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香楼 二

　　天色微暗，还未入夜，倚香楼已完全不似白日的清静，渐渐染上夜色的暧昧，变得沸腾热闹，楼中灯火盏盏点亮，直延伸至后院曲径通幽处。
　　据白日的观察，暮远大概知道此处是欢场，她和其余几个女孩是新近被买进的。白日楼里基本无事，这里的姑娘一般都要睡至晌午才肯起床的，而入夜则是要忙的马不停蹄，不过想想也是，这里的白天黑夜是颠倒的。
　　晚间暮远被安排在后厨帮忙，前院不断有小厮过来催促客人点的酒食、果盘、点心，厨房忙的是人仰马翻，暮远也无暇思虑自己的小心思。从饮食可以看出，此地的吃食偏精致，注重食材色彩搭配，道道精美，只一眼便引人食欲大开，再配上上好的果酒，这晚餐也是够丰盛了。
　　暮远心里暗想着，等时机成熟，自己是一定要离开这里，开创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不求功名利禄，但求一方屋舍，衣食无忧，逍遥此生。上辈子做加班狗实在是太累了，这辈子一定要心随所欲地活着。
　　直至亥时，前院的点菜才少了下来，暮远终于可以缓口气，出了厨房，看到夜色中西南角立着一颗合欢树，甚是宁静，便坐在了树根下。今夜月色依旧很美，望着澄清的月亮发呆，暮远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双眼眸，明亮剔透，是那个救过自己的小男孩，他现在在哪呢？自己答应过他会在这里等他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这里。
　　自己一直呆在这院中出不去，想必他也进不来的，得想想别的办法。暮远突然注意到头顶的合欢树，这棵树很粗壮，一部分枝桠延伸到了墙外，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暮远暗自兴奋。趁着夜色，四周无人，暮远偷偷摸摸费了老大的劲才爬到了伸出墙外的树干上。
　　视野不错，只是没什么灯光，只能就着月色四处瞅瞅。墙外是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灯火昏暗，基本已全部沉入暗夜。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暮远有点泄气，正打算下去，不经意地一瞥，暮远愣住了。
　　不远的墙根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蜷缩在暗黄灯光投下的阴影处，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一股悲凉不由地涌上心头，无边暗夜，只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暮远试着“哎”了几声，他终于有了反应，看到暮远，那双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跑到暮远所在的墙下，抬头望着她，
　　“你这样好危险，快下来吧。”
　　“没事，我很会爬树的，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之前你就是从倚香楼掉下来的，我又进不了大门，只好来后门等你了。他们有没有打你？”
　　“我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欺负了的，放心吧。你什么时候来的。”
　　“天没黑就过来了，幸好找到你了。”
　　暮远有点感动，只是陌生人的一句话，他都愿意去相信。
　　“我叫暮远，暮色悠远，你呢？”
　　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乞丐。”
　　暮远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她没有经历过孤独无依的生活，所以她想象不出一个小孩子要如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她并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但她不愿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过的不好。
　　可能暮远沉默的有点太久，树下的小男孩渐渐有点不安，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暮远有点诧异，不过转瞬明了，她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会嫌弃你，永远都不会。”
　　她不会知道这句话于他而言有多重要，他记在了心底，记住了某个夏夜，有个趴在合欢树上的女孩对他讲，她永远都不会嫌弃他，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幸福。
　　“你饿吗，我去找点吃的给你。”
　　不等小男孩说话，暮远就一溜烟窜去了厨房，从客人吃剩的食物里找出几块点心，用油纸包了，从树上扔给了小男孩。
　　他应该是饿了，吃的很快，也不知道今天他到底有没有吃过东西。
　　暮远安静的看着他吃完，看着他害羞地一笑。
　　“你……以前有家人吗？”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我是孤儿，收养我的婆婆在我八岁时也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暮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跟着沉默了，但是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离开这里，找一个栖身之所，尽她所能给他一个安身之处。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虽然只是个称呼，但它属于你。”
　　他满怀期待地“嗯”了一下。
　　“我一直有个愿望，行遍天下山水，尝尽各地美食。是不是很俗啊！”暮远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后来一直想去看看大漠，结果也没时间，就一直拖啊拖，现在倒好，哪也去不了了。我很喜欢一句诗，‘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黄。’写的是大漠，你就叫‘城白’可好。”
　　“城白，城白……”他一直默念了好几遍，开心地对着暮远道：“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又絮絮叨叨聊了许久，直到月上梢头，城白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虽然城白没有家人，但他和婆婆以前住在城外乡下的一个茅草屋里，现下就他一个人，白天他会出去找点活计，给自己赚点吃食，可是因为太瘦小，很少有人愿意雇用他，愿意雇用的也是村子里那些善良的不忍看他流浪的人。其实那些人并不富裕，家里也仅仅是只能维持温饱，城白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会跑很远到城里来碰碰运气。晚上则回到自己的茅草屋睡觉。
　　他一直这样孤身一人，直到那天看到了掉入水中的暮远。当时的他很饿，白天没有赚到什么吃的，入夜便一个人坐在河边望着月亮的倒影发呆。想着曾经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种种，日子过的虽然艰难，却有人对他嘘寒问暖。正沉思间就突然被暮远落水的‘扑通’声惊醒了，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下沉的她。不过他从不后悔这样做，即使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