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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车穿过怀德坊时，十五便感知到了。在十二楼的她一溜小跑进了如意阁，一早便在大明楼的朱紫檀木的门前等候了。
大明楼正门共有四扇，高逾三丈，寻常时只开中间两扇，不过进门并没有如法炮制后门的紫檀屏风摆设。
反而空空荡荡，由于大明楼比下马坪，也就是外面整体要高一人之距。所以门外之人几乎看不见楼里内景。
再说，大明楼设立本意也不是将人拒之门外，所以开门便是迎客，不设屏风，即是有了不挡来客的意思。
十五站在朱紫檀木大门前，盈盈而笑。
踏着阶梯的李初一这才发现，原来十五是没有酒窝的。
茶楼说书的话本里都说，女子的酒窝，笑将起来，一个啊叫倾城，一个啊叫倾国。
原来是骗人的，没有酒窝的十五分明也是倾国倾城。
李初一把伞递给十五，然后摸了摸十五的头，笑着道：“不用抖了，差不多快被佟禄捂干了。”
十五乖巧点头，把伞抱在怀里。一如李初一看过的那些江湖侠客抱着宝剑一般。
伞是十五早上递给他的，带出去，自然也要带回来了物归原主。一向如此，十五说这是一个顶好的习惯，李初一也非常赞同。
十五抱着略有潮湿的黄油纸伞，跑进楼里，并且回头催促李初一快些，因为她让庖叔给留饭菜了。
一想到能吃到庖叔烧的饭菜，刚刚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连大明皇帝都念念不忘的好东西，简直是不可多得啊。如果再为那位狗屁三皇子的污糟事伤神思虑，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
当少楼主李初一随着小太监走后，青面异象的赵青犴面无表情的看着仍在自言自语的三皇子。
毕竟在宫里待得久了，对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都应三思而后行的道理，他是明白的。他自认为刚刚所做并无违反规定，但以三皇子的脾性，日后他肯定不会在宫中讨好。
现下，三皇子又疯疯癫癫，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可不管如何，大明楼的少楼主说到底也是不理亏的。那么这件事只能由三皇子被罚结尾。
他虽是一介修行莽夫，但还是懂的自保之理的。
不过还是心思单纯了些，没有想到三皇子如果是装疯卖傻呢。
……
刚刚他的呵斥之声，早已传遍小半个皇宫，估计不消一会，便会有大批飞鱼卫到此。所以现在他能做的，便是待在着，看好三皇子。
果不其然，立马便有几队飞鱼卫找到此处。带队的皆是飞鱼千户，除了最后来的胖矮男人，其余两个都算是他的老“相好”了。
他天生异象，说是丑陋吓人也似乎不为过。好在儿时就被一道人带着云游四方，开始修行。老道人死后他便去参军，之后稀里糊涂的当上了飞鱼卫的千户。
飞鱼卫是专司拱卫皇室的特殊护卫。能来这里的原来都是修行者。
儿时的经历使得他性子孤僻，不愿与人交往。更因为他的奇特长相，飞鱼卫里的大小官员都打心底看不起他。所以他就更加不愿意搭理他们了。
来的人便是今日训值八队里的离、巽、坎三队的千户——刘仁光、王良生、杜户。
巡值八队是按照八卦方位值守，每隔两个时辰，四极轮转，八卦颠倒。
这三人皆是大明名门正派的子弟，“白马非马”的白鹿苑，地处南越的青城山，还有东海之滨的问天阁。
青城山的那位，便是稍矮微胖的中年男人，不算是他朋友，但从未诋毁过他。
来了便带着三皇子离开，去往太医院了。
“哟，这不是青面犴嘛。怎么？出事了？哈哈哈。说说吧，刚刚是怎么回事？不然规矩你懂的。”
剩余两人戏谑笑着。
赵青犴对以冷眼，面无表情的道：“大明楼的少楼主，这事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上报陆大人吧。魏总管也应该知晓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错愕无措的二人。
俩人也算是高门子弟，相视一眼，便都乖乖逼上了嘴。
……
御书房里，中年帝王看着面前躬身的两人，一人是大明燕子房总管太监魏西林，一人是飞鱼卫指挥使陆东疆。
老太监魏西林便是今早接李初一进宫那位。至于陆东疆，年岁已过五十，掌管飞鱼卫。
朝中清流将二人称为大明的“狼狈”，东狼西狈，狼狈为奸。
“下去吧。吩咐下去，把他禁足三个月。”
中年帝王摆了摆手。
就在他们要退下时，门外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皇后请见。”
中年帝王冷哼一声，对着面无表情的老太监魏西林道：“哼。让她也回去禁足三月。”
老太监领旨退下。
……
大明楼里似乎完全不知道李初一在宫里发生何事，对此丝毫不作关心。
倒是李初一将此事告知了常伯，担心会牵连到楼里。
常伯摇头一笑“无妨，不用记挂在心上。”
中年帝王还特地派了两名小太监来慰问李初一，告诉他已经将那三皇子禁足三月。
李初一很是诧异，这皇帝是不是反应有些过激了，自己欺负的可是他的儿子啊。
这件事也就算是这么了了。
经过此事，李初一多长了一个心眼，好好了解了一下这大明宫的情况。
大多都是十五在旁为他解惑。
大明有皇帝手握两大利器，燕子房和飞鱼卫。
燕子房是总管太监魏西林管辖，专司情报收集，也就是碟子。当然也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暗杀什么的。
而飞鱼卫的指挥使是陆东疆，为人狠辣，手段残忍，独来独往，算是一介孤臣。
飞鱼卫呢，一是拱卫皇室，二是有抓捕和审讯大小官员的职务。
所以二人难免被朝中清流称为狼狈，也算贴切。
至于皇室，那就复杂许多。
当今皇帝乃是宫女所生，而宫女早已去世，所以上无太后。
皇后徐氏乃是开国元勋徐国公之后，育有一儿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和四公主。
皇帝共有六个子嗣，除去这二位，余下三位分别是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长公主。皆是妃子所出。
听到这李初一不禁头大，真是复杂啊。索性便不再去管，任他如何，不去招惹便好，躲得远远的。
十五自然称好，极力赞同。
这几日除了每夜入湖，李初一也没其他什么事。
然后李初一便带着十五去湖里泛舟。李初一躺在小舟中，十五拿一把着了丹青的折扇在一旁轻轻煽动，不慢不紧。
每每如此，庖叔总要骂一声李初一不是东西，再怜惜十五受苦了。
四管事乐遇总说“真是个傻囡囡。”言语中怎么听都有种叹息之情。
这些落到李初一耳里便一一都成了妒忌，向来不予理睬。
照样天一赶明，就带着十五泛舟大明湖。
阳光刺眼时，十五便会带上一把薄纸伞给李初一撑起。
李初一闭眼躺在被十五铺了小毯子的小舟之上。
微风拂面，滤过伞面透下来的光刚刚很好。空气里泛着水汽、树木的味道，还有腰间香囊熟悉的香味，很好。十五在一旁，更好。
李初一把白露搭在肚子上，双手抚着。
过了很久，小舟载着他们在湖面随风飘荡。
在一呼一吸间，他听见扇子来回煽动的声音，湖面鱼儿吐泡破裂的声音，瀛洲上鸟雀啼叫的声音，还有大明楼里庖叔翻动锅铲的声音，三楼司姐姐拨弄算珠的声音，四楼乐圣手捣药的声音……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感知里面，不经意间似乎有种明悟。
周围世界仿佛变得清晰明朗许多，天地间的各种气息在随意交融流动，李初一抬起手臂，张开五指，想要触着那些流动的气息，不过那些气息犹如流动的云彩，又像漂浮空气的绒毛，只要稍微一动，便会干扰到它们，然后散开，重聚，交融。仿佛永远都碰不到，可是又无处不在。
《论境》上说：大道起于素问，为根，为基。其玄，其妙，不可言喻。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野马也，尘埃也。
李初一原先不懂，现在有些懂了。天地本色，玄妙不可言。
灵台内，一株幽幽通明的草郁郁而生，不过草上蒙着一层朦胧的金芒。这让它更加神圣与神秘。
李初一缓缓睁开眼睛，痴笑的望着摇扇撑伞的十五，咧嘴笑道：“十五，我入了。”
十五方才便就知晓，不仅是十五，楼里所以人也都知晓，同时惊诧于楼主的玄妙手段。只有乐遇和楼顶的古怪老头深深叹了口气。
十五抿嘴一笑，继续摇起刚刚停下的扇子。
李初一吹起了口哨，悠扬又绵长。
楼里一层，盘坐的灰袍老人，抬起宽大袍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如释重负的开怀一笑。
……
六月初四，后日便就是大明楼的登楼观书试。
楼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宫里那位特地调遣了京郊北大营的北武军来协同秩序。领头的是个四十光景的中年人，已有几次经验，所以一应布置算是得心应手。在常伯面前也是谦卑有礼，到不像是个马上打天下的人。
须知这北大营可是北境的守军，每五年轮换一次，换下来的就到京郊北大营来护卫皇城。这北境军乃是大明最为强大的军队，没有之一。能在这里面当领头的那肯定是在战场上的杀星了。这位倒是有那么些儒士的风范。
楼前下马坪搭起了上百十个黑白帐篷，后面黑色用以驻扎北武军。他们十人一帐，用了五十四个。
白色的帐篷一字排开，用以接待前来参加观书试的人。至于具体用处李初一也没细问。
往年情景如何，李初一不知道，可是光看这阵仗，就已是足够壮观了。到时候肯定比现在还要热闹许多啊。
至于楼里所要忙的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望湖里撒些石头，往秋山上扔点刀剑。
李初一盯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倒是惹得庖叔一阵嘲笑。笑他是娃娃当家——啥也不懂。好在李初一皮厚，一笑带过，全然不当事。
十五在一旁听了反而不舒服，揪了揪李初一的衣袖，悄声的告诉他，楼里是在大明湖和秋山上布了阵，所以放些东西，以此来引动天地元气入阵。
李初一听完高深的点点头，似乎再告诉庖山海，他是都知道的。
庖叔对此嗤之以鼻，吐了一口黄瓜，道了句“这瓜里居然有虫。”
李初一不爱读书，十五爱看。所以一般都是十五捧着书给李初一读，粉嫩悦耳，黄纸黑字也变得不那么可憎。
十五给李初一读《论境》一书花了八天，《大道摘要》花了十三天，《气息本调论》花了十八天。
李初一不厌书烦，十五不厌其烦。
还好，李初一的记性不差，一本书十五读个一遍，他能记住个七七八八。也就不算是枉费十五的口水了。
李初一听了这么几本关于修行的书，他问十五“修行是不是说到底还是书生的事？”
十五嘟着嘴，认真思虑了一会，答道：“哥哥说是那就是，哥哥说不是那就不是。”。
李初一捏了捏十五的小脸，呵呵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得你手里的书说了算。”
是啊，书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