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

　　夜晚，雪又开始下起来。落到空地上的雪花并没有融化。
　　他们到达马尔罗部落时，族长已经生起了篝火。族人开始敲锣打鼓奏乐，为放哨人发送信号。雪花在地面上凝结成薄薄的冰层，逐渐积成厚厚的雪堆。厚厚的雪层让他们的行动有些麻烦。
　　其他人陆陆续续集中到空地上，开短会。安迪看到布兰达站在族群中央时，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抱住了布兰达修长高挑的身体。“妈妈，你还好吗？”
　　布兰达确认安迪安然无恙后，她激动地抱起他旋了一圈。“我的天，感谢上帝。宝贝，你没有生命危险。”
　　“我很好。”安迪停顿了一下，打量了四周都没见到父亲的身影，“爸爸在哪里？”
　　“爸爸他没事，现在在帐篷里休息。只是银子弹嵌入得很深，差点偏中心脏。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很坚强。”布兰达用指尖揉了揉湿润的眼窝。
　　安迪发现了布兰达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几乎猜透了她的心思，于是没有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我爱你，宝贝。”布兰达告诉安迪，“胜过一切。”
　　“我也爱你，妈妈，”他回应道。又担心地望向了最边处的帐篷，“我能去看父亲吗？”
　　“去吧。他此刻也一定很想见你。”布兰达低下身子，亲吻了安迪的额头。
　　帐篷里的克劳斯躺在充气床上一动不动，手臂上缠满了许多光洁的管子，输送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营养液。
　　安迪见克劳斯虚脱的样子时，他强迫自己呼吸，尽管他的肺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僵硬。纷繁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头脑与内心中挣扎着——愤怒、惊慌、恐惧。与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的还有绝望到极点的阴暗，似乎是世界已经终结了他，并用可怕的东西取而代之。
　　“爸？”安迪试探性发出低声。
　　克劳斯侧过身，看见儿子的到来后，双眼都在发光。“嗯……快过来，我要好好看看你。”
　　安迪抱起胳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愤怒吞噬了他的内心，但立刻便被悲哀替代，这深深刺痛着他的心。泪水差一点儿又盈满了他的双眼，但他忍住不让它流淌下来。为了不让克劳斯察觉出他异样的情感，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性。
　　他走到克劳斯身边，握住了他那双布满茧的手。“很疼吗？感觉好些了吗？”
　　克劳斯勉强拍拍他的肩头，乐呵呵地说：“我身体还硬朗着，不会有太大问题。至少我们的族人是安全的。”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难道我们要永远活在猎人的捕杀中吗？”安迪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把那些猎人杀个干净。
　　“你要清楚我们不能伤害人类，安迪。”克劳斯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理解。女巫的萨满诅咒。”
　　安迪不再说话，他低下头，两眼直盯着军绿色的床单。
　　“为什么我给你取名为安德鲁？是因为我希望，在将来你身处困境时能够勇敢去面对。与命运斗争，全凭你自己。”克劳斯语重心长地安慰起安迪。
　　“爸，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很坏。但我无法原谅那些猎人，总有一天他们的罪行会像虫子一样从嘴里爬出来。”安迪的目光游离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人类救了我，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人的善良、单纯。同时也很喜欢他们。就在今天，我想我能明白您为什么想要和平了。人类能与我们这群超自然生物和谐相处是最好不过。一切都是和平。”
　　对于仅仅从十二岁的安迪口中说出的话，克劳斯为此感到骄傲。他大笑起来：“对嘛，这才是我克劳斯的儿子。总有一天，你的宽恕之心会是你人生的一道财富。而你，我的儿子，将是未来的超新星。”
　　“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安迪眼睛一转，目光转到了别处。
　　“是什么？看我能不能帮你实现？”克劳斯感兴趣地凑近耳朵。
　　安迪犹豫了许久，目光游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小您教导我，做人要懂得感恩。我想要报答那几个救我的孩子们，这只有我自己能完成。但恐怕没有机会了。我知道现在的处境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困难，不能私自下山，外出活动还得跟随着族群。”
　　“儿子，只要你想去做，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将来会有机会的。要记住，不忘初心。”
　　“我想我明白了。”安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帐篷外传来树枝踩断的声音。
　　安迪机警地转过身，护住克劳斯。
　　“安迪，我要和爸爸谈一谈。你能先出去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吗？
　　安迪听到布兰达的声音并且闻到她的气味后，紧绷着的胸腔开始放松。
　　盯了布兰达一会儿，接着两大步穿过帐篷。
　　“再见。”
　　通向草坪，扑面而来的气味像烂掉的麋鹿尸体一样刺激着安迪的鼻子。啊！臭气熏天，安迪的胃开始翻江倒海。
　　“嘿！安迪。泰勒刚刚狩猎到一头超大的麋鹿，还剩一些肉和内脏，你要吃吗？”修在远处冲安迪打招呼。
　　血一定被放干了，溃烂的尸体吃起来只会又柴又臭。安迪心想道。
　　他摇了摇头，甘愿饿着肚子也不会去吃剩下的。他打算等会儿去找个兔子窝，抓着兔子烤着吃。或者，野山鸡也是不错的选择。
　　修见安迪脸上没什么表情，知趣地走开了。
　　安迪只想知道布兰达会跟克劳斯谈什么？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大人的事其实也可以不用回避。
　　“尼克，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们必须得与猎人反抗。”布兰达严肃地看着虚弱的克劳斯。
　　克劳斯的神级像钉子一样竖了起来，“布兰达，你疯了吗？要是我们杀了人就永远会在月圆之夜那晚被动变身。况且，我只想要和平。”
　　“那就让已经受到萨满诅咒的人杀了他们，这样不是挺好？尼克，我已经很累了。不然我们能做什么？难道要不断迁移，一直逃亡下去吗？你想要和平就必定要去争取，少不了——战争。”布兰达受不了压力的打击，冲克劳斯尖声叫道。
　　“亲爱的，请你别这样。好吗？这不是真正的你。安迪也不会想你这样做的。”克劳斯低声说道，带着请求的语调。他爱这个女人，可他无法包容她这可笑的想法。
　　“我们的儿子将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头。他会理解我的。邪恶便是正义。”
　　就在那时，混乱的思绪开始集中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这意味着什么？会是什么呢？
　　不安全，不合理，很危险。
　　不远处的安迪已听见了母亲与父亲之间的谈话。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温柔如圣母的布兰达会提出这么可怕的计划。安迪虽痛恨猎人，可他并不想给人类带来杀戳。
　　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安迪脑子里的信息简直一片混乱，心里越来越烦躁。另外，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代替山姆的位置，只想平平淡淡就好。而母亲，是硬把他往铁王座上推。
　　狼王。他做不了，那个位置太耀眼太危险。就像一座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他生来就不平凡——雪白色的皮毛、湖水绿眼睛、马尔罗与冰原狼的混血儿——这些也可以看作是上帝对安迪的祝福。或者说，使命与责任。
　　安迪饿了，是饥饿地发疯快死掉。
　　肥硕又恶心的虫子钻进他的心脏，吸食他的甘甜血液，再慢慢生长，直到完全占据整颗心。
　　他感到恶心、愤怒。
　　安迪脱光衣服，不在乎其他人会注意到他的行动，开始奔跑。在模糊的树影中，完成了变身为狼的跨越。
　　在山林里没头没脑地穿梭。
　　安迪的穿行速度让周围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黑影。失去理智，但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树枝丫上每一片微小的叶子。
　　饥渴难忍。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愈演愈烈。
　　碰到美味而禁忌的气息——麋鹿。
　　安迪蹲伏着贴着地面前进。
　　随着风向的改变，麋鹿的气息更加刺鼻、更加诱人。他的狼尾像痉挛一样骤然一抖，准备出击了，轻轻跳起，跃入空中，扑在一只正在吃食树叶的麋鹿。
　　麋鹿察觉到大树的抖动，迅速地转过身，发出惊讶的尖叫。
　　已经太晚了。
　　面前的白狼暴露无遗的獠牙和锋利的兽爪扑向了它，两个庞大的身躯一同落在山林的地上。
　　麋鹿生性温和，它的硕大身形更不可能对安迪构成任何威胁。
　　他的牙齿毫无偏差地刺进它的喉咙，麋鹿本能的反抗在安迪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轻松而精准地咬住那个热血集中的地方并且迅速从獠牙注射了狼毒。毒液进入了麋鹿的血管，慢慢地，麋鹿停止了挣扎。它的吼声也被血流的汩汩声切断。
　　这个时候，就是进食的好时机。
　　他的牙齿如钢片一样锋利坚硬，它们只如皮肤和血管，轻松地撕扯下麋鹿的皮毛、脂肪、肌腱等。
　　麋鹿肉的口感是炽热、湿润的，立刻安抚了安迪狂野难耐的饥饿感，得到满足后，他全身感到了温暖。
　　消灭掉一只庞然大物后，他又迅速站起身子，抖掉了身上的大片污垢。唯一留下的便是血迹斑斑。
　　有人一直都在等待。
　　安迪。四个声音如释重负地一齐叫道。
　　马上回家。山姆愤怒地命令道。
　　狼群目睹了安迪捕猎时恐怖的情景——没有狼人会在捕到猎物后再给它们致命一击——狼毒。他们都认为安迪疯了。
　　只是，当他们看到安迪的眼睛并且听到他的心声时，任何人都无话可说了。他们的震惊只是在安迪心中汇成嘈杂一片，让他无言以对。
　　他们对布兰达恐怖的计划也感到害怕。
　　但是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所以……这是真的吗？利用受到诅咒的狼人去对付猎人，想想都觉得这计划真恐怖。泰勒最先发问。
　　我不知道。只是偷听到母亲和父亲的谈话。但不能让那计划影响到我们。安迪回应道。
　　那我们该怎么做？特蕾莎疑惑不解。
　　安迪，你能不能说服你的母亲？修的尾巴扫了一下他。
　　其实，我赞同布兰达的提议。我们家人的安全，这里所有人的安全，比那些区区猎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如果受诅咒的狼人不愿意杀死他们，那我们就不得不动手了。山姆的观点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保护部落。
　　保护我们的家人。
　　山姆，你说的是人话吗？那只是你的想法，别把我们都带入进去。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吗！安迪怒吼起来。
　　小子，你还太年轻。别忘了我们有多少同胞是死于猎人之手？他们过得逍遥自在，我们却一直逃亡，过不上安定的生活。还记得西蒙杀死的那个猎人吗？虽然他受到诅咒，可他为马尔罗部落带来了长时间的和平。自己考虑一下吧，孩子们。你们可以不加入战争，但绝不可能阻扰猎人。只要族长一发话，狼人起义一触即发。
　　我们不知道。泰勒试图打断他。
　　要拿未来当赌注吗？我们做不到。要知道，我们的天敌——附子草和银制物就能杀死我们。太危险了。特蕾莎开始抗议。
　　孩子们，你们还太小了。这些事用不着你们操心，现在只需要好好读书。山姆厉声说道。
　　安迪痛苦而愤怒地咆哮起来，开始攻击山姆。
　　住手！他用阿尔法双重语调命令道。
　　安迪的腿好像在他身下弯曲变形了一样，猛地停下来，只能完全依靠意志力挺立着。
　　有些已经准备为之战斗了，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山姆开始低声咆哮。他凝视着安迪的眼睛，牙齿之间传来低沉的怒吼。
　　狼群紧张兮兮地低吼着领命，紧张的气氛使所有人的毛都竖了起来。踱步的速度更快了，爪子拍打在地面上时，声音更加刺耳了，趾甲也扎进了泥土里。
　　全体解散。安迪，回去好好反省你的大逆不道之罪。
　　安迪的鼻子贴近泥土，屈服于山姆的命令，他对即将到来的背信弃义感到痛苦不堪。
　　而伙伴们又有什么选择呢？马尔罗——阿尔法阶级下令，狼群就得遵守。
　　山姆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施加过他的权威。安迪了解他，山姆比自己还要痛恨猎人，因为是猎人杀死了他的父母。狼人们的思想彼此联系在一起，会时时刻刻了解到彼此情况。
　　山姆相信狼人起义会是一场光辉革命，足以让族人们赴汤蹈火，为之献身。
　　那晚，安迪想了许久，一直没有回家。只有特蕾莎、修、泰勒陪在他身边。
　　之后，一切都已经彻底改变了。由布兰达领头，率先进行部署，努力从各个角度让被诅咒的狼群——新月族的每个成员都有最佳的战斗机会。
　　阿尔法的命令已经下达，狼人起义正式实行。凡事猎人闯进马尔罗禁地，将由新月族进行对抗，其他捕族处理善后。找一个合适的攻击点，把那些混球的脑袋拧下来。
　　安迪找克劳斯谈过，父亲也对族长的命令束手无策。没有狼群能够违抗命令。
　　和平，是由战争带来的。
　　布兰达没有了昔日的温柔。双重语调冒着权威的炙热气泡，没有人可以违抗阿尔法命令。而你——安德鲁·伊格纳兹，我的儿子，未来你会与我们一起作战。
　　你是阿尔法——洛克伍德·伊格纳兹的孙子，你有责任保护部落，那就是你存在的意义，你必须履行这一职责。
　　当命令和责任彻底击溃安迪的时候，他的肩膀耸了起来，他的腿猛地跪下，肚子贴着地面趴在各位族长和亲人面前。
　　强大的阿尔法后代便是马尔罗部族的希望。
　　也许，我们的做法很残忍，手段很极端。。
　　但是，你要明白——
　　邪恶便是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