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球七点钟

　　3147年，二月二十日，江城，调合路。
　　此刻时光定格在下午七点钟。
　　在一千年前那个‘修仙’火遍全球的年代，七点钟就好比是一个预备铃，尽忠职守地接连着广大市民身体内那座神秘的生物钟，当它那清越的的悦耳声响起，各路自修成才、昼伏夜出的‘仙人’们便会降临人世间，一步步开辟出属于他们的黄金盛世。
　　然而一千年后的下午七点钟，景象却与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挥洒笔墨壮丽描绘出的一幅幅磅礴画卷截然相反，世人眼中的景象仿若只是是一千年前那个太平盛世的一个奇诡的平行空间。
　　曾经的城市秩序井然中人潮涌动，闪烁霓虹灯布满大街小巷。人气与梦想相交，辛勤汗水来调合彼此，逐渐凝聚成烈火在空气中熊熊燃烧，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但这一切均已彻底化为斑斓泡沫，活成了世人饭后口中的一句无奈感慨，或是历史书本上用笔墨画出的无奈圈点。
　　这座已成为过去式的古老城市穿过千年缝隙，与正处于时空浪潮中心的落魄城市遥遥相望，像是命中注定般，它们皆是从彼此的眼眸中读出了些许无奈的伤感。
　　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
　　街道渺无人烟，好似万里荒漠，此时哪怕只是一串行色匆匆的脚步声，都能够成为激起千层浪花的那一块不起眼的碎石。
　　大概每过一小时，便有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最后从青年耳畔边悄然消逝，变成逐渐淡忘的回忆。
　　七点钟后的残阳虽如血，但仍然在用最后的余光努力照亮世界，兢兢业业，一如往昔那些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人们，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嗒、嗒、嗒、嗒！’
　　一阵慌张的脚步声突兀响起，打断了青年不经意间已发散万里有余的思路。青年微微抬头，眼眸看向前方的拐角——那里是方才脚步声的源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便跌撞从拐角跑出，他眼中惊恐近乎满溢，额头有鲜血渗出，脚上因为仓皇逃窜仅余下一只已经分辨不出底色的皮鞋。他手脚并用，奋力向前狂奔，哪怕脚被尖锐石子磨破淡淡鲜血渗出也不愿停下休息片刻。
　　男子内心已经被惊慌恐惧填满，倏然间，脚底不小心踩着一块圆溜的石子，石子猛然向前滑动，男子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了石板地面上。
　　男子如同上岸的鱼儿般奋力扑腾挣扎，却再没能如愿站起身来。
　　绝望如潮水般上涨，淹没男子的心头。
　　得，又碰上打劫直播现场了。
　　青年突然有些厌倦，自从‘超凡者’横空出世，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副令人厌恶的丑陋模样。
　　经历过‘超凡者’灾难的人们明白，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就必须要拥有高于常人的武力值。
　　因为在这个世界，武力值高于一切。
　　众所周知，法律只是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哪怕是现在万人敬仰的调合局，法律也同样是建立浑厚的武力功底之上。
　　如若调合局的法律没有武力的骨架支撑，那人人都不会买账，甚至会上前踩一脚，扒皮饮血，彻底榨干用处。
　　青年想不明白，‘超凡者’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这个疑问无人能回答，因为‘超凡者’的‘好’与‘坏’已经紧紧粘连在了一起，混合成了一种全新的颜色，再无法辨别出原来的底色。
　　青年叹气，虽然已经司空见惯，但他仍然无法淡然处之。遇上便是缘，只是伸出一只手就能够从深渊中拉出一条人命，为何不帮呢？
　　秉承着这一项原则，青年起身快步走出楼房下的阴影，挡在男子身后，斜眼向突然冲出，穷追不舍，不愿轻易放弃到嘴羊肉的歹徒。
　　他嗤笑一声，果断抬脚勾起路边歪斜的路牌，将牌面上有些模糊的‘前方调合路，劫匪绕路’等字样呈现在有些发懵的歹徒面前，轻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啥玩意？！调合路？！”
　　歹徒看清牌上的字迹后彻底懵了，倏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吼叫，这堪比‘地球十大怪谈’的惊吓使他短暂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灵长目人科人属动物的事实，四肢齐用追赶被方才吓飞数十里的魂魄去了。
　　邱承玉眉毛一扬，意外地伸手将指路牌拽到自己面前，神情凝重地仔细观察，似是要将指路牌看出花来。不过很显然，邱承玉翻来覆去将指路牌看了个遍，发现自己手中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指路牌，与‘蒙尘圣物’什么的丝毫不搭边。
　　邱承玉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丝哭腔：“小……小伙子，叔要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一家子就算是完了……家里就我一个男人……都……都要靠我我挣钱养活呢，我要是不把手里刚挣的钱带回去，家人就只能沦落到吃残羹剩饭度日了……谢谢你……”
　　声音将邱承玉拉回现实，他扭头看向男子，只见那男子下一刻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口袋中摸索出一个破旧的钱夹来，从里面本就为数不多的红钞票中抽出了一张，男子咬咬牙，又抽出了三张，只余下最后一张崭新的红钞票被小心放置在钱夹中。
　　他将四张红钞票整齐叠好，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蹲在自己身前，与自己平视的青年，将红钞递上前：“小伙子……这……这些钱你也别嫌少……叔差不多就剩下这些了，剩下的我还要带回去……叔也知道……”
　　叔也知道你是为了钱，毕竟没钱谁还会管我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一个路人的死活呢？
　　邱承玉猛然怔住，用力摇摇头，神情不悦的打断男子的话：“叔，你记住，我并不是因为钱才会去帮你，所以这些钱叔你还是收回去，多给家人添置些衣物才好，我并不缺这些。”
　　男子开始还不太相信，认为邱承玉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无耻游戏，但随着邱承玉的不断推脱，甚至神情不耐想要一走了之时，男子终于肯信了。
　　但是他并没有将钞票全部收回，而是再次从中抽出一张略显破旧的放回衣兜，然后坚定地将余下的三百元塞进邱承玉的怀里，轻轻摇头，语气坚定地说：“小伙子，我再留下一百，但这三百元你务必收下……你救了我，也相当于是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全家人的命可比这些臭钱贵重多了，如果你不收下，我后半生都会寝食难安……因为，毕竟你救了我。”
　　你救了我，所以这些钱是你应得的报酬，虽然两者价值并不匹配，但它代表着我对你的无尽谢意。
　　邱承玉嘴角无声，内心挣扎良久后才轻轻点头，从男子手中接过‘谢意’——这‘谢意’仿若一钧重，压在邱承玉心头沉甸甸的，但同时也充实了邱承玉的内心，使他感到无比满足。
　　这种满足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邱承玉珍重地将这三百元放入上衣口袋，目送男子的背影远去，嘴角流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心中有些感慨：我曾‘顺手’帮过无数曾在泥潭里苦苦挣扎濒临绝望的苦难人，然而你却是第一个坚持要给我‘钱’的人。
　　“……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
　　邱承玉喃喃自语，突然神情变的有些微妙，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兀自站起身，从左边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印有‘花纹’的信封，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张黄色的信纸。信纸的中间有几行手写的钢笔字，字体工整而不生硬呆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凭借着残阳余下的暗淡光辉，邱承玉才勉强看清了信纸上的字迹——那是一个地址。
　　邱承玉来了精神，仔细将地址记在心中，然后抬起头，认真观察了一遍自己周围的建筑特征，一个人静静思索了片刻。
　　恩……如果我记得不错，我现在正在调合路第一拐角与第二拐角之间的道路上，至于信上提到的第三拐角……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
　　今天的太阳异常的懒，早早的便已经下了班，不过是读一封信的时间，周围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邱承玉不得不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才不至于摸黑行走。
　　“唔……应该就是这里了。”
　　邱承玉打量着被灯光覆盖的一条蜿蜒小路，仔细将穿着整理了一遍，以确保不会在上级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低声言语：“见到顶头大佬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怎样做事才能博得大佬的好感？”
　　滴！
　　手机认真并且一字不差的将邱承玉的话收入耳中，显示在输入框内，邱承玉点击确定，不过多时，便多出无数前辈们的热心解答。
　　邱承玉随手点开一条回答。
　　——想要获得顶头大佬的好感？小伙子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道理很简单，仔细听好好了哈！
　　首先呢，你要服从领导的指示，不能阳奉阴违，也就是逆反心理，因为没有哪一个大佬愿意接受一个贼喜欢暗地里搞小动作的属下；
　　然后，你还得熟悉领导的心理特征，了解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因为领导也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你们只有在心理上互相熟悉后才能减少摩擦和冲突，有利于沟通，这样才不至于在被顶头大佬当垃圾处理时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办法留下；
　　最后一点呢，呜呜呜，你还要会弥补顶头大佬的失误，帮大佬擦屁股……啊呸！错了，是善后，善后。
　　唉，总而言之，现在的大佬，都很不好伺候的，你加油吧。
　　邱承玉：“……”
　　没什么毛病，意料之中的结果。
　　因为，人心毕竟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能在乱世混到大佬级别的人物，哪个心不是黑的？
　　这个时代量产黑暗与污浊，经年累月也浸染了人心。从前人们说，人心都是红色的；现在人们说，人心都是黑色的。
　　邱承玉轻摇摇头，将这一番话记在心中，身影追随灯光远去。
　　……
　　今晚的天空被泼上一层擦不掉的灰色，挡住了本就微弱暗淡的月，千家万户早早便熄灭了灯火，努力想要将自身融入这黑夜。
　　黑夜，它总是让人心生恐惧、厌恶。
　　因为它喜欢慢慢诱引出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它站在一旁，露出病态的微笑，看着绝望的人们在无边黑暗中挣扎，瑟瑟发抖，发出无助的呼喊；在人们快要爬出黑暗时，它会露出温暖的微笑，伸出手，蛊惑人们，将他们推入更深的黑暗。
　　无辜者无法反抗，只好融入其中，一生随波逐流。
　　但，也有些人不惧怕黑夜，甚至敢将黑夜不屑一顾地踩在脚下。无它，只因为那些人要比黑夜更神秘与强大，他们主宰时代，被世人尊称为——‘超凡者’。
　　‘超凡者’是一柄锋利钢刀，无惧黑夜，行走在黑夜。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循环，循环，不断循环。
　　这种‘大鱼吃小鱼’的循环持续了三年。三年里，人们不断摸索，期间到底经历过多少次失败的痛苦，以及与成功擦肩而过的绝望已经不为人知。
　　虽然付出并不一定会有收获，但好在上天终究无法冷眼旁观，在那个人心扭曲、互相猜忌的时代里，一群心存不甘的普通人与一群对自己同伴彻底绝望的‘超凡者’竟然能相互合作，磕绊成立了一个在当时尚显稚嫩的团队——‘调合队’。
　　这是‘调合局’的雏形。
　　也是邱承玉要去的地方的雏形。
　　……
　　调合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里，点点灯火隐约可见。灯火是从一栋普通别墅的某个房间传来的，在这漫长黑夜里，光亮显得非常突兀。
　　“小裴你别愣着，快点写啊，老大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声音略显急促，显然是有些心急。
　　房间里共有三人，开口的人是那个长相有些‘贼’的青年，名叫李安。
　　裴倾空有一身精悍的肌肉，脑子的扩展道路却停滞不前，他抬起头，茫然的看着李安那一尘不染的办公桌，愣愣道：“李哥，你的呢？你怎么不去写？”
　　李安丢给裴倾一个无奈的眼神，无奈开口说：“我的？我昨天熬夜写完了，等会儿让你看看——现在可不行哦，我正在给一个小年轻解惑。”
　　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笔尖一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钢笔，诧异地转过头去，一脸严肃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李安，义正辞严：“干活都能坐着睡着，你确定你有能力帮别人解惑？解惑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千万别误人子弟。”
　　李安淡定的摁灭手机屏幕，神情悠哉：“别瞧不起人，士别三日，应刮目相待，这一句典故周哥你难道不懂？”
　　周哥，也就是周天泽，果断无视李安极端欠扁神情，意识到自己与李安对话就是一个错误，于是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接着去写每星期都会‘智能’的自动格式化的‘作业’去了。
　　李安无事一身轻，然而好不容易才清闲片刻，他屁股上却仿佛长了钉，在板凳上不停辗转腾挪，简直要快出残影。如果此刻有幸有一位阵法大师在一旁围观，那挪动的痕迹之玄奥估计能让阵法大师都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哈哈哈，小裴你看看，这就是你李哥我昨晚熬夜写完的…恩…作业！”
　　李安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被填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得意地在正在喝水的裴倾面前来回晃悠，表情嘚瑟。
　　“咳咳，真的啊！”裴倾咽下一口冰凉的矿泉水，震惊说：“厉害！”
　　“哪里哪里，都是熬夜写的，算不上厉害，哈哈哈！”
　　“李哥你别谦虚了，熬夜写完那也是写完了啊！”
　　“哈哈哈，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所以李哥你就是厉害啊！”
　　“哈哈哈！”
　　周天泽：“……”
　　神经病啊！
　　一星期的作业而已，有什么值得吹的？
　　素来喜静的周天泽被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脑仁近乎炸裂，于是果断停下手中的笔，抱起自己桌上的一摞刚刚看完不久的书，起身向藏书室走去。
　　读完的书要放回原位，这是习惯。
　　周天泽想。
　　哦，对了，老大前几天说，今天会有新人来。
　　好久没有来过新人了呢，期待。
　　……
　　【483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