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王座 上

　　透过浅红城堡王座厅的狭窄高窗，夕阳余晖遍洒地面，为墙壁挂上暗红色的条纹。龙头曾经高悬于此，如今石墙虽已为青绿和棕褐相衬、栩栩如生地描绘狩猎情景的挂毯织锦所覆盖，但在杰洛眼中，整个大厅依旧浸润在一片血红之中。
　　他高高坐在“征服者”威伦宽大而古老的座位上。那是张暗金属铸成，满是红色水晶组成倒刺和刻有两条龙龙尾缠绕，两头相对含花的金属椅子，它正如雷维所警告的那般，是张该死的不舒服的椅子。眼下他的断腿不住抽痛，这种感觉更是无以复加。他身子底下的金属每一小时都越显坚硬，布满水晶利齿般尖刺的椅背，更教他无法倚靠。当年征服者威伦命令手下铁匠使用敌人投降时的弃械和传说地下晶石，镕铸成一张大椅时，曾说：“作国王的不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威伦这傲慢无礼的家伙该死，杰洛阴沉地想，雷维和他的打猎游戏也该死。
　　“你能确定他们不是土匪强盗之流？”坐在王座下方议事桌边的巴尔泰轻声问。他身旁的席迪玛大学士坐立难安。列席的重臣只有他们几个。前几天有人在皇家森林里瞧见了一只白纹巨角鹿，议会长大人和巴基克斯爵士便陪伴国王前去打猎，同行的还有托菲可王子、纲泽·萨莱姆、巴达·肯瑟以及半数廷臣。正因如此，杰洛才不得不暂代雷维坐在王位上处理国事。
　　好歹他还有椅子可坐。在王座厅里，除了王室家族和几位重臣，余人都得毕恭毕敬地或站或跪。前来请愿的人群聚大门边，骑士、贵族与仕女站在挂毯下，平民们则在走廊上。全副武装的卫兵肩披金色或白色的披风，威严挺立。
　　这群村民单膝下跪，不论男女老少，清一色衣着破烂，满身血污，脸上刻满了恐惧。带他们进来作证的三位骑士站在后面。
　　“土匪？卡约恩大人，”多拉·比斯爵士语透轻蔑。“哼，说得好，他们当然是土匪了。索斯凯瑞家的土匪。”
　　杰洛感觉得到大厅里的紧张气氛，在场人等不论出身高低，均屏息竖耳倾听。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自艾瑞琳逮捕莫科兹·索斯凯瑞之后，西领便宛如一座火药库。云霄城与巨磐城都已召集封臣，此刻两军正向苣木城下的山口聚集。爆发流血冲突是早晚的事。现在维一的问题是如何能将伤亡减到最小。
　　满眼忧伤，若非脸上酒红色的胎记，本来还算英俊的尼康尔·本登爵士指着跪在地上的村民说：“杰洛大人，爱米林全村就只剩下这些人了，其他的都和鲁科镇、清河滩的居民一样，通通死光了。”
　　“起来，”杰洛命令村民们。他向来不相信一个人跪着的时候所说的话。“你们通通都起来。”
　　爱米林的村民听了纷纷挣扎着起身。一位老者要靠人搀扶才能站起，另一个穿着粘满血衣服的女孩则维持跪姿，怔怔地望着拿坦拉.奥利弗克爵士。他身穿御林黄金卫的白袍金甲，站在王座下方，随时准备誓死保卫国王……或者，杰洛猜测，保卫国王的王相。
　　“达柯，”多拉·比斯爵士对一位穿着酿酒师傅围裙的光头大胖子说，“快跟王相大人说爱米林发生了什么事。”
　　达柯点点头。“启禀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他正在黑水河对岸打猎，”杰洛一边说，一边自忖一个人有没有可能终生居住在距红堡仅几日骑程的地方，却仍旧对国王的相貌一无所知。杰洛穿着蓝色的亚麻外衣，胸前绣有安德鲁家族的雪奔虎纹章，白羊毛披风用象征职位的银手徽章别在颈边。黑白蓝三色，正是真理的三种可能。“我是国王之手，即王前之相杰洛·安德鲁公爵。告诉我你是谁，以及你对这些强盗流匪所知的一切。”
　　“俺开了……以前俺开了……以前俺开了家酒馆，大人，在爱米林，就在石桥旁边。大家都说俺酿的小麦酒是河泽以南最好的，大人，请您见谅。可是大人，现在全都没了。他们进来喝饱以后又把剩下的倒掉，然后放火烧了房子，本来啊，大人，本来他们还打算要杀了俺，可他们没逮着俺。”
　　“他们放火把俺们逼走，”他旁边的一个农夫说，“大半夜里从南方来，把田啊房子啊通通给烧了，谁要是敢上前阻拦就没命。可是大人，他们不是强盗，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来抢东西，他们把我的奶牛与壮马宰了之后，把尸体丢在那儿喂苍蝇和乌鸦。”
　　“他们还把我徒弟活活踢死，”一个有着铁匠的肌肉，头上包了绷带的矮壮男子说。看得出他特别换上最好的衣服上朝，但那条裤子却布满补丁，斗篷也是风尘仆仆。“他们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追着他跑来跑去，还拿枪戳他，当成是在玩游戏。那孩子就这样跑啊，惨叫个不停，最后摔倒在地，被块头最大那家伙一枪刺死。”
　　跪在地上的女孩伸长脖子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杰洛。“陛下，他们还杀了我娘。然后他们……他们……”她的话音渐弱，仿佛忘了原本要说些什么，自顾自地啼哭了起来。
　　多拉·比斯爵士接过话茬：“科鲁镇的居民躲进庄园，可房子是木制的，入侵者便将其铺上稻草，把他们活活烧死在里面。有些人开门冲出火场逃走，他们便用弓箭射杀，连怀抱奶娃的女人也不放过。”
　　“哎哟，真是可怕，”巴尔泰喃喃道，“怎么会有人如此残忍呢？”。
　　“他们本来也要这么对付俺们，幸好美米林的庄园是石头做的，”达柯道，“有人想用烟把俺们薰出来，可那大块头说河上游比较有收获，就奔清水滩去了。”
　　杰洛身体前倾，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尖刺晶石。它每根指头间都是一根尖刃之晶，有如爪子般从王座的扶手向外伸展。虽然历经了二个世纪，其中有些刃尖依旧锋利逼人。对粗心大意的人来说，血红之座称得上机关密布。民谣里唱着当初用万人之血地下之晶，经过死亡之神赫西奥德的冥火加热熔解，方才铸成血红之座。打磨前后总共花了七七四一天，最后的成品就是如今这座边缘如利刃般锋利，无处不是倒刺和纠结的驼背血红长水晶。这张椅子可以杀人，倘若传说属实，还真的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