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们有一个比加应小两岁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小易个头很高，比他父亲还要高出一个头，但体型却偏瘦。虽然才刚起床，但他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精神。似乎正处于叛逆期的小易话不多，而且经常对他的父母表现出不耐烦的表情。饭桌上短短的时间里，小易就已经发出数次不耐烦的声音，一度让场面有些许尴尬。他的父亲，此刻和我共为一体的男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和加应聊起了她的留学生活。妻子也没有插上什么话，饭桌上只有男人和加应的声音。
　　吃过午餐后，男人按照计划要送加应回她家。他的妻子对此一直抱有怨言，但可以看出她在尽力克制，努力假装当一个好婶婶。当她提议要一起送加应回家时却遭到了男人的委婉拒绝。“你还是在家多休息吧。”男人又用他深厚的声音“命令”道。于是，只有我单独送加应回家。
　　车上的“我”与刚刚家里的“我”有着不同的心情，可以明显感受到男人在和加应讲话时的语气是轻松的，少了严肃和拘谨，似乎加应才是他真正的家人。无论加应在讲她的学习和同学，或是分享她最近喜欢上的歌曲，“我”都耐心十足地听着，并且及时地给回应，俨然像一对父女。期间，他们也聊起了加应的母亲。
　　“我妈妈还好吗？”加应突然问道。
　　“你母亲…还是老样子，沉迷工作。”我停顿了几秒钟回答道。
　　“是啊，所以才没来接我的，不是吗？”加应无奈地笑了笑。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你知道的，她一直都很想你。”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爸爸走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也变得不了解她。”
　　加应的父亲去世了吗？
　　“我”没有想到加应会讲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简单说了“你只是离开家太久了”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然后加应把视线定在了窗外飞速闪过的建筑，没有讲任何话。
　　从男人家里到加应家里不过区区十多分钟的路程。在刚刚快到的时候，男人让加应给她妈妈打个电话，但电话却没人接。现在站在家门前的两人摁着门铃，内心祈祷她在家，但门铃响了许久都没人开门，路过的邻居也不免频频回头。
　　“你没有家里的钥匙吗？”男人边摁着门铃边问加应。
　　“当初出国时觉得用不上就没带。”加应坐在行李箱上，语气不悦地说道。
　　男人接着按了两次门铃，然后把手伸进口袋，带点犹豫的把放在口袋里的钥匙串拿了出来。然后用着庆幸的语气对加应说道，但其实他的视线没有对着加应，而是对着手里的钥匙，“你妈妈之前好像有给我一把备用钥匙，防止突发情况发生。”
　　“是吗？”
　　“看看是不是这一把。”男人从钥匙串里选出了一把，插进了钥匙孔。但转到一半就被卡住了。然后，他抽出了另一把。这一次，两人都听到了“咔嗒”的声音，门开了。同时，内门也被打开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女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把门打开后，站到了门的后面，加应看到女人后，从行李箱上站了起来。
　　“妈。”加应激动地喊了一声。
　　面前的女人因为这个声音瞬间变得清醒，“你回来啦。自己回来的吗？”
　　“不是，叔叔送我回来的。”
　　这时，女人才注意到站在门旁边的“我”。当和这个女人对视后，我才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昨天和我同为一体的女人。
　　“嫂子好，我和加应还以为你不在家呢。”男人对着那个女人说道。
　　“先快进来吧。”女人侧身让男人和加应进屋。“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刚刚头有点疼就睡了一会，没有听到门铃声。你们等了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男人笑着回答道。同时，加应也回答道：“等了很久啊，不过好险叔叔有带钥匙。”
　　“就你话多，把你的行李放回房间去。”女人拉着加应的行李对加应命令道。刚脱下鞋的加应刚把自己丢在沙发上，接收到命令后，只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从女人的手里接过了行李箱，回到了房间里。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女人。我能察觉到气氛突然的变化，因为女人看“我”的眼神与刚刚不同。
　　“我”坐在沙发上，女人在加应进屋后，也走向了“我”，顺势坐在了“我”的旁边。与刚刚客客气气的她不同，此刻“我”和她的距离近得不只是客气。我能闻到她昨天出门前喷的香水味。男人似乎不介意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钥匙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章君知道吗？”女人靠近“我”，低声问道。
　　“她不知道。刚刚不拿出来，难道你要我们在门外等吗？”男人用着和平常一样的语气，但不免让人觉得他在抱怨。
　　女人似乎也感到不好意思，于是语气变得更温和。她将一只手放在了男人的大腿上，我能感受到她轻轻的来回抚摸。这让我不禁有些紧张。和我一体的男人此刻也因为女人的举动而有些不自在，于是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的表情却很自然，另一只手拿了一杯水放在了男人面前的桌上。
　　“章君怀了吗？”
　　“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呢。”
　　“本来想说不太可能的，毕竟我们都这个岁数了。但想到她才三十五，也不是没可能。所以这是你当初娶小八岁的她的原因吗？”女人说着笑了起来，让人感觉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说什么呢。”男人这回边说边把女人放在他腿上的手拿开了。
　　“我就开个玩笑。肖总，你不会生气了吧？”女人用着更灿烂的笑容说道，并把被拿掉的手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转头看着女人，像是接收到女人发起的挑战，他伸出手握住了女人的手。我和女人都在等待男人的下一步动作。但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握着女人的手。然后低头靠近女人说了一句：“加应还在呢。”然后起身往门口走去，想要离开。在整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放开女人的手。女人被他带着也一同走向了门口。在“我”弯腰穿鞋时，女人的手一直在抚摸“我”的背。即使两个人没有讲话，空气中也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那我先走了。”我开了门后，转身对女人说道。
　　女人似乎并不想“我”走，而是靠得更近。“我”的情绪似乎也被带了上来。“我”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确定加应依旧待在房间里后，伸手抱了抱女人。
　　我像是被他们夹在中间，可以同时感受到两个人的气息。女人靠近男人的耳旁，“记得把检查结果告诉我。”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从女人的腰上放开。
　　“明天公司见。”女人最后又恢复到客客气气的样子对我说道。。
　　回家路上，我尝试理清这两天的思路。我现在已经能确定这件事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的发生。我被困在这两个人的身体里，或许不止两个人，明天醒来的我可能又会从镜子里看到另一张陌生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知道真正的我在哪里。我尝试回忆起前天的自己，但脑袋却一切空白，似乎我的记忆只有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更让我崩溃的是，我回忆不起自己的名字和长相。是的，我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也忘记了自己的样貌，白或黑，高或瘦，脑海里没有一丝轮廓。我认识的人只有昨天和今天认识的他们，我对他们的了解多过于对自己的。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刚刚他拿出驾照给交警的瞬间，我迅速地获取了我想要的信息。这个名叫肖加文的男人和那个女人表面上是嫂子和小叔子的关系，实际上维持着更为亲密的关系，而且看起来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关于他们还有太多问题和疑惑需要解决，关于我自己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