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明楼观书试

　　大明楼自永乐时期成立开始，每五年一次的入楼观书试，未曾间断。天下之人凡二十五岁以下者都可参加。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远万里的挤破头来参加这个入楼观书试，那还要从永乐年说起。
　　大明永乐年间，上光武皇帝将原先的中原五国吞并后，定都紫禁城。但天下大势仍在玄都，千年屹立不倒的强大国度。
　　于是当时天下多了一位无名散修，周游天下，遍访宗门，提出“师法百家”，上门讨要各大宗门的秘籍。
　　这等秘籍便是人家的心头宝贝，怎么可能轻易就给你看。所以免不了腥风血雨，就这样耗时八年。光顾了世间大大小小的宗门。
　　散修身后还跟着一名书生，背着书箱，每次就是他，将这些秘籍观看后再物归原主。
　　最后一家是玉京城，无名散修打了九天九夜，玉京死了十三位长老，连那一代的钧台令也打残了，这才肯让无名散修他们观看秘籍。
　　后来大明楼建成，隔了十七年便有了入楼观书试的传统。
　　这时，天下人才知晓当初“师法百家”的无名散修是这大明楼之主。
　　玄都玉京对此忌讳莫如深，再也不提当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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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六，天下人莫名熟悉的日子。今日便是大明楼五年一次的入楼观书试开始的日子。
　　自子时起，北武军放行太和街，车马一下子便涌了进来。
　　这一次黑夜中不止只有大明楼的煌煌亮光，太和街上以及怀德、怀远、怀芳三坊皆是灯火辉煌。
　　寻常时候，太和街和这三个坊市可以说是紫禁城里最清静的地方了。无人在此吵闹喧哗。
　　可是从今夜起，直到七天后，这里都会是紫禁城，乃至世间最为热闹的地方。
　　要知道，世上所有热气腾腾的地方最先到的永远都是商家。
　　从东至西，太和大街此时最不缺的除了人，便就是货物了。
　　各方商人在此时，此地，所有货贸全全不用交税。
　　于是应运而生的便就是全天下最大的自由贸易市场。
　　无论多贵重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安心买卖。
　　因为曾有人用项上人头为他们试验过，在这里不按规矩做事的，当场正法，不管你是谁。
　　北武军不行，那便大明楼来。
　　所以才有今天如此宏盛的规模。
　　太和大街上的位置不讲究是谁的，只谈先到先得。以至于紫禁城里一些帮派会在此时抢先占位，然后再高价卖出，以此牟取暴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以那些不讲利益的事情，才值得尊敬。
　　整整七日，这里不设宵禁，没有赋税，没有贼寇大明楼也不从中抽取利润。
　　那么这七日里，这条太和大街便就是全天下的中心。
　　玄都、古辽、山河、雪夜、花都乃至是海域客都会聚集于此。
　　外面的喧嚣早已把楼里的人吵醒，习惯了清静的人看到这般景象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大明湖里泛着七色流光，楼下人头攒动，车马如龙，叫卖声络绎不绝。奇装异服往来其中。
　　李初一今夜没有入湖，同时这七日里也不需要入湖，等到入楼观书试过了再去湖底。
　　他已经入境，能够感知到天地元气，不过范围很小，只有身旁丈许，不过对于各种气息倒是敏锐。
　　譬如感知到花木禽兽，蝶雀游鱼。同时极细微的气息变化他也可以感知。
　　李初一无法感知楼外，但是可以听得到。
　　十五裹着毯子扑朔着柳叶般的眼眸，好奇的看着窗户，眼里宛若有星辰闪烁。
　　李初一也睡不着，索性问道：“十五，想不想去看看。”
　　十五犹豫了一下，眼睛里写满的渴望，可是却摇摇头，道：“哥哥不喜欢闹腾，十五也不喜欢，不想去。”
　　李初一当然看出十五的心思，洒然一笑，掀开自己的毯子起身下床，点亮了蜡烛，拿起了十五叠好放在床头的衣裳。
　　“走，哥带你去看看。”
　　十五一个激灵，立马扔了毯子跳起来，从床上跑着扑向李初一。
　　“哥哥真好。”
　　李初一没有穿上奢华衣物，反而身一袭黑袍罩身，只在腰间悬上了白露。
　　然后又掂量了一下那个玉龙腰牌，最终还是揣进了怀里。
　　十五倒还是平日打扮，一个锦花小袄裙，和楼里那些女侍没什么不同。
　　倒不是说十五没有好的衣裳，只不过是十五不愿意穿而已。
　　楼里为李初一和十五一人各做了十数套衣裳，都是上好材质，搭饰也是顶尖的，不过李初一上回出门穿了一回，平时也不穿。
　　十五的头发睡乱了，李初一拿着一把已经磨的油亮的柳木梳子招招手，十五立马笑魇如花的小跑过去，乖巧的站在李初一身前，任他摆布，嘴角的笑意却是始终不曾消失。
　　在过去八年里，十五的头发大多都是李初一一手梳的，编的，以至于这把三文钱买的柳木梳子已经磨的锃亮。起先李初一也不会，只能马马虎虎保证十五的头发不会散乱，后来才逐渐有了些手法，从单辫，双辫，到蝎子辫、鱼骨辫、花辫，再到双平髻、单螺髻、双丫髻、百合髻……
　　李初一无一不是手法精湛。
　　不过后来李初一时常受伤，十五才自己开始梳头编发。
　　现在想想李初一已经三个月没有给十五梳过头发，编过头发了。
　　梳子从前往后缓缓梳下，像极了清河流过人间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把左右散乱的头发拢起，梳直，再把鬓角抚平。
　　十五的头发很好，摸起来清清散散，从小李初一很少让她剪头发，现在披着也已经到了后肩胛骨了。
　　把后面的头发分成两股，再慢慢盘结，然后向上合叠至头顶，摆出一朵百合花的模样。这一切动作甚至要比挥刀还要流畅。
　　这叫百合髻，花都的发式。
　　“好了。”李初一放下梳子，把十五转过来面朝自己，而后满意一笑。
　　十五立马跑到镜子前，接着烛光，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满意的嘻嘻笑着。
　　李初一走上前去，托着十五的后脑勺
　　“走吧。”
　　十五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小脸蛋上喜意浓烈，眼睛都笑弯了。
　　大明楼里也是灯火通明，这是一种通过元气加持的一种蜡烛，可以长时间使用，而且亮度极强。
　　而大明楼外面的则是阵法引动天地元气来照亮四方的，与此用异曲同工之妙。
　　空旷旷的大厅里面没有人，楼里的人几乎都见识过现在外面的场景，只有十五和李初一没有见过。所以顶多只是观望。
　　而各位管事们也是卧虎藏龙，见识过大场面，也就没有十五和李初一这样的好兴趣了。
　　悄悄的，十五和李初一推开门，只有微微一道门缝，须知大明楼的大门可是很大的，所以一人宽的门缝并不起眼。两人惦着脚，偷摸而出。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们的所做所为，楼里哪个不知道。说句不客气的，连扫地的女侍都知晓。
　　十五当然知晓楼里的人都知晓，但照样惦着袄裙，小心翼翼的。
　　门口乌泱泱的黑色大帐篷，几名值岗的北武军卒看见大明楼门开了，误以为有什么吩咐，正准备去汇报将军。
　　可谁知，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小女孩还朝他们比划了一个动作，意思是让他们别说话。
　　几名北武军愣住了，但还是遵循了小女孩的指示。
　　待到他们走近，他们方才看清，少年黑袍挎刀，面容干净。
　　小女孩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着寻常袄裙，不过长得煞是可爱玲珑。
　　少年还朝他们点点头，意思估计是表示感谢了。
　　他们虽然只是军卒，但是还是知道轻重的，这两位显然不是一般人，不然，怎么能在此时随意从大明楼里出来。
　　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立马就有一位走上前，极为默契。这名军卒年岁应在二十四五岁，先行了一个军礼，顿首抱拳，不卑不亢的道：“卑职等职责在此值守，无权管涉大明楼任何事务，公子和这位小姑娘可以出去。但是公子深夜出楼，我等还需向将军汇报一下。同时我还会陪同公子，护卫左右。”
　　李初一颔首，看着眼前身穿银丝甲胄的北武军卒，微微笑道：“恩，就你跟着吧。”
　　李初一本想拿出中年帝王给的玉龙腰牌，可是又不想兴师动众，就没有拿出来了。
　　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李初一带着十五，后面跟着银甲的北武军卒穿过了下马坪，未受阻拦。
　　一顶黑色大账里面，刚刚的一位北武军卒正在此处躬身抱拳汇报，他身前的便是此次护卫行动的领头将军——安君山。
　　“恩？此时出楼？！还是一位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好了，我知道了，让他们都不许说出去，这事当没发生。是施华洛跟上去了吧？”
　　“是的将军。”
　　“恩，下去吧。”魁梧身形的将军挥了挥手。
　　难道是大管事说的楼主弟子，估计八九不离十。
　　这位安将军心里已经有了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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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初一看着下马坪前的流光溢彩，车马如龙的景象有些茫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逛起。
　　一旁的十五早已迫不及待，急切拉着他的衣袍。
　　李初一看向了跟在后面的银甲北武军卒，喊道：“我对这不熟，你熟吗？”
　　银甲北武军卒有些愣住，然后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的道：“卑职来了已有两天，对这里还算熟悉，在此之前军里也派人给我们做过介绍，所以知道一二。”
　　李初一笑了笑，道：“那好，你带我们看看吧，可以吧？”
　　北武军卒怔了怔，而后顿首抱拳，道：“卑职听令。”
　　李初一微笑颔首。
　　十五好奇的看着北武军卒，脆生生的抬头问道：“你好呀，我叫十五。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原本神情穆然的北武军卒有些局促答道：“卑职施华洛，姑娘有何吩咐？”
　　李初一呵呵一笑，道：“她没什么吩咐，就是对你好奇，问问你的名姓，不用拘束。现在，你是我们的向导。”
　　这名叫施华洛的北武军卒抱拳称是“好的。”可又立马意识到自己又抱拳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显然李初一和十五与他遇到的很多人不一样，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北武军卒施华洛带着李初一和十五开始往东走，介绍道：“这条太和大街会在这七天里热闹非凡，但是也绝对安全。天下汇聚，各种奇珍异宝都在此处交易。这里的东西有真的，也有假的，所以公子要是想购买的话，需要仔细查探。还有许多修行秘籍，不过公子是楼里的，估计不需要这些了……”
　　有银甲北武军引路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李初一和十五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纷纷投来目光。李初一可以感知到有很多股强盛的气息，那些都是修行者。不过也对，这里毕竟是修行者的主场。
　　“来看看啊，正宗问天阁的大还丹啊。童叟无欺啊。快来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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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地出来的剑啊，仅此一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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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的秘籍啦，保你修行精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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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依着个子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李初一不放心，牵住了十五的手不让她远离自己。
　　十五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开始拉着他跑起来。
　　“哥哥，你快来，你快来，看这个，真好看，比司姐姐房里那个还要大呢！”
　　李初一看过去，老板奇装异服，胡子卷长，卖的是颗大如脸盆的夜明珠，围观者不少，不过没有出手的。
　　一旁施华洛介绍道：“这是海域客，海外来的。”
　　小妮子的目光立即又被旁边吸引过去。
　　“哥哥，你看，你看。这个我在谢姐姐等的房里见过呢，不过这个没有那个漂亮。”
　　十五的小手指着一朵吐着雾莹的花朵。
　　“哎呀，快来快来。哥哥过来，你看这里有个人居然可以用肚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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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声鼎沸，十五稚嫩的声音被匿于人群的声音里。
　　会自己动的器物，灵性不凡的兽物，丹药，秘籍……样样都有。
　　终于，从东到西都逛了一遍，李初一长长出了口气。呼，终于看完了。
　　这已经快出太和街了，十五街外看到那里还有明灯，便又拉着李初一跑去。
　　这里显然没有街内热闹，人少了许多，反而多了几分轻轻。
　　里面人挤人，好歹有着施华洛引路，不然连路都不好走。这里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这里卖的东西显然不如里面，很多都是些饰物，还有平常武器，以及一些服饰。
　　李初一松开了十五的手，在这里人少，不用担心十五会走丢。
　　其实这种担心就不会发生，十五在楼里都能感知怀德芳，还能随随便便走丢吗？
　　十五入境后便从十二层的怪老头那里学来了隐匿气息元气的法门，为的便是不让李初一知晓。楼里的人都知道，所以没有戳穿，毕竟这是他们兄妹的事。
　　十五蹲在了一个关着一头小兽的笼子前，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用手戳戳笼子。
　　小兽通体雪白绒毛，身后有一团分叉的毛绒尾巴来回摆动，很是灵动可爱。
　　摊主是个穿着宽大儒袍的老人，拢袖而站，两鬓皆白，精神矍铄。
　　见到十五蹲在笼子前，便笑呵呵的道：“怎么样啊？小姑娘，想要吗？这是九尾香狸，可是好东西啊，要吗？”
　　十五摇摇头道：“我们没有钱。”
　　儒袍老人眯眼看了看李初一，笑道：“我可以便宜点。”
　　十五继续摇头，可是又舍不得离开。
　　“你要多少？”李初一上前问价。
　　“公子看着给就行，一文钱也是卖的。”老人儒和笑着。
　　李初一微微皱眉，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会来？”
　　老人呵呵笑着不作回答。
　　李初一也不再发问，看着十五依依不舍的模样，好像似乎从小到大也没给她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啊。
　　笼子里的小兽发出哀鸣，用舌头舔着十五的手指。
　　李初一转头望向施华洛，不好意思的道：“带银子了吗？先借我使使，回头还你。”
　　银甲的施华洛世奇茫然的摇摇头。
　　李初一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玉龙腰牌递给老人。
　　老人哈哈一笑，连忙摆手道：“哈哈，公子折煞老朽了，您这东西贵重了些，老朽可不敢收。”
　　李初一也没想到老人同样认识这个腰牌。面色变得清寒，准备喊十五离开。
　　老人顿了顿。“这样吧，老朽呢，就当结个善缘，这九尾香狸就送给这位小姑娘，如何？”
　　十五已经站起身，拉了拉李初一的衣袍，悄声道：“哥哥，我们走吧。”说着还警惕的看了看儒炮老人。
　　李初一面色清寒，盯着老者，缓缓开口：“我卖过很多薄面，因为那些无伤利益。菩萨畏因，凡人畏果。我两者都怕，所以你收下这个玉牌，我拿走这个小兽，公平交易，因清果断。你看如何？”
　　老人呵呵摇头“公子言重了，这头香狸不值公子手上玉牌的价钱。老朽要的善缘也不会损害公子的利益。既然公子……”
　　李初一没兴趣听他长篇大论，把玉龙腰牌往那一扔，提起笼子，牵住十五便走，不再理会老者。
　　一旁的施华洛有些木然，这算不算强买，咽了咽喉咙，应该不算吧。一文钱都卖嘛，不算不算。
　　然后他给老人抱拳行了一礼，赶忙跟了上去。
　　老人拿着玉龙腰牌，抬头看向魏巍辉煌的大明楼，无奈叹息一声，而后只见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