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悟道下山

　　当下，四大弟子便在山城内安顿下来，日日追随钜子学习包罗万象的《墨经》。
　　黄野适不传武功，只讲天地至理和墨家精神，让他们自行领悟。莫老头每隔一月会来山庄一次，传些功法，考教一番，也传递些外间的消息。
　　山中不知岁月，忽忽已是半年。
　　这一日，赵无极舒展四肢，匍匐在地，缓缓吐气，伸长腰肢，突一脚侧踢而出，仰头一声长啸，整个身躯向前一仆，如同猛虎。几次反复后，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右伸脚，快速伸缩，蹦跳而起，有如小鹿。
　　一会儿的功夫，赵无极就做出了虎扑、鹿跳、熊抱、猿行、鸟飞五种形态。每一个形态都用尽躯体之力，手脚柔软反曲，各种关节啪啪作响，汗出如浆。
　　公冶于薇与杜开等人都在旁观看，有的皱眉有的嬉笑，各有异色。
　　公冶于薇啐道：“这等羞人的招式，打死我也不会去练，笨的笨死，丑的丑死，怪的怪事，真不知小弟怎么练得如此入神！”
　　端木眉哼道：“小弟如内力强劲，这几个扑跳倒有些威力，不过确实太丑了！三弟，阿开，你们都是男儿，却如何不练？”
　　杨繁言嘿嘿一笑，做个打坐的动作。
　　杜开脆声道：“杨兄是练的静功，打坐参禅，修心即可。我嘛，练的是庄稼把式，却学不来这五禽戏法哩！”
　　赵无极早就听着，待打完一圈动作，站起身来，随意翻起衣袖搽汗，不满地道：“你们各有功法，自然不屑我学这五禽戏了。但站在边上说些风凉话，就是做阿姊的风度了罢!”
　　公冶于薇咯咯娇笑道：“小弟，莫老头有这么多威力绝伦的功法，为什么却偏偏传你这禽兽功法哩，哈，禽兽功法!笑死人了！”
　　赵无极脸一黑，苦笑道：“莫老头说，这五禽戏对我领会武道起源极有帮助，却又不说道理。我也是练得稀里糊涂，不知所云。”
　　突然众人耳边传来一声轻哼，声音入耳，就觉得浑身一震，如胸口被打了一掌，呼吸不畅。
　　一道灰影飘飘忽忽，在几人身隙间来回流动，时而像轻风扣关，时而像狂风暴击。几人在风中躲又躲不开，动又动不了，惊骇莫名。
　　灰影站定，正是一脸不痛快的莫老头，哂道：“你等这点微末之技，就敢随意猜测前辈的功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赵无极喘口气道：“莫老头，我知道这五禽戏是华佗所创，不过从未听说这是高深武学啊，练了几月，也只觉得身体轻便了许多，也没多少威力，这怎么说呢？”
　　莫老头犹不解气，哼声道：“老夫这身法，便是魔影神行，江湖评为轻功天下第一。你们都是练过的，尤其无极你专攻这魔影功，可曾发现，这功法是老夫观测风之形态而创？”
　　赵无极深思一阵，道：“是有些相似，不过我可使不出你这个威力来，体会不深，莫老头你要是不说，我也会往风的形态上去想。风无影无形，也是可以捕捉和修炼的么？
　　公冶于薇皱眉道：“难不成高深武功都来自于最简单的自然现场么？”
　　莫老头傲然道：“你们学了半年的天地运行至理，也该做个总结了，今日老夫便给你们再做一些武道上的引导。为你们日后进入江湖送行。”
　　公冶于薇等人齐齐一震，露出一些伤感不舍，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聆听教诲，收摄心神，认真倾听。
　　莫老头漫声问道：“你们可曾想，武从何来？”
　　赵无极与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日日学武，却未曾想过这种究极问题，太过想当然了，反倒熟视无睹。
　　公冶于薇迟疑道：“武来自于狩猎争斗？”
　　赵无极道：“武为止戈，应是来源于军事？”
　　莫老头看看其他几个弟子，见他们再无说话，道：“是，也不是。武从哪里来？先祖生于山林，筚路蓝缕，面对巨兽猛禽无数，起初无非就是搏命罢了。人生于天地之间，一顺应天地，防御被害，一方面与天地争斗，猎取食物。都是为了求得生存技能，以便薪火相传。
　　所以，最早的武艺来自于禽兽，学各种飞禽走兽入舞，通过舞蹈驱赶猛兽，或祭祀敬畏之事。渐渐先祖们发现，通过舞蹈可提升躯体力量和灵活度，这才深入观测禽走兽迹，渐渐形成最初的武技雏形。就算如此，尚需成群结队，各自配合，才能捕获数倍威猛于己的野兽，讨些吃食。
　　后来，随着器械的出现，与猛兽争斗也加入了各种兵器的使用，形成了更多对武技的开创，但依然不脱禽兽痕迹。先祖们逐渐形成各自的部落，彼此争斗，慢慢又加入了战阵，出现军队雏形。在人与人的械斗中，基本以力胜之。
　　再到了有了文字，先祖们的思想逐渐成熟，便开始思考力量何来？这才开始挖掘人体自身的优势，借助禽兽的动作，去发现天地之间存在的道，衍生出各种新的感悟，形成不同形式的武术。
　　初步悟得了天地之道和人体奥秘，先祖发现通过呼吸，可以导引天地之气进入人体，极大地提高躯体力量，这便出现了最早的真气。你们看过的行气玉佩铭，应该就是经过先辈代代试错，总结出来行之有效的最早的内功之法。
　　武道进展，虽古来有之，但极为缓慢，历经万年，也不过达到力的巅峰，只是后天境罢了。战国时越女剑法足堪代表，已能借助呼吸，借风使力，游刃有余，堪称后天巅峰。
　　而先天境的出现，距今应该不出百年。西汉《皇帝内经》的出现，人们发现了奇经八脉与体质之别，能更为精准的找到适合自身的运气功法，从行气小周天到运行大周天，勤修导引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这才有了内功之说。
　　历经数百年后，各家派别才逐渐酝酿出胎息之法，从练力的后天境进入到先天境，个人武道才算开始盛行。
　　到了如今，武道进入了一个更为精深的程度。可借助运气，突破人体极限，进入飞行绝迹的宗师境界。
　　但是，哪怕是宗师境界，仍然逃脱不了天地的束缚。劈不开这天地，武道就止于此矣。”
　　众弟子听得如痴如醉，各有所悟。
　　赵无极叹道：“原来如此。莫老头，所以你让我修习这五禽戏，便是要我从武道源头去自创武道么？”
　　莫老头道：“这才转过弯来？先辈能从羸弱身躯修成先天武道，你如今广闻天地至理，有诸多前人见解，只要你能总结归纳，形成适合自己经脉运行的行气功法，你为何不行？”
　　莫老头看看众弟子，叹口气道：“先辈修炼武道，何等艰难。就以这五禽戏为例，最早出自《庄子》的‘二禽戏’，所谓熊经鸟伸是也，华佗精研人体奥秘，在此基础上创编五禽戏，自然有其功效。何况到了数十年前，道家陶弘景再加以完善，加入了道家功法，录在《养性延命录》中，为我所得。”
　　“光一个你们觉得无甚大用的养生功法，就历经千年修饰，方才得成。你等每日修习前人智慧，如何能不珍惜？”莫老头或许怕众弟子进入江湖后自高自大，故教训地极为严肃。
　　赵无极若有所思，问道：“莫老头，你索性再教教我们，你悟道的过程罢，也让我等有个方向。”
　　莫老头笑道：“就你这小皮猴爱走捷径。也罢，老夫便说一说悟武的层次划分，供你们参照。”
　　众弟子大喜，纷纷拜谢。
　　莫老头道：“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关键在悟。从武道发端开始，当时人力有限，便学的是禽兽的形，最为基础的如扑、跳、咬、甩，等等。这是第一步，从自然万物中去发现一切可用于技击的动作，此为悟形。”
　　“第二步，悟迹。猛虎之扑，大熊之抱，为何能够捕获猎物，其每个动作必有痕迹弧度。这便能悟得如何出手，可最省力，却击敌最狠最痛。”
　　“第三步，悟势。何为势？气机外放也，为何猛虎长啸百兽噤声，虎威也。为何狂风一起，百虫伏地，风势也。学武之人，如何站位，什么时候出手，以什么样的心境出手等等，都是势。做的好，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四步，悟道。风如何起，风去往何处，风如何摧折，又如何轻柔？水火等也如此，万物皆有道，这便是自然之道。如能化自然之道入武，便可入先天。
　　“第五步，悟心。我是谁，我与天地各是谁？我与天地是彼此，还是一体？这便是天地之道，悟得，便可天人合一，入了宗师境。”
　　“第六步，悟无。老夫也不知如何。只知如能做到视天地如无物，自可破碎虚空，无处不可一步而达，超脱于天地是也。”
　　赵无极痴痴呆呆，如饮醇酒。
　　莫老头洒然一笑，柔声道：“你们今日起，便下山去罢。随你等行走江湖，是从军、是修道、是学佛，亦或贩夫走卒，亦或武林大豪，墨家山城与补天阁都不干涉。但有危急，千里报讯，我补天阁之人千里奔投。谨记：义之所在，虽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公冶于薇、端木眉、杨繁言、赵无极伏地痛哭。
　　齐齐悲声道：“义之所在，虽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去罢，哪日武道有成，再回来陪陪老夫！”
　　莫老头仰天长啸，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