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齐明加港，著名的大港口，是巴别最大的城市。
　　它位于北方联盟与东方连接的重要隘口，内海的海岸上。
　　齐明加港是大洋上最大的中转站。
　　世界性的庞大远洋贸易是这座城市建立和发展的最大动力。
　　一艘巨型船只缓缓靠岸，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半个广场。
　　随着涌出的人流，马利克踏着欢快的口哨声下船。
　　他搭乘这艘苏必列号，从北方联盟经过尼罗河的入海口，沿途经过尼尔国的东海岸，终点在最远的东方，古国。
　　这是一艘属于北方联盟的商船，各种贸易品堆积在甲板下的船舱里。海上的商人们指望着这批货能在蒸蒸日上的尼尔国和富有的古国里换取更多的金子，宝石和香料。用老人的话来说，东方遍地都是机遇。
　　经过海上十数天的航行，马利克越来越能感受到陆地的美好。
　　他深呼吸，狠狠地吸着混杂着海腥味与泥土味的空气。
　　在甲板上只能望见一望无际的海面，偶尔幸运的话能遇上的几个荒芜的小岛。
　　这对于一个不常出海的人是一种折磨。
　　好在现在所有的苦难都走到了尽头，他的目的只是这里，齐明加港，而不是远东。
　　马利克在岸边站定，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灰色的定制衬衫，山羊绒的马甲，笔直的裤腿一直连到脚上的皮鞋。
　　很标准的北方联盟商人的配置，要是手上还有一跟手杖便更完美了。
　　不过这使他更符合另外一类人的形象，富裕大商人最宠的小儿子。
　　穿着大人成熟的服装，在有钱的老爹赞助下兴致高涨地第一次出海。
　　赚不赚钱倒是其次，期待着海洋的另一端能遇上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商人的小儿子就应该爱上冒险。
　　“欢迎来到齐明加港，我的朋友马利克。”
　　一位身着长袍的人早就在港口等待了，身材略有些臃肿，富态尽显，最显眼的是他脖子上的一大串金链子，在巴别的烈日下熠熠生光。
　　广场被人为地分成了两部分。
　　下船的人们被衣着华贵的胖子的众多仆从引导下，从左边有序地通行。
　　而右边则是留给了马利克，以及他们的主人。
　　马利克闻言，迈着轻浮的步伐迎了上去。
　　“孟图霍特普。”马利克热情地和穿着长袍的男人拥抱，“能再见到你可真高兴。“
　　“这身北方的衣服很适合你，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孟图霍特普拍了拍马利克的肩膀，像是家中慈爱的大哥，对着最小的弟弟嘘寒问暖。
　　“皮尔米兹处在特殊时期，还是扮成北方联盟的商人们不容易引起注意。“马利克将双手张开，让孟图霍特普看得更清楚些，”我亲自选的，很传统的北方服饰。“
　　“挺好的。”孟图霍特普笑着点点头，“就是少了些霸气。”
　　“也许吧，比起北方的我还是喜欢这个。”马利克笑着托起了孟图霍特普脖子上的金链子，“哇，可真重呢。”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送你一条。”孟图霍特普大方地说，“样式随你挑。”
　　“那倒不必了，我戴着还是太别扭了。”马利克略带不舍地收回了手，顺势拍了拍孟图霍特普的肚皮，“还是一如既往地壮实呢，孟图霍特普，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两年了。”孟图霍特普思索片刻，说，“两年前我回了一趟皮尔米兹，我们在国王谷里见过。”
　　“我有印象，我那时候正在被最高大人们训斥。“马利克兴奋地点点头，“你还替我辩解了几句，之后你便被派到巴别了。这里看上去是个好地方，我该跟你一起来的。“
　　“不过，你离开皮尔米兹才两年吗？”马利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诧异地说，“我以为都过去了二十多年。看到你们在巴别过得很好，我很开心。”
　　“两年太短了，只一瞥便溜走了。”孟图霍特普摇摇头，“我乘坐的圣玛丽号是在一个早晨到达齐明加港，那天的天气跟今天一样，很暖和。”
　　“在我眼里，我也许只比你先到一个上午。”
　　“齐明加港一整年几乎都是好天气。”马利克打趣到，“你应该是太想我了。”
　　“想得快疯了。”孟图霍特普大笑出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这么思念。”
　　“噢，忘记打招呼了。”孟图霍特普突然向着马利克身后会挥了挥手，“良，依旧精神呢。“
　　一个浑身包裹在盔甲里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马利克的身后，隔着三米远，双手提着两只大皮箱。
　　听到孟图霍特普的话后便走上前，在马利克的右后方站定。
　　“见过孟图霍特普大人。“
　　盔甲里的人微微鞠躬。
　　“我真羡慕你，能有良这么优秀的侍卫。“孟图霍特普不吝啬自己的赞扬，“良称得上是皮尔米兹最优秀的士兵。”
　　“这我可帮不上忙，你得找国王谷里的大人们要。”马利克说，“良从我小时候便跟着我，他不能算作侍卫。”
　　“虽然他自己脑子死板地很。”
　　“这也是优点之一。“孟图霍特普不以为然，“我们可以准备回去了。”
　　“皮尔米兹在齐明加港有我们自己的地盘。”
　　“怎么没见到其他几位老朋友？“
　　马利克的视线在码头转了一圈，很明显，来迎接他的只有眼前的一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脱不开身呐。“孟图霍特普解释，”巴别可不是什么人间仙境，这里是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皮尔米兹好不容易才能在这儿站稳脚跟。“
　　“说的也是。“马利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我还在皮尔米兹里安稳地过日子时，是诸位在外苦苦支撑，真可算是大功一件了。”
　　“都是为了皮尔米兹，为了最高大人们。“
　　“不说这些了，想必船上的食物不怎么对胃口吧？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蒙图霍特普招了招手。
　　一位侍从远远地拉着马车小跑着过来，然后单膝跪下。
　　“两位大人，请上车。”
　　另一位白衣的侍从打开了车门，躬身等候着。
　　马车由四匹雄壮的骏马拉着，车架上装点着金子和宝石，车顶上是精雕细琢的鹰像。
　　臃肿的车厢滑稽地架在车轮子上，大量的金属装饰品把轮子压地吱嘎吱嘎响。
　　马利克冲着侍从点了点头，跟随着孟图霍特普坐上了马车。
　　孟图霍特普上马车后便慵懒地躺在车厢的床上。
　　站在广场上等候可不是尊贵的他常做的事情。
　　只不过今天马利克的到来事关重大，不论出于谁的情面，孟图霍特普都必须热情接待。
　　本来他的想法是打个招呼，将马利克带上马车就走人。
　　奈何马利克一直拉着他扯话，让他都有些出汗了。
　　孟图霍特普拿着手帕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是第一次来巴别，有好奇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些答复。“
　　宽敞的空间里被塞进了各类柔软的织物，色彩鲜艳的装饰品。
　　马利克坐在一张红木的长凳上。
　　说是长凳，但宽度和长度都像是一件小沙发。
　　长凳上面铺着灰色的山羊绒，左侧有准备好的青瓷酒壶和酒杯。
　　背后是一幅豺头人身的神画像，是皮尔米兹神话中的沙漠之神、战争之神，塞特。
　　这个华贵的车厢里仿佛封存着全世界文明的缩影。
　　“第一次来齐明加，三年前我到过巴别。”马利克从左手边的架子上拿起一个小瓶子摩挲着，“我从沙漠的中心穿过，从西海岸走到加索山脉。”
　　马利克的行为在孟图霍特普的眼中像是一个穷光蛋在这个瓶子上不断地印上自己的指纹，脑子里一直奢求着瓶子的归属权。
　　他有点想笑，恍惚间他仿佛还看到了马利克的祖辈们对着金子两眼放光的丑态。
　　朴素的瓶子上镶嵌着三颗红宝石，怪异地搭配令人不得不对它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个瓶子是两千年前巴别的一个女贵族的东西，是一件精致的小瓷器。很多商人说这件瓷器的价格远远大于瓶壁上镶嵌的宝石。”孟图霍特普眯着眼解释，眼神却不停地在马利克身上游移，“你喜欢的话送你咯。”
　　“那倒不必。”马利克笑着把瓶子放回原处，“我对巴别女贵族的小瓶子可没有兴趣。”
　　“三年前是指那次你的古国之行吗？”
　　“是的，回来之后被最高大人们整整训斥了两个月。耳朵像是被清洗了一遍。“马利克吸了口气，苦着脸说，”我现在做梦还能听见大人们的训诫。“
　　“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你应该刻在骨头里。“孟图霍特普回答。
　　“我当然认同大人们。“马利克顺从地应承，“但那依然是一段神奇地经历，我可以与你我见到的所有事物。”
　　马利克还没等孟图霍特普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三年前我从国都出发。跨过海峡，横穿沙漠，越过高山。”马利克一脸兴奋，眼中闪耀着炽热地光芒“在巴别的两年里，你到过加索山脉吗？那面著名的隔绝了东西方的世界屏障。那里的山顶终年积雪，凛冽的寒风能破碎坚硬的岩石。”
　　“没有，东方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任务只是收集巴别的情报，重点还是齐明加港和巴别中央的几个位置。”
　　“而且我不喜欢寒冷的地方。”孟图霍特普摇摇头，“就像夜晚的巴别。与皮尔米兹不同，这里的冷气能渗进骨头里。但是在我的马车里不用担心，它会是齐明加最暖和的地方。“
　　“温暖的地方。”马利克微微摇头思索着。
　　“那你一定会喜欢古国的云州。”马利克抬头说，“那儿很少人去过，皮尔米兹甚至没有关于云州的记录。”
　　“加索山脉的东部就是广袤的无国之地，我小心地穿过战乱不断的土地。接着沿着尼尔国的北部边境一直往东，你会看到青翠的群山，绿色似乎能蔓延到天的尽头。”马利克说，“那里四季如春。雨水充沛，有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皮尔米兹已经很温暖了，我不想去森林里。”
　　“我听说温暖潮湿的地方蚊虫肆虐，我讨厌虫子。”
　　“这样啊…”马利克挠了挠头，接着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对了，古国的江南，江南…”
　　“跟我说说皇城吧。”
　　孟图霍特普制止了马利克关于路途中的长篇大论。
　　要是让马利克继续讲解下去，怕是三天都点不中要害。
　　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古国的山川地理，他也不想听马利克旅途里的奇闻异事。
　　在东方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只有寥寥几个地方，最重要的便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古国权力的聚集地，中央皇城。
　　“很大，非常大。”马利克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只有两个词。
　　“你有没有见到古国的军队，有没有跟皇城的权贵们接触过？”孟图霍特普单刀直入。
　　“虽然在国王谷里我回答过无数次。”马利克耸耸肩，“但是我还是可以再回答你一遍。如果守城的士兵不算的话，我没见到成编制的军队。
　　“至于权贵，倒是有一个可能符合的。人们说他是诸葛家的少爷，叫诸葛明。”
　　“诸葛明？”孟图霍特普的脑海中划过了几个红色的名字，都没有对上号的，“诸葛家我倒是知道一点，是蜀地有名的家族，是个古老的家族。他们深居简出，被称为隐士家族。”
　　“诸葛明是个有点奇怪却很有趣的人。”马利克的思维显然不与孟图霍特普同步，孟图霍特普在讨论古国权贵阶层的时候，他却欢愉地给老朋友介绍刚认识的新人，“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却想得很周到。他带着我们参观了朝廷的藏书阁，皇城里的大学；接着我们同游江南，目极之处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而且还有一点，他很能打。刚见面时我便输在了他手上。“
　　“最高大人们只是赐予了你一小部分的力量，输了这不奇怪。“孟图霍特普淡淡地说，“与天生强大的神人相比，你当然有所不足。”
　　马利克笑了笑，没有否定孟图霍特普。
　　因为这是他所面对的事实，凡人之躯，怎么能够得着那些神人的高度。
　　“所以你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孟图霍特普慢慢的说。
　　“对皮尔米兹来说确实没有。”马利克诚恳地说到。
　　“那为什么要去古国？”孟图霍特普闭上了眼睛，声音冷淡了下来，但依旧清晰，“最高的大人们都不希望你去古国，我们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可你还是一意孤行。”
　　“是什么理由让你胆敢违背大人们的旨意，我很想知道。”
　　马利克听出了孟图霍特普责怪的语气。
　　当年做出去古国的决定时，便即刻遭到了重重地反对。
　　但马利克以自身为要挟，坚持踏上了旅途。
　　即使最后马利克完好无损地回到皮尔米兹，他还是被最高的大人们呵斥了许久。
　　时隔三年，孟图霍特普也依然理解不了马利克的决定。
　　他能理解北方的商人们，以及非洲的商人们为了追逐金钱每年都往东方跑。
　　可是他无法理解马利克的想法，他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马利克的选择。
　　“因为古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吸引力的地方。”马利克停顿了片刻，“伟大的皮尔米兹是世界最古老的文明，她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国文明出现的前两千年。”
　　“即便如此，古国在往后的五千年内不断发展，最后建立了一个绵延两千多年的巨型王朝。”
　　“两千年内，无人敢进犯大陆的东方，他们的辉煌延续至今。”
　　马利克叹了口气，“说真的，没有一个执政者不羡慕那盘踞在世界东方的古王朝。“
　　“皮尔米兹对它的了解只是九牛一毛，这显得我们很无知。“
　　“你如果想知道关于古国的一切，最高的大人们自然会告诉你。但是你竟然敢只身前去，这才是无知的表现。两千年的延续，与之相匹配的是，古国的最高层坐拥着世界上最大的权力。难道你不知道在你进入古国边境之后，你的脑袋已经挂在别人的刀口上了？”
　　孟图霍特普睁开了双眼，冷峻的眼神像是一个铁血的君王。
　　“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对古国讳莫如深，只有你马利克像个傻子往古国里冲，甚至冲向了中央皇城。”
　　“可结果是我完整地回来了，那里没有什么洪水猛兽，有的是一片繁华。”
　　“那只能说明他们有其他的想法，我们猜测不到。但是不考虑后果便开展行动。”孟图霍特普猛然从他的床上跃起，粗大的手指指着马利克的额头，“马利克，你天真的程度深到令人犯恶心。”
　　“权力的诱惑是无限大的，没人能拒绝喝下权力的美酒。在我看来，古国已经蛰伏了两千多年，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们的土地辽阔且肥沃，足够补全战争的损耗；而且古国从来不缺少战略家，阴谋家以及野心家。当他们准备好了，古国的军队就会像蝗虫般展开侵略。”孟图霍特普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我不敢想象古国展开攻势后会是什么下场。最高大人们猜测，就算是如日中天的尼尔国都不能阻挡他们西征的步伐。古国至少能控制住无国之境的大部分土地，甚至他们的势力方位能能跨过加索山脉延长到巴别的西海岸。”
　　“到那个时候，世界上只可能存在两个国家。古国，和其他所有国家的联合王国。”
　　马利克轻轻地拨开孟图霍特普的手指。
　　“所以，一场巨大的战争必然会发生。皮尔米兹的崛起将发生在联合势力胜利之后的新领土瓜分。可能我们能在大战后得到更多的土地。“马利克轻松的声音缓解了孟图霍特普强势的对话，“也许我们能分到大半个非洲，这算是皮尔米兹帝国的成功复兴了。”
　　“既然你能明白，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重要性。”孟图霍特普坐回自己的床上，拿起手边的银质杯子喝了口水，“你是唯一一个能接受所有最高大人们的力量的人。”
　　“巴别的计划需要你，皮尔米兹需要你。”
　　“你的力量是最高的大人们给的，倘若你在古国被抓住，他们便能从你身上找出关于大人们力量的蛛丝马迹。一旦大人们的秘密泄露，皮尔米兹仅存的希望都消失了。你便死不足惜，你的尸体会被钉在皮尔米兹的耻辱柱上，灵魂也永远得不到冥王的谅解。”
　　“最高的大人们才是皮尔米兹能延续至今的原因，只有他们的力量才足够带领皮尔米兹国重返世界权力的巅峰。你懂了吗？”
　　孟图霍特普冷冽的眼神一直盯着马利克，这个滑稽绅士样貌的皮尔米兹人。
　　“我当然明白。”马利克伸出右手放在胸前，“大人们造就了皮尔米兹，他们也造就了我。”
　　“比起他们，我们当如蝼蚁般渺小。”
　　马利克心里暗暗笑着，孟图霍特普色厉内荏的表演很是精彩。
　　对他去私自去古国的行为，大人们的反应各有不同。
　　但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否则孟图霍特普今天不会只是言语中威胁。
　　更何况他的身上还担着大人们施加的重责。
　　简而言之，大人们需要他，所以他有恃无恐。
　　然而孟图霍特普似乎挺满意马利克的答案，神色缓和了不少。
　　“此次巴别的行动，我们会竭尽全力协助你，务必将巴别城里的东西拿到手。“
　　“当然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马利克拉了拉衬衫的衣领。
　　“大人们，我们到家了。”
　　侍从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两人。
　　“走吧，其他人还在等我们。”
　　蒙图霍特普拍了拍马利克的肩膀，率先走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