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场岭子

　　次日，天刚朦朦亮。
　　陈锋便踏上回村班车，住院一事未曾告知家里，他不想年迈的母亲还要为他操心失眠。电话里母亲唠叨不停，想必许久未归家，母亲想他了。
　　家里只有母亲和嫂子两人，兄长在新婚第二年便突然失去踪迹，不知去落，这也是陈锋放弃外出打工，回家做些小生意的原因。嫂子一直没有改嫁，尽管在规定中，兄长已经被盖上失踪人口，允许她改嫁离开，可嫂子却始终有些放不下。两人是村里人介绍，属于一见钟情。陈锋当时在外地，紧赶慢赶才赶上婚礼，办的很简陋，中不中洋不洋，据说现在就流行这样的中西合璧。陈锋当时在想，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靠媒人介绍，难道经人介绍的婚姻真的会很幸福。
　　婚姻的不同形式，能够在时代的洪流中，平稳靠岸的，显然还是人心左右。
　　嫂子算是女人里的奇葩，至少在陈锋心里，是这样的。他去过大城市，见过很多女人，但嫂子却是一个另类。
　　不图钱也不房子，她的相貌并不丑陋，属于耐看型，是个能够过好日子的女人。
　　私下陈锋也劝过她，年纪轻轻再找个人嫁了，但每次都被她臭骂一顿，后来陈锋也不敢提及此事。站在朋友的立场，陈锋应该劝他，站在一个儿子的立场，陈锋也希望能有个人能够好好照顾母亲，但这样未免有些自私。
　　村子用现在的视角来看，很偏僻，除了连绵不绝的大山，就是一望无际的林木，但在当初移居的老祖宗眼里，或许就是世外桃源。
　　大山里有很多老村，有些村子已经空了，有些村子只有几户人家。
　　有些村子在山坡上修筑，有些在村子在天坑里面修筑，有些村里却在悬崖修筑。
　　城市里也有‘大山’，有的只有一门之隔，有的只有一墙之隔，‘山这边的人，也许从来没见过山那边的人’。山与山之间有的用桐柏路连接，有的却用湖泊公园连接，只有在夜晚山里的人们才会在公园聚集，有的跳舞，有的跑步。
　　三个小时的颠簸，陈锋终于到家，只觉得屁股生疼，还好现在村与村之间都修建了水泥路，放在以前的土路，陈锋疼的就不止屁股，还有脑袋。
　　班车的终点站就是陈锋的老家，千菇岭。
　　小时候，每到夏天雨季时，他都会和哥哥上山采菇，虽然山路崎岖，有滚坡的危险，但这是几乎贯穿整个童年的记忆，山里没什么能够娱乐的地方，除了山上，就是村子后面的小溪，那时候很穷但很快乐，即便现在有钱了，条件好了，手机电脑以及各类游戏，但都比不上儿时那种最纯粹的快乐，或许那时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
　　进入村子，满鼻都是熟悉味道，溪水的潮湿气息，泥土青草独特的香味，以及大量的牛羊粪便味道，不懂得人肯定会觉得有些恶心。但对于土生土长的陈锋，那却是童年的味道，记忆深处的味道，那是快乐安宁的味道，那种味道仿佛镌刻在大脑深处，门开既幸福。
　　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地务工，只有年迈体弱的老人留下，以残躯伺候庄稼，老一辈人记忆中生命的形式，应该就是粮食的样子，即便在外地一天的工钱，就足够半个月的粮食，但他们始终没有放下，年轻人很少会有喜欢种地的，或许是因为山路崎岖，或许因为实在辛苦，或许是介意农民这个词。一些年轻人永远都不懂老一辈眼中的，生命形式。
　　陈锋的家，位于一个山坡的山坳处，三间瓦房一间新盖的平房和做饭盖的草房，院子很大，在木栅栏门边，还有一间牛棚羊圈。
　　刚打开院门，陈锋就看见一大群土鸡，鸡屎遍地，他像扫雷般准备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鸡粪，走了几步，索性不再扭捏。大步走进院里，抬头便看到老母亲蜷缩坐在门口，呆呆晒着太阳，似有心事。
　　陈锋喊了几声，母亲回过神，看见他时，先是一愣，然后颤颤巍巍站起，大喊；‘儿，你咋回来了’说着就走向陈锋。陈锋上前搀扶着母亲，毕竟老了，身子骨不像以前利落了，刚进屋母亲就唠叨个不停，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两人的关注点明显有些差别。
　　最后陈锋的目光落在正堂桌子上的香案上，那里多了块牌位，还点着三炷香，便问道；‘妈，那是什么，谁不在了，我哥？’，母亲愣了一下，说；‘不是你哥，那个瘪子，谁知道死哪了，早知道就该从小把他扔尿罐里，瞎养活他几十年’。
　　陈锋撇撇嘴，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整天整天往派出所跑，十几里的山路，落下一身毛病，要不是成宿成宿的哭，能把身子骨熬坏了。想到这时，陈锋叹了口气。母亲以为他有心事，忙问咋了，陈锋表示没有，最后母亲撂下做饭二字，便跑去厨房忙活。
　　陈锋待在正堂，看着简陋的瓦房，心里有些不好受，曾经多次要求母亲跟随自己，去余阳市，租套房子，毕竟方便照顾，条件也会好些，可母亲总说这里才是根，不愿意离开。
　　屋里的家具以及摆设，几乎都是小时候的模样，看着熟悉的家，陈锋感到一丝陌生，或许母亲多年后走了，自己可能不再踏足这里，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来到院里，看着牛棚里的大黄牛，突然又想到，小时候暑假时，母亲赶着哥哥拉着自己，在土里吆喝黄牛耕地时的情景，农村的牛除了能够帮助犁地，套上木车就是交通工具。有人喜欢牛，是因为牛的样子憨态可掬很可爱，有的人把牛当做财产当做食物，而在陈锋心里，那是玩伴，是朋友，也是家里的一份子。
　　小时候经常和哥哥两人，去山里放牛吃草的，那时候大黄还不大，买的时候，母亲还卖掉一盒嫁妆，记得有次牛生病了，母亲就拉着木车，带着牛去乡里找兽医，后来牛好了，母亲也病。
　　陈锋来到厨房，菜香四溢，但也烟气难散，很呛很刺鼻，上次买的油烟机估计一次也没用过，估计是怕费电，陈锋填着柴火问；‘妈，要不给你买个液化气吧，做饭能够方便一些，嫂子呢，在地里还没回来吗’。
　　母亲瞪了陈锋一眼说；‘一天天，就知道买，不知道存钱赶紧娶个媳妇，你都三十了，还小啊，你二姨孙子都上初中了，你咋不知道操心，妈老了，帮不上你啥，你得懂事了，再过几年，我还能带动孙子吗？说着眼泪就下来了，陈锋一下就慌了，他最怕听见哭声了，从小夜里，就经常会被妈妈哭泣哽咽的声音吵醒，尽管自己变得越来越不依赖他人，越来越成熟，但在母亲的眼里，他还是幼稚。
　　哭能够让人加速衰老，这是陈锋深信不疑的。因为不知不觉，母亲已满头银发，不知这些年，哭了多少次。
　　关于父亲，陈锋没有太大记忆，只知道很小就没见过，后来长大了听村里人说，打野兔时死在山里了。
　　饭吃到一半，陈锋再次询问嫂子的下落，母亲说；‘去山里找你哥去了，不让去非得去，咋说都拦不住，没办法，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陈锋继续问；‘有我哥消息了？嫂子去多久了，去哪找了’。
　　母亲说；‘半年前，你嫂子找了瞎子，问你哥是死是活，后来瞎子算出来，你哥一直都在山里没有出来，后来瞎子给了个方位，就在大场岭子附近，也不知道准不准，当时说那里的山洞可以去看看，后来你嫂子去找过一趟，但没见有什么山洞，后来又去找了一趟，谁料到瞎子已经死了，今早你嫂子不知道咋了，非要再去看看，说不管死活，都要找到带回来，那孩子注意大，我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