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四

　　两天后，安父安母如约回到了十五里殡仪馆。
　　安母踏进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停尸房查看女儿的尸体。发现没有异样，便安心下来。
　　“沈先生，如果你还是不能答应我的要求的话，我已经联系好另一家殡仪馆了。”
　　沈清秋看着她，摇了摇头。
　　安母这次是有备而来，见沈清拒绝了她的要求，便叫同行而来的帮手要把安安带走。
　　许巍见状挡门口，不让他们通过。
　　“沈先生。这是我女儿。你们凭什么拦我！”安母看着沈清秋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安妈妈，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走，而是，安安她不希望你这样做。”
　　安母听到沈清秋的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
　　“安安的魂魄还在这，就在你的身边。”许巍说。
　　安母一听急忙四处张望，眼眶中迅速变红。
　　“安安，宝宝，你在这里吗？”
　　安母绕着安安走着，一边走嘴里一边喊着安安。
　　她带来的两个帮手看到安母这已经有点不正常的样子，有些心慌，下意识都后退一步。
　　“阿姨，你看不见她的，但是安安有话想和你说。”
　　“真的吗？”安母满怀期待地看得许巍，下一秒却又好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是不是想敲诈我，从我这里讹钱！”
　　“如果不相信的话，那请您看这里。”沈清秋说着，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安母能更清楚地看到桌子上的烛台。
　　安母半信半疑地看着那根白色的蜡烛，“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蜡烛上冒出了蓝色的火焰，开始还看不真切，只是小小的一团。
　　“安妈妈，这是火苗是安安点起来的。”
　　“安安，你是吗……”安母上前一步，蓝色的鬼火突然猛烈起来，倒映在了安母的瞳孔中。
　　“妈呀！鬼呀!”其中一个帮手看到这种情况，猛地推开挡在门边的许巍，往外面冲去，另一个紧随其后。
　　“怎么了？”原本在外面抽烟的安父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心有不安，想进去查看，却被两个慌张的帮手撞了一下。
　　“安老板，这笔生意我不做了，妈呀!太可怕了!”
　　“对对对！你找别人吧，这钱我不赚了!”
　　两个人叫唤着，踉踉跄跄地往大门冲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父走进房门便看到安母对着个蜡烛发呆。
　　“安爸爸，希望你们能在这儿待到午夜，是安安的意愿。”沈清秋对安父说道。
　　“安安？老婆，这是怎么回事？”
　　安母并没有理会他，此时的她，眼睛里只有这团上下跳动的火苗，嘴里喃喃自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的宝贝，妈妈好想你啊。”
　　“安安，你能听到妈妈的话对吧。”
　　“我的女儿啊，妈妈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你别急。”
　　许巍看向蜡光的后方。
　　安安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痴狂的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伸手想拍拍母亲的后背，想帮母亲擦拭掉眼泪，但是她能触碰到的只有忽闪的鬼火。还有一旁不知所措的胡小七。
　　昨天晚上，许巍去征询了安安的意见。
　　“你想见让妈妈或爸爸看见你吗？”
　　安安摇摇头。
　　“为……”许巍本想问为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那你想怎么样让父母知道你的意愿呢。”
　　安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我想让你帮我说话……”
　　“帮你说话？”许巍有些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嗯嗯。”安安说着低下了头，“到时候你只要把我说的话重复给我爸妈听便好了……”
　　“那你要不上我的身……”许巍经历了沈家的事，实在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一遍，但看着安安这样，还是不免起了同情心。
　　“那样你会很难受吧，我听小七说过的，没事，都一样。”
　　许巍看着安安用手指悄悄拭去眼泪，不由心疼起来，其实，她从来都不是开始那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女孩。
　　分针定格在十二点的那个一刻，屋子里回荡着钟摆的声音。
　　“阿姨，叔叔，我们开始吧。”许巍看了看端坐在自己对面的夫妻。沈清秋此时坐在自己的身边，同样注视着他们。
　　“嗯。”安父答应道，安母倚靠在她他身上，总早上起便一直以泪洗面，饭也吃不下。
　　安安看着憔悴的父母，缓缓开口。
　　“妈妈……”
　　许巍张了张嘴，犹豫了会儿，还是朝着安母叫了声妈妈。
　　安母愣了下，一脸疑惑地看着许巍。边上的安父显然对许巍充满了怀疑。
　　“安爸爸，安妈妈，许巍这是在重复安安的话。”沈清秋帮忙解释道。
　　“希望你们和那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不一样。”
　　“爸爸，相信许先生。”安安在边上赶忙替许巍辩解，但许巍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安安见此便继续说下去。
　　“爸爸，我三岁起，你便外出做生意了，刚开始家里很穷，妈妈上下学接我都是骑电瓶车的，那两电瓶还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后来这辆车一直到我五年级的时候才坏掉，妈妈才重新买了一辆新的电瓶车。”
　　安父安母听见从许巍口中说出这些话，都愣了。
　　“可以抽烟吗？”
　　沈清秋摇摇头，安父便把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火。安母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安安看着父母的样子，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
　　“我并不是个读书的料，对吧。妈妈，虽然你们从来不会逼迫我读书，从不会把别的孩子挂在嘴边。但是……你们在我中考落榜的时候依旧很难过，去学校取录取通知回来之后，妈妈坐在沙发上悄悄把眼泪抹掉了，屋子里都是香烟的味道。那是爸爸第一次骂我，骂得很凶很凶，我到现在还是记得……”
　　“我从那时候开始，想要好好学习，但想从一所一本率是个位数的普高考上重点大学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本科都算是不错了。但是……我依然是落榜了，考了一所需要每年要交三四万的大专院校。”
　　安安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懊悔自己的过去。
　　“好在爸爸的生意有了起色，砸钱让我上了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二本……”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但是我觉得我的前半生过得真的是太糟糕了。”
　　安母一直在用纸巾擦拭着眼泪，早就说不出话来了。安父的眼眶也已经红了。
　　“安安，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安父本就不擅长言语，性子又温和，面对女儿的死亡，也是把痛苦隐藏在心里。
　　“爸，妈。真的谢谢你们。但是，妈妈……我真的不想在回到人世间了。或许就是我命数如此吧，或许就是注定了我要跌下山崖的，但是妈妈，别用那些方法让我回去好吗……你还年轻，大可以再生一个宝宝，而不是让她做我的替代品……”
　　安母靠在安父的胸口掩面痛哭。
　　“安安啊！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但是我真的不想这样待在你的身边，求求你，把那张黄符撕碎吧，把那块玉佩放进我的棺材里一起埋葬……”
　　“安安！我的女儿啊！没有你，妈妈怎么活啊！”。
　　原本应该寂静的夏夜，此时安母的哭声盖过来原本的蝉叫。有一个鬓角斑白的男人，蹲在房门前抱头痛哭，脚下是一地的烟头……
　　夜晚总是那么漫长，漫长地足以让人回想起伤心事，漫长地足以让一个人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