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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孙女王妨的事,连日来,王莽心中颇为烦闷,昨天在皇后椒房殿中才得好好睡了一觉,精神了许多。该有个了断了,他心中这样想着。
他和蹛恽说说笑笑地一路走着,来到宣室殿前,看到跪在一侧的司命孔仁,不由得鼻子里喷了一道火出来,大大地哼了一声。司命孔仁的天文冠搁在一边地上,本来已在磕头,这时头点地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梆梆梆地发出连续撞击地砖的声音,在这清晨的清冽空气中,甚是怪异。
宣室殿较之前殿、麒麟阁等处,要简朴许多,规模也小了许多,主要用来皇帝召见一些亲近臣下时使用。
王莽直入大殿,来到殿中踞地而坐。皇太子王临、功崇公王宗、太师王匡、太傅平晏、国师刘秀、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大司马严尤分列两边。大家一一上前参见。先是太傅平晏,他年岁最大,位望最为崇高,其次是国师刘秀,与王莽是儿女亲家,女儿刘愔嫁给了皇太子王临,接着是大司马严尤,因为颇富智计,王莽对他很是看重,再下来是太师王匡、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都是他的族亲,最后是皇太子王临和功崇公王宗。
王莽直奔主题:“卫将军王兴夫人王妨侍奉婆婆不孝,从司命孔仁妻那里,得知巫蛊之法,以之魇镇婆婆,欲置之于死,后来又怕事泄,鸩杀知情婢女。行止悖逆人伦,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王妨公主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个大概,一时却无人说话,大殿里寂然无声。
还是皇太子王临先开了口:“陛下,小妨虽然行止悖谬,但念在她从小孤单,失于教导,我作为叔父,在抚育侄儿侄女上做得太少,实在有愧于心,愿以自己的爵秩为她抵罪。”
照理,在朝堂上,除非父亲亲自问询,王临极少发言,但今天的情况特别,说的是侄女的生死之事,再不说话,可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王莽不置可否,又是一阵寂静。
太傅平晏缓缓说道:“陛下,老臣对王妨公主的事少有耳闻,不知详情如何,还望示下。”
王莽侧身对蹛恽道:“你把在卫将军府里调查的情况,和各位卿家再说一遍吧。”
蹛恽有心庇护王妨,只是王莽在身后,也不敢说得过于离谱,就将王妨如何巫蛊魇镇的过程含糊带过,只讲卫将军王兴的母亲平时对儿媳妇就言语刻薄,有为老不尊之处,所幸最后平安无事,暗示婢女有要挟不忿之心,尤其把王妨的委屈和凄苦之处不厌其详地说了一大通,刻意强调,想要动之以情,看能不能为她减了死罪。王莽虽觉蹛恽说话甚有偏颇,念在他是个重情的人,也是为自己可能的网开一面做些铺垫,也便不计较了。
蹛恽说完,众人作出慎重思考的样子,大殿里又是一片寂静。良久,平晏道:“陛下,王妨公主虽有不孝之心,总因平时婆媳对生活小节而有歧见,也不能一概就说王妨公主的不对,所幸卫将军母亲终无妨害,且女婢也有犯上要挟之心,致使王妨公主一时激愤而杀之。以臣愚见,王妨公主罪不至死,其情可悯,望陛下饶她一死。”
蹛恽和平晏这么一唱和,其它不知底细的人就以为这也是王莽的想法,纷纷表示赞同。其实在这个事情上,要让其他人说出不同意见也难。王妨毕竟是王莽的孙女,舔犊之情,人皆有之,谁都不愿做恶人,也是人之常情。大司徒王寻管民政,间接涉及到司法,按理最应该秉公执法,但他也是王莽的族亲,不好为了树名而灭了亲情。
“国师公意下如何?”王莽特别问道,对刘秀的意见他还是相当重视的。
“太傅所言甚是。王妨公主罪不至死,其情可悯,陛下严厉责罚她就是了。”
“大司马的意见呢?”王莽又转向严尤。
严尤点头表示同意。
王莽正待要说话定夺,功崇公王宗直起身来话道:“陛下,臣有一言想说,望陛下允准。”
王宗爵位甚高,但在座里年纪最小,加之是王莽的孙子,又是王妨的弟弟,本应回避,今天奉召来宣室殿,大违本心,所以到现在还都没有发表意见。
王莽微微颔首同意。
“妨姊与臣幼小相依,记得父母故世时,臣方当冲龄,那时不见了他们,心中恐惧,日夜啼哭,是妨姊白天安慰,晚上陪着入睡,那时她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世间骨肉之情无逾于此。”王宗说着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声音哽咽,不能成语。
王莽最喜欢这个孙子,持重谨饬,很像自己年青时的仪态,平时从没听他说过如此动情的话,这时听闻此言,心中也觉悲怆,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在座诸人,触景生情,也一起陪着唏嘘不已。
王宗强抑泪水:“臣放诞已甚,惹陛下伤心,有碍龙体,望陛下恕罪。”
王宗继续道:“今日在座各位都是国之重臣,于宣室殿中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治理国家的法则,万民依从。自古以来,只听说百姓之家有徇私求情,却不知道天子之家也可以这样。”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静静环顾四周。众人闻听此言,尽皆悚然。
王宗道:“陛下,妨姊有种种苦情,情有可悯,她若不是天家之人,尚可原宥,如今却不能就此轻赦,否则让天下人怎么看陛下?陛下素以大公大正示天下,轻则,臣恐怕陛下数十年清誉毁于一旦,重则错乱法则,使天下人莫知措手足,于国几危。”
王宗又道:“今日,为了天下公道,说出这番大违亲情的话,心中实在是有如刀割之痛。臣愿意把功崇公的爵位让给妨姊的长子承继,以全骨肉之情。”
王宗说罢,伏地大哭。
众人看着王宗,全都呆住了,后颈凉飕飕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莽看到孙儿哭成这样,心痛更甚,一叠连声地叫蹛恽扶他起来。
王莽道:“卫将军夫人不孝于姑,至有弑上之心,勾连司命孔仁之妻,妄行巫蛊魇镇之术,悖逆人伦,大不敬,又恐婢女泄漏消息,遂杀之以绝口。圣人有云:天地之间人为贵。朕即位以来,废除奴婢买卖之法,欲行圣人之道于天下,卫将军夫人王妨为朕孙女,行为与禽兽无异,朕所深恶,罪无可赦。卫将军、奉新侯王兴不孝于母,懦于夫纲,不能持家以正道。此三人者,着并令自尽以谢。司命孔仁,职系天命而不知命,其妻妄言巫蛊于外而不知匡正,着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三年。”
王莽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王兴奉新侯的爵位依例由其长子继承,念其年纪幼小,和另外二个孩子,都送入宫中,由皇后教养。功崇公王宗识大体,不以私情害公义,为君分忧,朕心甚慰。”
王莽又道:“朕为天子,不得已代天行道,毕竟有干天和,甚伤朕心。唉!”说吧,长长叹了一声气。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出言解譬,宽慰王莽。
“王妨这事,也是朕疏于教导,才有此失,今后,着宗卿府师傅严加教导,皇子皇孙若有严重错失,宗卿师一并追责。另外,这事直到整个长安城里都风言风语了,朕才知道,甚害皇家声誉,着尚书得以言皇家子孙过失,若再像这次一样,流传广阔,尚书亦应追责。你们几位,都是朕的股肱之臣,都是长辈,若遇朕之子孙有不当的言行,也要当面纠正,不可纵容。皇太子、功崇公尤其应该成为兄弟姊妹的表率。”
众人一起应诺。
“这卫将军的职位,各位爱卿,你们看由谁来接替比较好呢?”王莽问。
这一下,众人又都不说话了。卫将军负责宫中禁卫,侍中五官中郎将负责殿中禁卫,都是关乎皇帝人身安全的职位,在座的地位都太高,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只能引来猜忌。
王莽也就是这么一问,他自己早有人选:“直道侯王涉谨信忠诚,可膺此任。”
直道侯王涉的父亲王根是王莽的叔父,王莽还没有发迹时,就深得这个叔父的赏识。汉成帝的母亲王政君有八个兄弟,个个封侯,唯独王莽的父亲王曼早死,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因此,相较其他兄弟,王莽算是穷苦的了。但王莽这人就是会做人,讨人喜欢,这个叔父为了举荐王莽,宁愿把自己的封地让出一部分来封给王莽,为此,王莽始终感激这个叔父。王根已死,有这个机会,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族弟,以此表达报恩念旧之情。
“临儿,你母后近日为小妨的事,又大为伤心,朕亦无法解劝。从今日起,你就搬进椒房殿去居住,侍奉母亲,好使她身边时时有人可以说话,免得整日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小宗,在孙儿辈中,你祖母最疼爱你。自今日起,你每日去椒房殿省问祖母,也陪她多说说话。”
王临和王宗一起领命。
这些事情说完,大家的心情逐渐从刚才的事件中解脱出来,慢慢地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那个王昭君的女婿叫什么当的,现在在长安做些什么事?”王莽笑问,众人也一起跟着笑,七嘴八舌地帮着回忆。
“陛下,他叫须卜当,目下只在长安城内闲居,却没什么事情给他做。”大司马严尤道。
“蛮夷人的名字稀奇古怪的,怎么都记不住。这须卜当是个好人,做了王昭君的女婿,向慕天朝,倒是要给他个事做做,才不算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王莽道。
“不知陛下要如何安排他?”
“这几十年来,匈奴虽然不构成根本性的威胁,但他们在北方的侵袭始终是个问题。就像一只吸血的蚊子,不会伤到你,可是很烦人。去年,朕已下决心发兵征伐,可惜功亏一篑。”
去年,王莽决心发三十万骑分五路征讨匈奴,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一劳永逸地解决。但是,王莽高估了国家的动员能力,圣旨下达后,按照命令到达边境待命的部队只有十几万。当时,大司马严尤建议,兵贵出奇,趁匈奴防备不足,立即出兵,可王莽不同意,他的计划是以绝对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解决问题,因此,他命令已经达到边境的这十几万兵士就地屯扎,等待其他部队到齐。一年多过去了,当初征发时,国内尚无太多的民变,如今天灾频仍,剩下兵士忙于平乱,征发愈加困难,而屯扎在边境的那十多万部队,每天扔着石块闲极无聊,免不得出营骚扰百姓,加之军队供给取之于地方,边境百姓实在苦不堪言,多有流离失所的。这些情况严尤都报告给了王莽,至今迟迟无法解决。现在王莽又想到了这事。
严尤一听王莽这话,知道他又动了征伐匈奴之意。
王莽又道:“朕看如今时机成熟,索性把以前的两个计划合并后一起执行,都是现成的条件。”
“微臣愚鲁,愿闻其详。”
“第一步,先封须卜当为单于,使他与现任的幕北舆单于相争,分裂匈奴部族,然后,派出军队支持他回幕南,把那里的各个部落统一起来,与幕北匈奴分庭抗礼,使之内斗内耗。即便一时灭不了幕北匈奴,至少也可使之不再为害。”
太傅平晏听了,大为钦佩:“妙计呀,妙计。陛下雄才伟略,臣等不可企及。”说罢,口中犹啧啧连声,意示赞赏。
王莽接着道:“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平定了幕南匈奴,幕北匈奴鞭长莫及,就无法威胁西域各国,也就顺便重新打通了西域,西域各国将会再次归附大新朝。”
这下,众人个个佩服:“陛下雄才大略,臣等望尘莫及。”
国师刘秀道:“陛下决策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仅此一计,张子房再生,亦所不及也。”
王莽道:“严大司马,你看如何?”
严尤道:“陛下妙计,臣所莫及。莫如今日就把须卜当封了单于,令其先行策动幕南各部落,时机成熟,我们再配合出兵支持。”
“甚好,甚好,那就有劳大司马照此去办。”王莽为能够说服严尤而高兴。
要知道,严尤对用兵匈奴一直持反对态度,认为匈奴虽然时时侵扰大新朝,但两国二百多年打下来,知己知彼,谁都奈何不了谁。关键是这种战争的意义仅止于抵御匈奴的掠夺,大新朝却得不到多少好处,劳民伤财的结果换来的只是一个虚名,对此,只要守好长城防线就足够了。大新朝真正的心腹之患,是国内的民变。严尤眼光比较深远,在大司马任上之初,就看到了这个问题,然而,王莽却一直醉心于推行自己那套改制理想,要把大新朝建设成理想国,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重振大新朝国威,使匈奴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