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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掌与地面相碰发出了“缇嗒缇嗒”的有节律声音，梧州城又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来临。
城下的百姓们在琐碎的平淡无奇之中事无巨细的迫于生计，在这么个世道里已是奢侈的安乐。
“啊嘞？好像迷路了……”
季言喃喃自语。
进了梧州城后，他骑着李督的马四处兜转。不知不觉中太阳落山，他失去了方向。
他看起来并不焦急——这不是什么坏事。
对于一个勉强及格的路痴而言，迷路是一个在陌生中探找新奇和寻找熟悉的过程。
金银花的微微香气在初夏的夜里若有若无，季言有意无意的朝着花香的方向过去。
很快他看见了一间小平房与房前爬满了金银花枝蔓的绿篱笆。
还挺聪明的嘛！
多年经商，季言还是对各种药物有些了解，对于住所前种金银花的篱笆的想法他很是赞赏。金银花在夏天是长得最好的时候，爬上小院里的架子就能成夏天纳凉的好地方。花晒干后能泡水、入药，清热消暑就是其功效。
“喂！别躲着了我问你件事？”
季言突然调转马头冲着黑漆漆巷子里喊话。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有人在偷偷跟踪着他，不过他心里另有打算——大晚上想找个人问路不容易。而此时空腹感毫无预兆的出现，让这跟踪者得到了价值的体现。
“…………”
很快巷子里有人走出来了，是一个男孩，借着附近住户烛火的微光季言能看见这孩子一脸的不服气。
“小屁孩儿去去去一边去，我还没叫到你。后面那个老伯，对，说的就是你，出来出来。”
听到季言的话孩子先是一脸茫然，他没想到这个戴斗笠的奇怪家伙晚上竟然能看到东西，而看到自己后面又突然出来一个老人明显被吓到了，有些惊慌失措。
“这位公子，您……”
老人笑声和蔼可亲，不过这场面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迎面扔过来的一角银锭给砸中了。
“甭说了，这买卖我帮您做了，现在黑市上这种小孩六两一个，这是十两您自己掂量掂量，然后也别说话了赶紧滚，也不瞧瞧你后面还有人在等呢……喂！我说你们这几个是一起来的吧？”
见到老人走出来，季言从钱袋子取了一角银锭给打发走了，再冲着巷子那面在手上抛了抛这一袋银锭，五六个大汉说出来就出来。
“大哥我就说是头肥羊吧？嘿嘿，那边那小子，识相……”
大汉们贪婪而猥琐的目光让季言有些不适应——话说正常男人这种目光不应该是用在别的什么地方么？
他赶紧打断这些人讲话。
“停停停！这袋子还有一百多两银子但是我不会给你们，所以……要打架就来啊，一群老爷们磨唧个屁啊你磨叽！”
季言清楚双方立场不同，说完话就摘了斗笠跳下马，上去就是一拳揍到人家鼻子上先撂翻一个。
其他人见季言这只小肥羊比他们都有匪气，先是一愣，看到兄弟被打了，这才赶紧撸起袖子朝季言围打过去。
可五个壮汉真就拿季言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背后跟长了眼睛一样，别说以拳换拳了连蹭都蹭不到季言，反倒围得太紧自己人没少打自己人。
怎么看也不像是五个围着一个打，而是“你们五个被我包围了”。
“唔……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你看看你们出来抢人，却反倒是被我伤得不轻……回去分了买点药酒擦擦。”
看着这被自己打得睡了一地的匪徒，季言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掰手指头算算这治跌打的药在梧州物价该是多少，结果越算越乱索性放了两角银子在地上。
而对方也就谋财，那季言就没朝死的打，不过季言自己下手有多重心里面还是有数。
临走给钱也是想到了这些贼人落了一身伤回去也不会有钱看大夫，在匪巢里难免会遭人欺负，没地出气的人隔三差五来踹他们一顿出出气，要不了多久就得死了。
“啧！我说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爱凑热闹，大晚上出来瞎溜达你爹娘不得担心得要死！刚才那老头把你抱去卖了，这好好一个家就没了……真是太不懂事了！”
季言揉揉眉心正打算牵马走人，结果一转头看到小孩还在盯着这边看，气不打一出来，过去指着小孩脑袋一顿数落，没说几句就给骂哭了。
“真没出息……你说一男孩子哭什么哭呢？哎呀！算了算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话说……小家伙你认识路么？”
看到小孩哭得厉害，季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把小孩子抱到了马背上。
果然养闺女还是好的，这男娃娃小时候也太折腾人了。我家桦儿还是挺乖的……
梧州城角府，亥时五刻。
“嗯，角四爷好久不见了!最近你干得不错，辛苦你了！”
季言到达角府之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同角了简单寒暄之后他就自顾自朝跑去厨房。
交代完厨子自己想吃些什么，这两位也没去大厅里歇着，就在后厨随意找了张桌子坐。
角了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这位爷给盼来了，他乐呵呵倒了杯茶给季言，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季言对面的位置上。
“本家那边有派人来说过最近的事了吧？”
虽然厨师的手艺上佳，但是季言也了折腾一天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不情不愿的慢腾腾朝嘴里扒饭。好不容易觉得有饱腹感了，马上推开还剩着的那半碗饭，百无聊赖的用手托着半边脑袋同角了说话。
“是。”
角了点头时满头的肥肉也在抖动着，他表示对此并不意外。
他很清楚季言的能耐，他见证过季言一手建立的强大而牢固的商业圈，他也见识过季言的高尚与恶劣。
也许对于季言这个人，能让角了为之惊讶的只能是生丧嫁娶这些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命中大事。
“那么未来几个月里开始把生意的重心偏到北海去吧。”
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季言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要打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容易犯困。
“是，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承蒙主家的照顾。既然是您的决意，那么我角了就一定会遵循的。”
这个中年人那双被满脸肥肉堆砌得已经无法看清的的小眼睛，此时涌现出一丝明亮。
“不必紧张啦，我只是顺路来梧州看出戏而已。”
季言依然慵懒十足，像极了在太阳底下晒得十分惬意的……癞皮狗。
“呃……还请主人您明示。”
角了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季言要看的戏是指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戏能够配得上让这位亲临梧州。
“先卖个关子……嘿嘿，角四爷你过两天就知道是什么了。”
季言撅撅红润的嘴唇，模样有些俏皮。
“是……”
角了则感到有些无语——话讲一半留一半真的挺讨人厌，但这人如果是你的老板那就只能……嘿嘿嘿。
“有些乏了……唔……信上说让你置办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吧？明天我要去谒见李督。还有啊，最近高府城那边的人会经常过来给我送信，你帮着留点心。”
眼底有些干，季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跟角了又交代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来您都是这样活在马背上的啊……”
看着季言骑马离去的背影，角了有些感慨颇多，他想起当年见到还是少年时的季言的情形。
忆当年，亦当年，此身无前路。遇贵人，玉贵人，此生愿相随。
角了是梧州本地人氏年轻时曾在洛京闯出了自己的生意场，当时在洛京，角了是能把半条街开成自己买卖铺的老板。
不过好景不长，在汉州侯入京的动荡背景下最后落了个妻离子散四处躲债的下场。
而后角了回到了老家梧州隐姓埋名，在白手起家的关键时刻债主们找上了门。
当时的角了已经是穷途末路，甚至有个姓左的债主想要把他卖去当男妓……
这个姓左的北海商人说做就做，叫了个大个子拖了三箱黄金和一个算账很快的账房先生进来，把其他债主们的白条全收了过来……
然后角了就被大个子给绑在了柱子上，嘴里塞上了抹布，看着那个姓左的男人一脸的邪魅笑容，心里那叫一个悲愤交加。
“主上。”
姓左的男人被后面进来一个抱着婴儿戴黑纱斗笠的人给踹开。
“嗯……桦儿乖啊…嗯，真乖！”
戴斗笠的人一门心思哄孩子，完全不理这满屋子叫他主上的人，抄起桌上的欠条翻了翻继续说道：“这就是角老四？唔……老汪啊，这上边儿是五千两黄金哈？”
“是。按您的意思算过了，不算利息再抹个零头，整的五千两。”
账房先生恭敬答道。
“行。那个角老四你也听到了啊，我呢也不跟你算利息这些了，你现在欠了我五千两黄金。你现在那是肯定还不上，我给你两条路。”
戴斗笠的人把孩子交给大个子，并表示好不容易给孩子哄睡着了要是敢弄醒了就等着吃板子，然后走进被绑着的角了。
“这第一呢就是刚才我那个手下说的把你给卖咯，然后慢慢还债。呃…是长得不怎么哈……不过蛮人应该会有喜欢的。就把你托给我的蛮人朋友们，让他们帮你出海找地方卖。你放心啊，在你债还完之前我会让他们务必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被人折腾给啥样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死那种地方。债还完后呢，你如果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呢你就自个打算……”
虽然戴斗笠的人语气诚恳，完全设身处地为角了着想，但是角了还是挣扎着吐出了嘴里的抹布打断话头——这能叫人话？
“别！别……那个第二条，我选第二条……”
“第二条啊……左井把那个东西拿来，武川过来给人松绑了。”
戴斗笠的人接过姓左的男人递来的小盒子，让大个子给角了解开绳子。
“咱们这做生意的还是上桌面办事情它好办，你说是吧角家老爷？”
戴斗笠的人取下斗笠在桌子边拉了张凳子坐下，把盒子推向角了。
“…………”
虽然之前说话的时候角了就觉得对方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只是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俊俏的少年郎。
目光在少年身上忍不住愣了几秒，打开盒子一看又把角了给弄愣住了。
盒子里装的是一纸契约。
契约的内容是对方帮角了偿还欠下的债务，并且额外再给角了一千两黄金。条件是角了要负责对方在梧州五郡的商卖活动，为期三十年，期间角了所有商卖的收入要取出三成上供给本家。
“我叫季言，祈荒居当主。角了老爷来帮帮我，怎么样？”
季言笑容和熙。。
“是，主人。”
听到祈荒居三字，角了明白他已经没有理由能拒绝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