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监

　　世界在晃动，一缕白光刺入，卫闵用手遮了遮眼。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只感觉是一片白、灰的世界，开始融合在一起，慢慢却泾渭分明。
　　“这里是哪里？天堂么？原来天堂是这样的。白和灰，倒是素净，果然是个安息的好所在。”卫闵自顾自的想着。
　　眼前的混沌变得越来越清晰，白灰相间的世界里多了声音。马吠声，哭啼声，呼哨声。。。。
　　然后他看见了荆棘、看见了枯草，看见了一张苍老满是冰霜的脸。
　　“老。。。老狐狸？？你也死了么？”
　　“死个屁！好死不如赖活着，都还他妈活着呢！”
　　“还活着。。。”卫闵支撑着起来，手却被刺破了一个口子。这装俘虏的囚车是用荆棘编制，稍一动就会被刺破流血，四周都是刺，脚底下也是，让人动不得。“这帮鞑子真是变态，怎么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法子。”卫闵心中暗恨。
　　“嘿，是不是觉得这囚车很折磨人？不会折磨人就不是鞑子了，今后的日子只怕是更折磨人！”老狐狸仰天长叹，“来，往里边来点，这边的刺基本上都被磨光了，呆着舒服点。”
　　老狐狸拉着卫闵，往囚车里挪了挪，这下他看到了更多的人，算上他和老狐狸，五六个俘虏一起局促在这不过一张桌子的地方，寒风萧瑟，单衣下的他们瑟瑟发抖。
　　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总兵的头颅，夷兵的弯刀，还有四周的荆棘貌似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前方的命运貌似只有死路一条。不是逃跑被弯刀砍死，就是被夷人当奴隶累死，冬日的阳光，很远，也很冷。
　　“他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卫闵问老狐狸。
　　“应该是开平城”老狐狸说道，“这些年和鞑子作战的俘虏大多都是到夷人的开平城被卖了，或者被杀了。”
　　像牲畜一样被卖或者被杀，卫闵后脊背一阵凉意，同车的一个年纪稍小的俘虏已经开始了抽噎，每个人都看着远方，看不清，就像自己的命运。
　　“夷人居然也能建这么好的城。”当看到“开平城”三个大字的时候，卫闵心中暗叹。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夷人的国力现在远胜大魏，此次南征的夷军，军器整洁，军纪严明，武器精良程度甚至在大魏之上，夷人的胜利不是偶然，其实是一种必然。
　　开平城城墙坚固，砖石堆砌，城高楼危，城墙上的大旗上赫然一个大字“燕”，这是夷人的国号，自十年前便已响彻中陆南北，而现在，整个中陆都是它的了。
　　“原来人家过的比我们好多了。”卫闵感叹。
　　“才知道么？大魏虽坐拥中陆南部富庶之地，但是两代皇帝老儿都只顾吃喝玩乐，耗尽了民力，饿殍遍野，军备早就懈怠不堪了，咱们的长矛，你自己摸过。”老狐狸打了个哈欠。
　　“嘿，到了，赶紧滚下来！”不觉囚车已停在了一座黑色铁门之前，押解的燕兵呵斥道。
　　一个个俘虏衣衫不整，手被麻绳捆着，成队的从囚车走下，一个不小心还会被这荆棘囚车送上一份“临别礼物”。
　　卫闵斜了那燕兵一眼，啐了一口唾沫，然后一声鞭响，卫闵脸上就是一阵火辣。
　　卫闵要争，还是被老狐狸喊住了。不知怎的，自从被俘之后，卫闵渐渐的很听老狐狸的话。
　　当最后一个俘虏走入铁门之后，一阵巨响，铁门锁死，只有四周冰冷的石墻，隔十步就有一对火把，灯火摇曳，粗木栅栏后，是一双双凶狠的眼神，躲在黑暗里，看不清，只有低吟。是野兽？还是人？不过可能不重要了吧，因为，有时候，人也可以是凶猛的野兽。
　　卫闵和老狐狸被关在了同一间监房，只有两个人。这可不是说燕人对他俩有什么优待，只是恰巧其余的牢房实在挤不下了。
　　四周恶狠狠的眼神，每一束都让卫闵感到不自在，这里人已经不是人，而是动物。他有点害怕，但强忍着，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你若胆怯，便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想虽这么想，身体倒是诚实，卫闵的呼吸在加粗，手心里尽是冷汗，他不敢再站在这牢房的中央，只好在角落里，抱起了双腿，头埋起来，一句话不说。
　　老狐狸倒是怡然自得，手杵着头，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牢头呆着人分发犯人的“午饭”。说是饭，其实是豆饼子，马厩里喂马的那种，在这里，俘虏和马这样的牲畜没什么区别。就这，还要引起一阵争抢，当牢头把几个豆饼子向撒狗粮一样扔进对面的牢房的时候，卫闵清楚的看到那牢房里的人每个人都像中了邪，喉头低声嘶叫，当豆饼落地的一刻，便是一阵疯抢，然后竟然开始了厮打。嚎叫，哀鸣，骨头断裂的咔嚓的声音都一清二楚，甚至人都被打昏了，七孔流血，胜利者拿走食物之后还不忘在失败者的头上再踹上两脚。
　　卫闵张大了嘴，看的目瞪口呆，原来人在绝境的时候竟然可以这样野蛮，丝毫没有人性。
　　“怕了？”
　　“没。。。没有！”卫闵被老狐狸这么一问回过了神来，嘴在打颤。
　　“怕了也没什么”老狐狸捡起牢头扔到地上的豆饼，递了一个给卫闵，“人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没有到绝境，人本身也是动物，这是动物本能。”说罢，咬了一口，还津津有味，仿佛在啃鸡腿。
　　卫闵也吃了一口豆饼，真难吃啊，他很怀疑老狐狸是怎能咽下去的。
　　“人心是最难测的，有时候也是最冷漠的。”老狐狸自说自话。“弱肉强食，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像这样活着，我宁愿死！”卫闵站了起来，眼中燃起怒火，双手扶着牢笼，喊了起来。
　　“死？那是懦夫的想法！”老狐狸难得的一本正经起来，“遇到了困难就用死这种简单的方式一了百了，说的悲壮，其实只是想逃避罢了。活下去，改变这一切，才是真的强大。小子，你还年轻。”
　　“可是，大魏已经亡了，我们也被鞑子掳到了这里。明天可能会被送去和野兽打架取乐鞑子的贵族，也可能被分到哪个达官贵人家被虐致死，我们还有什么希望么？”卫闵愤怒的问道。
　　“呵呵，小子，你知道老狐狸我遇到过几次绝地么？”老狐狸示意卫闵坐下，继续吃他的豆饼，“我十八岁时候，当时夷人还不叫大燕，他们好些人还在草原上放牧呢，我跟着当时的百夫长深入鞑子的老家龙城，中了埋伏，死伤十中有八，被鞑子大军围了十天，沙漠里的夜真是冷啊，粮食没了，水袋空了，当时年轻，都觉得效忠大魏，誓死也不能当俘虏，每个人都有誓死的决心。本想着眼睛一闭死了算了，也算对大魏尽忠。但是我们的伍长却喝止了我们，你可知道为什么？”老狐狸故作神秘的问卫闵。
　　“他。。。怕了？？？？”卫闵痴痴的问。
　　“放屁，老百夫长何等英雄人物，刀尖上行走一辈子，怎是怕死之人。”
　　“那是为何？”
　　“为了使命！”老狐狸答道，“我们的使命是探得龙城的兵力和地形，以便大军出奇兵，打击夷人。如果我们都死了，那大军如何得知虚实？”
　　“所以你么投降了？”
　　“假投降！”老狐狸正色，“我们在龙城受尽了侮辱，鞑子剪掉了我们的头发，每天像使唤牛羊一样使唤我们，晚上就把我们和和马圈到一起。你说是不是侮辱？”
　　“是的，后来呢？”
　　“百夫长趁机偷绘了鞑子驻守龙城守将的城防图，偷了一匹马，让我快马加鞭送回了大魏。”
　　“百夫长呢？”
　　“他？”老狐狸长叹一声，眼有泪光，“他和剩下的兄弟为了掩护我逃跑，和鞑子拼死了，都死了！”
　　卫闵有点不知所措，他原来对老狐狸的印象只是觉得他并不是一个敢为国家赴死之人，是个老兵痞，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小子，对面那些人，不要鄙视他们，活下去，是本能，也是使命，如果你现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复兴大魏，挽救咱们华族于水深火热，都是一句空话。咱们大魏的男儿，如果都这样自杀了，那将来谁来复兴大魏，复兴华族？有时候活着，其实比死更艰难。小子，你学要学的还多着哩！”
　　说罢，老狐狸躺下，转过身，睡了。
　　卫闵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话就在喉头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未来作为一个俘虏，他可能要受尽屈辱，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容易就死。俗话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若想将来有一天华族的百姓还能获得安康的幸福，便要每一个华族男儿把天下为己任，解除这待在每个人脖颈的枷锁，报国恨，复家仇，恢复华族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