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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而强烈的 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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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期1855
  030000
  这是组成F135的首条即时记录,看来成功留下了合法的字符。
  作为矿工,我其实不必要进行即时记录的——这在最高的指令之外,更像是我的个人爱好,或者说,愿望。
  记录的初衷,是因为一个梦,一个噩梦。
  梦的色调阴沉昏暗。
  我跪坐在高耸的钟塔之下。
  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灰铁色、人形的、无穷尽的雕塑林立。
  我怀里抱着的那具,轻飘飘的,有着一双美丽的青色眼睛。
  是谁给她刻上笑容,又雕出眼泪?
  一柄银剑贯穿了她的胸口。
  灰铁色的雕塑喷溅出殷红的血液。
  白金色的晨曦擦亮了塔尖。
  凡受阳光的,无论天空还是钟塔,
  全都褪去了颜色,成为一片空白,而后散去。
  透过光线,可以看到飘舞的白色尘埃。
  我身仍处黑暗。
  几缕光洒在她身上。
  她的身体开始褪色,如同裹上白色的盛装。
  我的泪滴在她脸上。
  受了这眼泪的,如同受了阳光。
  她的脸颊开始褪色,嘴角的鲜血因此更加刺眼。
  我不愿她褪色。
  不愿她褪色。
  不愿。
  我却止不住这泪水。
  她变成了白色,包括那双青色的眼睛。
  她开始剥离、崩解、消散。
  “皆是空白,皆是尘埃。”我听见一个男声说。
  发丝、手指、双腿、全部,她化作了尘埃。
  其他雕塑化作了尘埃。
  我化作了尘埃。
  从获取意识开始,这个梦每隔一周左右就会出现一次,在这030000的时间里一直纠缠折磨着我。一开始我并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奇幻和疑惑——怀里的组成我从未见过,却能清楚的记得她的面容,而不似一般的梦境,只能记住模糊的轮廓。然而日复一日的梦见相同的消失,开始让我觉得深深的恐惧,如同C小调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暗而强烈,无法忘记,无法摆脱,总觉得会有厄运降临到我的头上。
  不过我是乐观主义者。泛世界除了乐观主义者就是虚无主义者,可惜我相当讨厌空空如也的感觉,更别说“皆是空白,皆是尘埃”这种荒诞的事情了。言归正传,感觉有厄运会降临,有大事会发生,我当然是为此而记录的,但是既然写记录了,那就不妨多写一些,万一真的遭受了厄运,而我只记录了厄运本身,那恐怕是一个相当乏味而令人难以信服的故事吧。
  之所以我选择从现在开始记录,是因为从此刻开始,我就该告别“地底”(也就是西之脉的“穹顶”),成为一名正式的矿工了。我和其他矿工一起,在“城市”一楼列队,准备进入“贝西摩斯”。虽然在模拟室里无数次见到过这令人叹服的巨兽,不过我想只有在现实中,去到对面的传送平台,尽力抬头仰视,细嗅灰金的腥味,感受扑面的热浪,触摸灼热的表皮,才能真正感受到其作为人造物的不可思议,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多么伟大的存在啊!”我不禁感叹,就连它的传送装置,也如同看守冥界的三头犬,无声的咆哮着。
  “相比贝西摩斯,操纵它的我们,或许才是更为伟大的存在吧。”后方传来的回应让我心中微微一震,我们是更伟大的存在么?我转过身,想看看是谁拥有如此与众不同的思想。
  “啊,还没有自报家门,在下是F1007,区位划分是Ce1区,你好。”被注视者或许也没想到自己的发言会引来注视,显得有些局促,不过他还是笑着和我打了招呼,嗯,姑且把这眯着眼睛咧开嘴的表情称之为笑吧。
  我看着眼前哥布林一般相貌的矮小组成,那短而宽的脸上咧开的笑意,让人不大想接近,但又确实会产生好奇,“你好,我叫F135,区位是Cd1。”无论如何,出于礼貌,我还是回应了他。
  “Cd1?那我们工作区离得很近啊。”我本以为对话已经终结了,结果F似乎借此找到了新的话头,“说起来,C层的女性矿工可不多见。”
  感觉被他小看了。
  “没错,舱投放的女性本来只有男性的1/3左右,客观的来说,能在核心区域工作的比例应该更小。”轻轻捻着自己右颈的碎发,我歪了歪头,回击道,“不过我的考评成绩可是全矿工第二,所以才会被分到C层。”
  “那真是可喜可贺。顺带一提,这是来自第一的祝贺。”哥布林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很丑陋的笑容,但是并不令人厌恶。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第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并不坏。
  “为什么说组成是更伟大的存在呢?”我干脆问道。
  “等在下领导你们向前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这发言本身像是自大狂的玩笑话,却又用了谦称,他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笑容,感觉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看来,我好奇的事又多了一件。
  “那我就拭目以待吧。”轮到我传送了,报以一个微笑,我回头踏进了装置的血盆大口之中。
  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但是真正进行传送还是第一次。被撕裂,被粉碎,被搅拌,迷乱的光线,呼啸的飞船,眩晕感。从装置走出,我的脊背渗出了细微的冷汗,脚步也有些蹒跚。
  没想到有这么强烈的异常反应,我把额头轻轻抵在廊道的侧壁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咳咳,咕,咳。”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强忍呕吐的声音,我循声望去,F1007正撑着侧壁痛苦的跪在墙角,急促的喘息着,他短小的腿微微颤抖,脸部的肌肉不停抽搐,想必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就是第一的水准么?”这样子实在有些狼狈,我不禁笑出了声。
  “考评,又不评测,这个。”他用含混的声音说,“话说作为工友,就不能,说点安慰的话么。”
  “那你现在好些了么?”我歪了歪头。
  “大概,是好些了。”虽然呼吸平缓下来了,他还是面对着墙壁。
  “那就走吧,哥布林。”我伸出手。
  “什么?”他侧过头来瞥了我一眼。
  “我对我的莽撞表示歉意,不过,不这么说的话,你不会转过来的吧。”我向他勾了勾手指。
  他又转过头去,“其实在下并不介意。”他搭住我的手,却没有借力,自己站了起来,“相比之下,我比较介意的是,这么歪着头不会累么?”自称已经从在下变成我了。
  “切。”我撇开他的手向廊道深处走去。外界的阳光只深入了十来米就被侧壁完全吸收,我站在暗处,向入口回望,灰黑色画纸的正中央,刺眼的白色渲染开来,那纯白里,如同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尽头;一个矮小的黑影正从光里向我走来,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像是创世之初的第一位神子,又像是世界尽头最后的归者。这一片茫茫的白色又差点把我拉回那噩梦里。
  “啊。”突然想起,之前我说一直想近距离观察贝西摩斯,结果这事被我忘了,不过这事似乎也没我想象中这么重要,此刻似乎更重要些。
  “你在看什么?”尽头传来F1007的声音。
  “等你领导我们向前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我就这样和他保持着距离前进,我也不等待,他也不追赶。
  廊道只够一人通过,幽闭的环境中看不见前面的人,也看不见后面的人,唯二有色彩的就是冷色的地面指示线,以及偶尔出现的写着“注意安全”字样的黄绿色灯光警告牌。实际走起来比模拟时瘆人多了,只有通风口拂来的微微暖风令人稍许安心。看来我今后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感谢通风装置的正常运作了。
  “说到底,为什么不能把传送装置安置在贝西摩斯内部呢。”我发出疑问,廊壁也回以我相同的疑问。
  “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后方居然传来了反问,我哑口无言,倒是廊壁继续回以相同的反问。
  “那就一直往前走吧。”没听见我的回复,F1007也给出了不像答案的回答。
  走了许久,前方的拐角出现了光明,我转过拐角走入光明之中。
  眼前的景物因为我的眼睛还没能适应光线而泛着青色,灰金制的Tempest-17机械臂静止着,井然有序的网格分割结构向浅茶色的深处延伸,错综复杂的管道和线路盘曲其间,上方是耀眼的光明,下方是深邃的黑暗,满眼是五颜六色的指示灯,以及无声穿梭黑色的小点——我闻到了相当刺鼻的,工业的味道。
  “你眼睛里放出光来了,黑色碎发的朋友。”F1007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和我一起俯在护栏上向四周眺望,“现在你知道为何要穿过长长的廊道了么?光这样看着就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了,对不对?矿工果然是我的归宿啊。”
  类似的话好像听谁说过,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类似的错觉偶尔也会有。F1007起身走向他的工作区域,我跟在他身后,然而刚刚他说的几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重复。
  “说起来,西之脉似乎流传着这样的传说。”突然间,一段话涌进我的脑海,我便顺着说出了口,“过去有一名年轻的铁匠,想探寻矮人族锻造工艺的秘密。他偷偷潜入矮人的工房,从角落窥视。他看到工房的顶部洞开,天上的星辰便一颗颗的落入工房,伴随着矮人沉重的敲打,一把把闪闪发光的武器便锻成了。”
  “感觉在哪里听过啊。”F1007似乎也出现了错觉,“但又感觉不太对劲。话说你是在哪里听说的?是智能告诉你的么?”
  “智能会对你讲这样意义不明的传说么?”虽然没人看得到,我还是习惯性的歪了歪头。
  “那就是听别的组成说的吧。话说频率调成1007,没意见吧。”没等我回答,F1007便走进了操作舱,我们的对话暂时中断了。
  实际看来,我们的操作舱只隔了一条栈道。半开放的不到两平方米的空间,偏硬的灰色座椅,控制两组切割型Tempest-17的240°环绕电子操作台,以及其他没什么用的小设备。
  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工作环境,“明天得带点东西来装饰下才行。”我捻着头发,这么想着。
  “自大哥布林,这里是一般矿工,听得到么?”调整好伊斯信号的通讯频率,我擅自决定了双方的代号。
  “所以你想到是谁告诉你的了么?”F1007并没有反驳,他似乎更在意这个问题。
  “事实上,我暂时没和别的组成搭过话,你是第一个。”从“地底”出来也没多久,这点时间的记忆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不胜荣幸,不过,这就无法解释了呢。”F1007刻意把重音放在了后半句。
  “你就当是我的梦呓吧。”可惜我也并没想着去解释,乐观主义者就是这样的,我歪了歪头。
  “我猜你现在歪着头吧,脖子不疼么?”对方却这么补了一句。
  “切。”我关掉通讯,开始调试设备,正式矿工的生活,就这么奇奇怪怪的开始了。
  030001
  “来来来,一方醉休!”邻桌传来震耳欲聋的劝酒声,这才第一天,这几人就已经熟络得像老友一样。
  “是一醉方休才对。”我轻轻荡漾着手中的郁金香杯,不过杯中的白水无论如何也没法挂杯就对了。我现在在酒吧餐厅深处的角落,选这里是因为旁边的墙面装饰着富有层次感的黑胡桃木砖,砖上面可以看出树的纹理,还挂着一盏精致的灯,暖色的灯光让我感觉自己住在在森林女巫的小木屋里。只不过木屋周围游荡着些粗野的巨人,让我有些扫兴。工作了一天,人都要散了,刚吃过晚餐困意就不断袭来,我打算小憩片刻,半梦半醒之间,有谁敲响了木屋的门。
  当然不是森林女巫也不是巨人,而是只哥布林。
  “怎么了?”我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他。
  “这就困了?”哥布林居然在挑衅。
  “聪颖的头脑往往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我又打了个哈欠。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美容觉之类的呢。”F1007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讽刺,而是在桌对面坐下,递过来一张酒水单,“喝点什么?矿工不会喝酒可不行。”
  我歪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看那张酒水单,“艾尔奇0336,加冰。”脑海中突然响起这个名字,我就说了出来。
  “原来你很懂嘛。”F1007一边招呼服务机器人,一边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明天要选举‘领袖’,你参选了么?”
  我第三次打了哈欠。
  “也是,你不像会参选的人。既然如此,请投我一票。”哥布林神色紧张双手合十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滑稽,驱散了我不少睡意。不过,哪怕是作为乐观主义者的我,也能看到问题所在。
  “‘领袖’每001200就会进行一次选举,而这第一次选举,大部分靠的就是第一印象。你觉得,你有多少机会呢?”我盯着他。
  “你能不能好歹有点女性的温柔?”他反诘道,看起来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冲动,“你说的我当然知道,我长啥样自己也完全清楚。但是我必须成为领袖,矿工们需要我的领导。”
  “这是谁告诉你的,智能么?”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他凸出的眼球中沉静的光芒。
  “当然是我自己。”他说得如同理所当然。
  “这些话,你打算竞选演讲的时候对大家说么?”我捧起酒杯欣赏这美丽的琥珀色液体。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当然只能对朋友说。”他朝我举起酒杯。
  “切。”我和他轻轻碰杯。
  “泥煤味配上淡淡的橘香,实在是让人着迷。”哥布林的五官挤到了一起,大概能判断这是名为“享受”的表情。
  “你说,‘地底’的智能,为什么会教我们关于酒的知识呢?在泛世界的其他地方,酒可都是违禁品。”我也轻轻抿了一口酒液。
  “美丽的朋友,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还欠着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当选了,这两个问题就一起回答吧。”哥布林又眯上眼,咧开了嘴。
  “我不喜欢别人说我美丽,会让我觉得,自己被当成了花瓶。”也许是喝了些酒的关系,我的声音也稍微放开了些。
  1007突然一声不响的稍稍凑近,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你干嘛?”我微微后仰。
  “嗯,虽然眉眼间带有些许英气,头发也为了配合气质留成了中等长度的碎发,”他向后倒去靠在木质的椅背上,“但是美丽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你深邃的褐色眼睛一直在诉说的,它不该被附加其他意思。所以我会经常这么叫的,逐渐的你便不会讨厌了。”
  “这就是自大狂的逻辑么?”我歪了歪头。
  “还要经常提醒你注意颈椎。”1007将杯中剩下的酒饮尽,起身离开。
  030003
  “下面我宣布,西之脉第一次‘领袖’竞选,现在开始。”虽说“城市”有完备的生产生活设施,但我想搞不好大部分都是摆设,连竞选这种大事,也不是在会议厅,而是在酒吧餐厅举行的。此刻,餐厅内灯火辉煌,由于编号最小而被推举为主持人的F013,正站在最中央的桌子上,主持着竞选流程。
  如此随意的群体,搞不好1007还真的可能会成功吧,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由于我是主持人,那我就首先发表竞选宣言了!”主持人竟然也是候选人,我在远处望着唾沫横飞的F013,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全场突然响起了潮水般欢呼声。
  实在是无法融入这样的群体,我下意识的又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F013开始了他的演说。
  “我的执政理念主要是以下三条:一,与时钟区进行磋商,改善矿工工作环境;二,举行各项活动,丰富矿工业余生活;三,限制饮酒,提高工作效率;四,改善——”只可惜周围的矿工没等F013说完,就用打断了他。
  “嘘!”
  “下来,我们不能没有酒!”
  “凭什么不让喝酒!”
  满厅都是喝倒彩和谴责的声音,有的矿工甚至高举双拳,宛如不屈不挠的斗士,F013在一片骂声中爬下了桌子。
  “各位好,可能你们还不认识我,没关系,我是F666,今后诸位就会逐渐认识我了,因为我将带领各位走向美好的明天……”
  “我是F922,矿工万岁,西之脉万岁!如果各位选择我,那么……”
  “作为泛世界的子民,我F052若当选,将坚决奉行最高的指令,服从最高,为了最高……”
  又听了几个人的宣言,虽然没有再被赶下来的情况,但我已经闭上眼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快要睡着了。
  “诸位,晚上好,在下是你们的领袖。”1007上台了,听这发言就知道不可能是其他人,我睁开眼睛向台上看去,他周围的矿工都愣住了。
  “哈哈哈,你是谁啊矮子?”一名高大的矿工率先笑出了声,之后全场哄堂大笑。
  “吵死了。”我低声排斥着。然而台上的1007面不改色,直到笑声逐渐平息,他才再次不卑不亢的开口:“在下F1007,是你们的领袖,如果有不服气的,就来和我斗酒吧。如果我输了,我就放弃竞选;如果我赢了,输的人就承认我。”
  原来他才是最玩笑的那个,不过矿工们似乎也确实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好,我也不仗着人数欺你,你只要喝过我,我和我身后的这五个兄弟都支持你。”那名高大的矿工回应道,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轻蔑。
  “斗酒之前,不报上名字么?”1007微笑。
  “F995。”高大矿工撸起袖子回答。
  “我来选酒,没问题吧,我想稍微快一点,就用Voda吧。”1007跳下桌子,从桌底的冰桶取出一瓶没有标签的透明液体,用小刀轻轻划开瓶口的塑封,拧开瓶盖,又取出两个300ml的杯子,给F995和他自己倒上,“Voda味道纯净,应该还挺适合的,来吧。”
  “你可别一杯就倒了。”F995举起了杯子,将无色的酒液一饮而尽,他重重的将杯子掷在桌上,露出微笑,对135说,“该你——”
  话未说完,他如铁塔一般轰然倒地,而1007面不改色的将酒饮尽,“我忘了说了,这是杏子酿的私酿,80度,大部分人,都是一杯倒。”
  角落里的谁先欢呼了一声,而后四面都欢呼起来,我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望着这欢呼的海潮。
  “真是拼命而狡猾啊。”最后我得出了结论。
  然而我想矿工们还是小看1007了,或者说,我还是小看矿工们了,不断有“代表”上前挑战,却没有人能撑过一杯。每喝倒一个人,欢呼声就高几分,不一会儿,1007面前就摆了一排杯子,每个杯子前方都躺着一名矿工,就像白天被我切割完毕送往下方的一组组排列整齐的条状灰金原矿一般,而欢呼声已经快将我脚下的石块淹没了。
  “嗯,他们代表的人数已经超过一半了。这是不是说,我已经当选了呢?”1007取出第八瓶酒,露出哥布林式的笑容,“不过为了让诸位心服口服,在下愿意陪到最后,来吧,下一位。”
  然而一时间没有人再上前,四面的海浪归于平静,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那就是说,所有人都支持在下了?”1007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环顾四周,嘈杂的空气都无法掩盖那清脆的声响。
  “你,你这是破坏选举规则!”之前的竞选者,好像是叫F013,他面目扭曲的从人群中跳出来,指责着1007。
  “请问,在下破坏了哪一条规则?”然而1007根本没有看他。
  “你,你……”F013紧紧咬着牙。
  “不如,先喝一杯再反驳我吧。”1007递过一个新杯子。
  “倒上。”我推开F013,接过杯子,摆在桌上,“倒也不是反驳你,但我这票你还没拿到呢。”
  哥布林盯着我,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的味道,“半杯?”他问。
  “一杯。”我把杯子朝他推了推。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给我倒上酒,和我轻轻碰杯。我先轻抿了一口,让食道适应酒精,而后徐徐将酒液吞入口中,确实如1007所说,Voda的口感相当纯净,几乎就只有酒精的味道。我透过杯子看着他,他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眼前逐渐有些迷蒙,我甩了甩头,左手撑着桌面,盯着我面前的“两只”哥布林。脸颊传来滚烫的灼烧感,脑海中回响着尖锐的金属音,而眼前的哥布林还岿然不动。
  我有些撑不住了,眼前的哥布林已经从两个分成了四个。
  “真是过分啊。”所有哥布林齐声地大着舌头说,“下次,我们还是喝beatha吧。”
  话音未落,1007终于也倒地了。
  我拨开围在桌旁的矿工,一步步向门外挪去,身后的气氛终于达到了沸点,然而沸腾的空气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内心舒畅了许多。
  030004
  “恭喜你啊,领袖。”我坐在操作舱的工作椅上,欣赏着前晚自己做的装饰构件,距离开始工作还有一会儿,刚好可以拿来闲聊。
  “我感觉还是叫哥布林好些。”放在一旁的通讯装置响起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昨天真的很过分啊,你应该看出来我到极限了吧。”
  “算是吧。”我发现构建顶部的曲面有一个0.5毫米左右的突起,回去还得打磨一下。
  “那为什么——”另一头欲言又止。
  “为什么?”我捻着自己的碎发,“我只是气不过而已。”
  “气不过什么?觉得我不择手段?”虽然是在问我,但我猜对面应该是笑着的。
  “气不过你为了一个短暂的领袖地位这么拼命,所以就想小小的教训你一下。”侧边的弧度感觉也有修改的余地。
  “我倒下去的时候,心都碎了。”麦克风里传来玻璃碎裂的音效,只不过这模拟很拙劣。
  “结果不还是几乎全票的当选了,矿工们都对你充满崇拜啊。”构件的摆放角度似乎也可以微调一下。
  “然而这种崇拜是会随着肾上腺素迅速消退的。”对面似乎换了个人,“我可不想每次都拼上性命,这只是一种立竿见影的非常手段而已。我是要作为真正的领袖,一直领导你们的。所以这个任期内,我就会让所有人,包括我的竞争者们,发自内心的认可我。”
  “那就好。”调整好构件,我满意的靠在椅背上。太阳穴感觉胀鼓鼓的,像压力过高的排气阀一样,昨晚回到寓所躺下后睡眠保护装置多次向我发出健康警告,我一度以为我要交代了,不过今早起来状态还不错,不说重焕生机,至少也是冰雪消融。
  “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想当领袖呢,虽然自大,但你并不像追求权力的那类人啊。”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
  “我好像答应过你,我当选后,就会回答你那两个问题对吧。”另一头却似乎答非所问,“一个是为何矿工是比贝西摩斯更加伟大的存在,另一个是‘地底’的智能为何会教我们关于酒的知识。”
  1007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通讯器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似乎通讯器也吸走了我周围的空气,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说:“这两个问题有同一个答案——因为西之脉,是一个牢笼。”
  “对哥布林来说,还真是恰当的比喻呢。”愣了很久,我才意识到1007应该只是在开玩笑,我露出笑容,用轻佻的语气回答,“哪里都去不了,的确很像牢笼。”
  “不,这不是比喻,我在陈述事实。”然而他直接扼杀了我的侥幸,“西之脉,是从我们出生开始,就为我们设计好的,牢笼。我们所学到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控制我们自己。”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握紧拳头,手指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抬头看向前方的玻璃,泛着蓝色的表面隐隐反射出我凝固的笑容——原来是相当勉强的笑容。
  “自己一点点推测出来的。”令我相当火大,但是又完全符合他风格的回答,令我不由得去相信。其实相识才第三天而已,这么快就信任一个人,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所以,你当上领袖,就是为了打破牢笼了?”我轻轻咬着嘴唇。
  “打破?不,也许未来的某个周期,某位领袖会带领矿工们打破牢笼吧,但是我很清楚,我还做不到这一点;从竞选的结果来看,很遗憾,其他矿工也做不到这一点。”另一头停顿了一下,然后通讯器传来刺耳的喷麦声,“然而,既然我能用不到030000的时间推测出西之脉就是牢笼,之后的210000的时间,必然还会有其他矿工明白这一点,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有反抗的意识,这是相当危险的,所以需要一个阻止危险发生的人。我不是为了打破,而是为了保护,才必须要当上领袖的。”
  “你是想以一己之力保护所有人么?”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谁叫我是个自大狂呢。”1007轻描淡写的自嘲着,“想把所有人,都装进我的心里。”
  “别抢我台词啊,你这哥布林。”我哽咽着,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了,轻轻一抹,是眼泪。
  “话说我记得,某人也还欠我一个问题。”1007干脆的转移了话题。
  我看着自己沾上泪水的指尖,没有变成白色,还好。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向另一边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么?我想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这么可怕?那我还是不听了吧。”另一边传来演技拙劣的惊呼声。
  “切。”我撑着下巴,把头转向一边。
  “所以你可以说了,我会好好听着的。”1007又切换成严肃模式。
  “那么,你做过噩梦么?反复出现的那种。”
  雕塑,空白,尘埃,我将我梦到的情景重新向1007描绘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1007如他所说的认真听着,一言不发,我只能偶尔听见泄露过来的,沉重的喘息声,如同缠满绷带的伤者,在负着同伴前行。。
  作为虚无主义者,他哪怕没有亲历,也比我更容易的就感受到了,那梦境之中深深的,恐惧。
  “梦,别再讨论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用了命令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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