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问尘,来了!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一句话，这一声嘶吼，这一个对上天的质问，勾起了问尘内心最深处的，就连他都自以为忘记了的东西。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仰天嘶吼，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不过可惜的是她的孩子似乎没能挺过这场灾难，已经没了呼吸。
　　那女子的嘶吼声悲痛万分，就连周遭的人都不禁侧目，他们皱着眉头，却又无能为力，这种事情，在这难民的营地里并不少见，人人尚且自危，又用什么去关注他人的性命呢？
　　问尘感觉内心深处有那么一道墙在慢慢地剥落，露出了斑驳的痕迹，和一段段画面，那段只有几年的时光，在他几十万年的寿命里如同一点尘粒，渺小而虚无，但却是他问尘最开始的起点。
　　“小义，小义。”
　　娘亲。
　　他的耳边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这个声音温柔动听，常在那些难眠的夜晚哄她入睡，在煮好饭的时候，唤他姓名，在他调皮捣蛋的时候，告诉他那些尚不能通晓的道理，那温柔的脸庞，溺爱的神色，温暖的怀抱，夜灯下穿针引线的手，也在他伤心哭泣的时候轻轻抚慰他，给以他温暖。
　　爹爹。
　　爹爹不善言辞，和小义待着的时光，也说不上三两句话，在小义的记忆里，爹爹最常的只是看着小义，用他粗糙的手，摸摸小义的头，最多的时间，爹爹总是和爷爷一起下田耕种，所以他的皮肤总是古铜色，但爹爹的力气很大，能担起两桶很重的水，能轻而易举地举起小义，能带着小义坐高马，走完一圈集市都不说累。
　　爷爷。
　　他们常常来往于家中和田地，播种，耕田，收成，是这个家的主要来源，丰收的粮食，还能为小义添些新衣新鞋。爷爷是爹爹的爹爹，爹爹是小义的爹爹，爷爷告诉他，等以后爷爷不在了，小义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要和爹爹一起下田，那一天，小义哭得很伤心，他不想爷爷离开。
　　奶奶。
　　奶奶最不常出门，只在下午的时候，出门和隔壁的奶奶聊天，说话，她的手底下有一群小鸡，还有一只凶悍的老母鸡，奶奶最喜欢那只老母鸡，因为它常常下蛋，就能拿给小义吃，但奶奶也最讨厌那只老母鸡，因为它常常欺负小义，他们家还有两头猪，只是奶奶禁止小义靠近他们，故而小义和它们不怎么熟悉。
　　他们家的田，有很多种颜色，绿色，黄色，褐色，金黄色，还有黑色，小义最喜欢和村子的孩子在田野里戏耍，只是很讨厌的是天，天总是一下子就黑了，娘亲总是没一会儿就来叫我回家，就是踩到了田里的作物，爷爷也会板起脸教训他的。
　　只记得突然有一天，爹爹和爷爷不再下田了，他们总是在家里唉声叹气的，天上的太阳越来越大，好久都没有下过雨了，村里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地不见了，家里的小鸡也是越来越少。
　　突然一天夜里，小义迷迷糊糊地被叫醒，娘亲抱着他，还有爷爷，奶奶和爹爹，他们背着很多行李，趁着夜色，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小义问说，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娘亲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落寞，她说，她也不知道。
　　而后的日子里，先是爹爹，不知去向，爷爷奶奶们都苦着一张脸，娘亲常在深夜里暗自哭泣，小义不懂，他只知道，爹爹去找吃的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然后是爷爷，后来是奶奶，最后只剩下娘亲和小义了。
　　小义总是忍不住问起，但每次问起，都会被娘亲责骂，他总想着什么时候，爹爹和爷爷奶奶回来接他们，一起回家，再回去以后的日子。
　　回不去的，回不去的，几十万年了，该回去，早就回去了。
　　故事的终结，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抬头望天，天公似乎饱含怒火，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有雨了，有雨了！但是到了这里，人都已经不在了。
　　娘亲带着小义在森林中狂奔，在她们身后，有两个打扮同样潦倒的男人在疯狂地追赶着他们，森林的路在大雨的作用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到荆棘，被乱石绊倒，但娘亲还是义无反顾地狂奔着，她知道，一旦停下，面对他们的，只有死亡。
　　轰隆隆！
　　又一道闪电划过苍穹，雨越下越大，山上的泥沙随着雨水流下，像是要吞噬这个世界。
　　身后的两人就像是恶鬼，不屈不挠，危险越来越近，娘亲依旧狂奔着，但她崩溃大哭，泪水被雨水侵蚀，哭声被雷声掩盖，小义躺在娘亲的怀抱，他的视线不停地被雨水遮蔽，他很害怕。
　　咔嚓。
　　一声脆响，刺破了充耳的雨声，随之而来的是沙石相互摩擦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但是森林中暗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突然一道雷电闪过，再次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切。
　　雨水敲打着地面，不停侵蚀着地面下方的泥土，就在那一刻，上方的地下结构再也支撑不住上方的土块，泥沙混合着，夹带着数个个头甚大的石头，伴随着树木折断的声响不绝于耳，雨水声好像已经在此退场，泥石流！对着下方三人呼啸而来！这场生灵的灾难，就此残酷地展开……
　　在灾难面前，这个女人爆发出一阵力量，她抱着孩子对着山下的一颗树干跳去，在她的身后，泥石流呼啸而来，伴随着一声惨叫，后面那两人瞬间被卷进泥石流当中，不见踪影，她来不及反应，她身下的那颗粗壮的树发出一声巨响，带着她直直地向下倒去。
　　那棵树狠狠地撞在了泥石流上，一阵剧烈的震动下，筋疲力尽的女人再抓不住湿滑的树干，带着她的孩子，直直地掉入泥石流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没一会儿，这片天地又只剩下啪嗒啪嗒的雨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满是泥泞的身形猛然从泥石之中钻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孩子放到了地上，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满是泥泞的身上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她的下半身被卡在了泥石流中，动弹不得，唯有在她怀中的小义，看起来没有收到什么伤害的样子。
　　她慌张地想擦拭赶紧小义脸上的泥泞，但却是越擦越脏，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小义已然没有了反应，她颤抖着手，呜咽着，不停地摇动小义，想要他醒过来，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最后，心灰意冷的她放声哀嚎，在也止不住悲伤，她的丈夫，公公，婆婆，一个接一个地离她而去，最后，就连她的儿子也先一步离她而去，人间疾苦，无非生老病死，短短几个月，她竟是全都走过了一遍。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历史无限的重合，人间悲剧不断地上演，是人被逼到绝境的哀嚎，是世间的无情造就的一切，也是问尘，最不愿意想起的那段时光，越是美好，就越是残酷。
　　“那些，都是虚无，都是人的虚妄，那就是红尘，是修仙者应该斩断的情愫。”
　　师傅的教诲，他一生都不曾忘记，是师傅带他进了修仙一途，他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也不想知道。他只看见一道高山，他拼尽一切，越过那道高山，紧接着下一座高山，下一座，下一座，从没有停歇。
　　这世间就像一道石磨，石磨下面的都是人，他站在上面，看着下面的人，默数着无数的生离死别，人命即是草芥，万物皆是刍狗。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黑夜，大雨，森林，电闪雷鸣。
　　白天，大晴，平原，烈日当空。
　　记忆与现实无限地重合，在问尘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往复，而他也在记忆和眼前那幕不停地来回穿梭着，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问尘！问尘！”
　　原来是陈经文发现问尘的不对劲，连忙上前叫醒他。
　　回过神来的问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以往的他拥有强大的实力和无比坚固的道心，但是现在，没想到竟是一时不慎，着了道。他眼前发黑，努力地摇了摇头，才慢慢缓了过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正在承受失子之痛的女人，又抬头看了看这座高耸的城门。
　　以前的我只顾我一人成神，是生而为人，却不晓得如何为人，这一世，我想重新开始，而不是按着以前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他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已经深深地嵌了进去，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我是问尘，我也不是过去的问尘了。
　　是的，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我至少，要救眼前的这些人。
　　乌山城是么？？
　　这世间的残酷是么？
　　我问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