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边境

　　掀开油布帘，马车前面只有一匹老马，真的就像约拿说的一样，这匹老马不需要马夫就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远处，可以看到山下的城镇，规模不大，不过，借着温暖的气候和众多的平原，周边有许多散户，算上这些，那这个镇子就大了。
　　城镇之后是接邻的两座山峰，在它们之间，有一道三十多米高的城墙，那是边境的象征。
　　这就是德尔塔利奥，靠近莱恩的的一边，是德尔塔。靠近伊戈尔的，也就是这堵超级高墙的另一边，是利奥。
　　据艾什所知，所有过境者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没有骑士的允许和担保，非节日的情况下，入境者除了衣物，一日份的口粮和不可多于五金币的钱之外，不能带任何东西。同时也绝对不允许过夜，如果被发现，莱恩方面有权利单方面进行执刑。
　　这就是莱恩帝国对外的政策。
　　曾经艾什认为，这个让他骄傲的国家，这样的做法是为了保护国民，并且宣示自己的强大。
　　莱恩也确实是无敌的。
　　但是，从威廉的笔记和约拿的遭遇看来，这个国家的这种做法，只是为了把自己封闭起来，保护那些虚伪的，像是完美无瑕的历史和传说，借此得到强大的力量。
　　如果真实会摧毁这个国家引以为傲的武器：奇迹。
　　那么，他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艾什只是一个下人的孩子，他根本想不到那么多，能进入满是贵族孩子的骑士学院，也只是托凯尔的福。
　　他现在只想离开莱恩，至于以后要做什么，他没空考虑。
　　虽然正在往南方，但是温度还是很低，艾什默算着日子，现在应该是十二月过了三分之二了。
　　很快就到神诞日了，当天，所有人都会在家里，摆上酒和菜，大多数男人都会在这天喝个烂醉，这也是越境的好机会。
　　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边境的高山或者城墙，也不是卫兵，而是艾什的身体。
　　肋骨和手臂的骨头已经被约拿接好，外伤也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手上的烫伤才止住了溃烂，还要很长时间恢复，但是也已经没有了感染的风险。可身体内部却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无法伸展身体，那样会让他的腹腔里的内脏感到被撕扯一般的剧痛，而他的力气也在流失，他时常在帮忙磨药粉时手臂发抖。
　　正如约拿所说，约拿只是一个精神力只有初级的魔法使，虽然药理知识丰富，但是医学方面仅仅止步于外伤治疗，对艾什逐渐虚弱的身体和体内的内脏损伤无可奈何。
　　为了找到专业的医生，也为了能逃离潜在的危险，必须离开莱恩。
　　...
　　大概是药材已经整理加工好了，从早上开始，约拿就一直坐在车夫的位置。
　　“艾什，你有什么计划吗？正常出境，可不简单。”
　　入境很困难，但如果是莱恩本国国民，出境虽然也有限制，但是总体来说是很简单的。
　　伊戈尔并不排斥外人，他们很高兴别人带着金币进去。
　　更不用说，兜里还放着骑士证的艾什。
　　只要他亮出来，伊戈尔那边的人不会怠慢他。
　　但是，费尔是地位很高的星骑士，即使不是在他管辖的领土，他也可以派人来抓人，亮出骑士证的危险远大于收益。
　　一路上，艾什并没有遇到抓捕他的人，也许费尔认为艾什已经死了？
　　他摸了摸紧兜里的骑士证铁牌，不敢冒险。
　　混在约拿的货物里，可能会牵连约拿。
　　“先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混进出境的队伍，如果不行，那就想办法抢或者偷一个骑士令牌过来。”
　　“跟骑士作对？我的老天...”
　　“这是下下策，但我有信心。”
　　听完艾什的话，约拿沉思了好一会儿。
　　“你胆子真大，只能说不愧是猎户。”
　　他说完，撩起油布帘，丢了一个装满液体的皮袋子到艾什面前。
　　“这是灰荆棘果酒，喝起来味道淡淡甜甜的，一口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在十秒内安然入睡。我也喜欢喝这个。”
　　“帮了大忙了。”
　　“祝你好运吧。”
　　约拿不再说话。
　　不过一会儿，不远处的传来几声呦呵，老马停了下来。
　　应该到了接头人的位置。
　　因为约拿不会进入城镇，所以这时候，马车就要由接头人带到城里。
　　艾什静静地躺在车里休息，可以听到外面，接头人和约拿在交谈。
　　艾什并不知道接头人是谁，只能听到似乎是个女的。
　　“哟，约拿，好久不见，神诞前夜快乐。”
　　“嗯。”
　　“收获如何？”
　　“曼陀罗根一公斤，长车前草叶五公斤，枫果浆精致十五公升......以上，要亲自称一遍吗？”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
　　“那么，来算算价钱吧。”
　　“这些全部加起来算八百七十金币吧，这是你的报酬。”
　　“一百金币？多了点吧？”
　　“奇怪，难道之前的一成分成你还嫌多了不成？”
　　“原来你们还知道一成分成是算少的啊，呵呵。”
　　“......约拿·乔斯特，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多出的这十三金币你还要不要？”
　　“不要。”
　　“奇了怪了，不存钱你还想离开莱恩？”
　　“奇了怪了，我存够钱你们就会放我出去？”
　　“看来你还是很懂嘛，知道咱们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棵摇钱树。”
　　“不然我哪敢跟你们斗嘴啊。呵呵。”
　　“拿着吧，至少可以拿去享受点乐子。”
　　“......”
　　“你这是什么意思？真不要？”
　　“这多出的十三金币都给你，我再给你二十金币，帮我带车厢里的人到德尔塔。”
　　“谁？”
　　“一个病人。”
　　“带到教会？”
　　“不，带到伊戈尔。”
　　“我可做不了主。”
　　“是吗...能带到德尔塔应该就行了。”
　　约拿回到车厢里。
　　“艾...你想要去哪里？”
　　“酒馆吧...”
　　“嗯。”
　　约拿悄悄地走到艾什的跟前，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这是？”
　　艾什压低声音问，约拿也压低声音地回答。
　　“三十五金币，还有，里面有一封信，帮我带到伊戈尔的格德，找到一个叫卡特琳的女人，把信给她。”
　　这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
　　“我一个老东西用不了这么多，你拿着吧。”
　　艾什不打算拒绝，因为他真的很需要钱，但是收下之前，他还有些许疑问。
　　“让接头人把信带过去不好吗？他们有正规的越境权。”
　　“这可是家书，我可不想让那些卫兵和骑士侵犯我的隐私权，所以，别的事情你别问。”
　　说完，约拿沉默了一会儿后，补充了一句。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一定要把信送到卡特琳的手里，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艾什点点头，将信折起来放进口袋，随后约拿回到外面，继续跟接头人交谈。
　　“商量好了吗？”
　　“马头人酒馆。”
　　伴随晃动，车身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约拿下了车，然后咚的轻轻一响，大概是谁上了车。
　　一双纤细的手撩开油布帘，那是一个灰短发，金色眼睛的短发女性，相当的好看，不过，她穿着一般村民的麻布上衣，显得很瘦。
　　“哟！”
　　“...”
　　艾什决定当一个安静老实的病人。
　　“别装了，我可都听着呢！”
　　“...做什么？”
　　“不，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
　　看起来那女人一点也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约拿那家伙，可是一副自视清高谁也接近不了的样子，他会帮助别人真是不可思议。”
　　“还是这种没礼貌的小鬼...”
　　后面这句是她小声嘀咕的，然而艾什还是听到了。
　　“小妹妹，也不见你比我大多少啊。”
　　“哈？！”
　　她突然生气地走到艾什的面前，揪着艾什的衬衫衣领。
　　“说谁小妹呢！老子是纯爷们的！”
　　艾什顺利愣住了一下，仔细看，确实是这样，除了脸很是女性化之外，肩膀比盆骨要窄。
　　艾什虽然不懂人体骨骼，但是知道盔甲男用和女用的差异的原因，因为盆骨宽度，女性用的盔甲的裙甲长度比肩甲要宽一些。
　　“抱...歉...”
　　他相当吃力地说出这句话，也许是看到艾什的脸色非常差，对方也带着些许歉意地放了手。
　　“哼。”
　　他回到车夫的位置上，很快车子动了起来。
　　...
　　艾什挪动了一会儿身子，卷起车位的帘布。
　　已经到镇上了，旁边都是一两层的低矮房屋，不过相当的热闹。
　　街上摆着小摊，放着面包，肉，酒瓶之类的东西，散发着非常好闻的味道，马车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人越来越多，应该是靠近闹市中心了。
　　“来勒，烤饼，一铜币两个，一铜币两个！”
　　“羊奶！羊奶！”
　　......
　　但是，艾什也发现，人群中也有不少穿着铠甲的人，那些是骑士，也是艾什要格外留意的人。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无家可归或者不想回家的流浪骑士都会想办法过冬。
　　而且，说不定费尔还在找自己。
　　不能走错一步。
　　“喂，看什么呢？”
　　声音来自车夫的座位。
　　“没什么...”
　　“真是个怪人，到了。”
　　在喧闹中，他自顾自地停下了车。
　　艾什走下了车，旁边是一个小门，上面挂着个牌子，是一个头是马头的人的上半身，它手上拿着一杯酒，做着优雅的品酒的动作。
　　牌子相当的老旧，墙壁也风化了，石头缝里能轻易的扣出不少石头碎屑。
　　因为这是后门，停车的地方，所以一般不会更换这里的店面牌子，也就是说，这家店有相当的年头了。
　　隔着门都可以闻到肉香，但艾什无心品味。
　　他心里只有担心，因为他没告诉约拿，自己可能正在被人追杀，而约拿给他选了这么一家位于闹市中心的酒馆，不就等于暴露自己一样么？
　　艾什叹了口气。不等他自己动手，那个少年就走上去，敲了敲门。
　　“老板！”
　　“谁啊！”
　　只见一个外面穿着素色无袖西服外套。又高又瘦，留着八字胡的优雅男人打开了门。
　　“是你啊，卡缪，你怎么又把车停在我这！要是马在这拉屎，我就把马粪塞你嘴里！”
　　原来他叫卡缪，确实跟他很配的名字，如果他刚不告诉艾什他的性别，艾什还以为这是女孩子的名字。
　　“这可是约拿的马。”
　　卡缪一脸得意。
　　“嗷...又到了这个时候了...”
　　说完，那老板走了过来，无视了艾什，直接从车后面上了车，简单的清点了一下里面东西，很快就抱着个看起来相当重的木桶走下来了。
　　“不错，嗯？”
　　老板似乎注意到了杵在车侧，靠着车子一边的艾什。
　　“小乞丐？不，流浪汉？还没到布施时间。”
　　艾什苦笑了一会儿，不过，他穿着的约拿备用的旧衣服，确实让他看着像是乞丐，而老板改口的原因大概是艾什腰间，那把从斯科特身上扒下来的骑士剑。
　　有些人确实不怎么看得起流浪骑士，叫他们流浪汉，毕竟当流浪骑士的，大部分都是毕业斗技大会落选，或者压根没胆量参加斗技大会的人。
　　不过骑士里，真正的流浪汉很少很少，毕竟骑士大部分都是像凯尔这种领主孩子之类的有钱公子哥。
　　“我有钱。”
　　但是老板还是给说出这句话的艾什甩了个白眼。
　　“这家伙是约拿的货物。”
　　“嗯？”
　　“这家伙的身体虚弱，给他准备点热饮之类的吧。”
　　卡缪突然说出关心艾什的话，让艾什有点手足无措。
　　“那你怎么不带他去教会？”
　　“约拿吩咐过不用带到那里去。”
　　“那老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虽然老板表情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指了指那后门，示意艾什进去。
　　随后，卡缪上车，离开了狭窄的后巷。
　　...
　　虽然是白天，但室内还是点着蜂蜜蜡烛。
　　室内的人不多，十五张桌子，只有六张桌子旁坐了人，因为现在还只是中午，大部分订了房间的人都在外面采购或者游览什么的。
　　而艾什则坐在角落，思考着怎么越境。
　　“来了，您点的饮料！”
　　上前来的是一个穿着长袖白衬衫搭配灰色西装外套的男侍者，他把他的金色头发绑成短马尾，看着有点英俊。
　　他左手的盘子里放着大块的方形精制面包，右手端着一个大木杯，杯子里装着白色的牛奶。
　　从牛奶里，艾什闻到一股有点熟悉的味道，是在约拿的车厢里一直都能闻到的一种味道。
　　“枫果浆？”
　　“嗯，是的，这是本店的招牌饮品，枫果热奶昔。”
　　侍者放下面包和浓稠的奶昔之后，却没离开。
　　艾什早已饿坏了，一阵狼吞虎咽就把面包吃完了，再喝奶昔的时候，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噗...这也太甜了吧？！”
　　艾什擦了擦嘴角的奶泡，有点不爽，奶昔又浓又稠，像是奶味的蜂蜜一样，虽然好喝，但就这样喝真让人受不了。
　　“这应该是把面包泡在奶昔里，或者用蛋糕刀把奶昔抹在面包片上来吃的啊。”
　　侍者咯咯地笑着。
　　“没听过的吃法。”
　　“这可是伊戈尔的吃法哦，如果您住在内地的话，自然不知道。”
　　“......”
　　艾什有点无言。
　　这就是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吧。
　　看着艾什苦恼的表情，侍者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一块同样大小的面包，放在艾什面前。
　　“如果还要的话请跟我说。”
　　还真像菜单上写着的，点一份，面包吃到饱。
　　“谢谢。”
　　说完，艾什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金币。而侍者也马上给艾什找了六个银币，拿到钱时，艾什犹豫了一会儿，拿出其中两个银币悄悄塞进侍者的手里。
　　“您真阔绰。那些穷骑士一般也就给咱三两个铜币的小费。”
　　当然，侍者也机灵地坐了下来。
　　这么多小费，顾客当然是想问点什么。
　　“只有莱恩的北部山脉深处才能出产枫果，这些从哪来的，你知道吗？”
　　艾什有些明知故问地问着。
　　“不知道，货物都是由卡缪那小子带进来的，咱也不敢问。”
　　看来那个幕后控制着约拿的骑士还算信守承诺，保护着约拿的身份。侍者摇头的样子，应该确实是不清楚这里面的内幕，这也让艾什有些后悔，应该先问卡缪的。
　　艾什回想了一下，约拿说过，采集的植物，都是经可以自由进出的上级骑士之手，送往伊戈尔进行交易的，这也是艾什没在意那叫卡缪的纤瘦的少年的原因。
　　“卡缪这人是什么来历？”
　　“是壁垒骑士布伦特大人家的下人。”
　　壁垒骑士布伦特，艾什听过这个名号，这人似乎是德尔塔地区领主的骑士。
　　“那马车也是布伦特的吧？”
　　侍者点点头。补充道：
　　“是的，咱店里能有这么一道可以算得上称霸德尔塔利奥的甜品，也都是仰仗布伦特大人对咱的关照。”
　　想必这关照不便宜，因为在凯博那边比较靠北的地区，枫果的熟成果实都相当的贵，何况精制的果浆，而这一杯奶昔，里面大概加了一勺，就让便宜的牛奶翻了好几倍的价格。
　　艾什想了想，如果布伦特就是要挟约拿工作的人，那么，想要跟这个人谈判，给自己出境的证书，就必须要有足够让他愿意为此承担风险的足够多的钱。
　　事实上艾什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脑海里似乎浮现出约拿在雪地里，艰难地挖掘掉落在地上的熟透枫果的样子，不知怎么，艾什对那个叫布伦特的人充满怨恨。
　　艾什摸了摸干瘪的口袋，摇了摇头。
　　看来第一个计划，跟随马车出境的计划泡汤了。
　　就在艾什筹划下一个计划时，侍者悄悄地凑过来。
　　“您该不会打这辆马车的主意的吧？”
　　“不，我只是想跟药材的主人买一点，用来备用而已。”
　　听到艾什的谎话，侍者似乎是放松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艾什一边思索一边啃着带着牛奶味的香甜面包片，直到啃完，也没能想出一个省力，安全的办法。
　　艾什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自己餐桌的侍者，酒馆人多嘴杂，指不定他们从顾客的嘴里听说过什么靠谱办法呢？
　　艾什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耳边。
　　“现在，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这样的人出境？”
　　谁知道，艾什说完之后，他竟然把刚刚艾什给他两枚银币塞回到艾什的手上，不过指尖还捏着银币没有完全撤回来。
　　“您要出境？那只能拿到上级骑士直接许可才行。”
　　“我意思是，用别的方式。”
　　所谓别的，意思即非法的方式。
　　艾什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音量压的特别低。但即便如此，侍者还是吓了一跳。
　　“偷渡？！”
　　“小声点。”
　　但是侍者冷静不下来，这是犯罪行为。
　　偷渡，在莱恩帝国，这可比打劫的罪名要高太多了，轻则三十年牢狱，重则抓获后执行死刑。
　　跟这种行为扯上关系，只会惹祸上身。
　　他把银币塞进艾什的手心里。奋力摇摇头，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停下！”
　　在侍者准备转头离开的时候，艾什死死地抓着他的右手。
　　要是他要告发自己，那艾什就彻底完了。
　　这一伸手的力度，让侍者恐慌不已，而此时，艾什却把一个金币塞进侍者的右手手心里。
　　“别说出去。”
　　这不是警告，而是恐吓。
　　“...嗯！”
　　他惊恐而奋力地点头，艾什这才放过了他。
　　光是威胁是没用的，重点是恩威并施，拿了钱就吐出秘密，同时也要保守秘密，这是情报贩子的职业素养。。
　　至少艾什是这么认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