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快剑

　　贺天瑧离开云山剑院前的一天，汪元风在三虚斋召见了贺天瑧。
　　夜依旧很凉。
　　月色如水，池塘如镜。
　　贺天瑧坐在木地板上，看着外面的梅花一点一点地飘落水面。
　　汪元风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淡黑色长袍。他把另外一套灰袍放在了贺天瑧身边。
　　“明天出发的时候，换上这件衣服。”
　　贺天瑧看着汪元风身上的那件长袍。长袍上绣着苍松、流云及飞鹤的图案，看起来神秘而肃穆，颇有仙家风范。
　　“少宗师今晚换上的，是元高剑宗的服饰吗？”
　　汪元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给你的这一套，也是元高剑宗关门弟子的衣服。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上天山山。”
　　贺天瑧弯腰说道：“有劳少宗师了。”
　　汪元风举起一杯茶，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夫这么多年，也有意无意地让一些弟子进入了剑圣遗址。但是，你的进境，是这些人之中最大的。”
　　贺天瑧也笑了笑：“我就知道这是少宗师故意安排的。”
　　汪元风的小眼睛里忽然透出了一丝难以捉磨的光：“现在这里没有其它人，我还要再考一考你。”
　　贺天瑧伸出了一只手，作出了悉随尊便的表示。
　　汪元风说：“你先把你的剑拿起来。”
　　贺天瑧缓缓地提起了手中的承影剑。
　　汪元风顺手从地上拈起了一片梅花瓣。洁白，柔弱而美丽的一片小东西。
　　汪元风的目光从梅花瓣上慢慢地转移到了贺天瑧的脸上。他举高那只手，说道：“等一下，我会松开手里的这片梅花瓣。在梅花瓣落到地上之前，请你用你认为最好的方式，朝着这片小花瓣挥出一剑！”
　　说着，他不再给贺天瑧发问的机会，手指一松，那花瓣便慢慢地飘落下来。
　　贺天瑧慢慢地伸出了手，但是……他并没有出剑！
　　他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那不断旋转飘落的花瓣！
　　他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方便他以最完美的方式出剑！
　　蜡烛静静地燃烧，茶烟袅袅。空中梅香暗动，外头月光皎然。
　　花瓣依然在飘，花瓣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在翻转飘动。很快，它就要落到地面上了。
　　贺天瑧的手忽然一抽、一扫、一收。
　　烛火极为轻微地摇了一摇，空中的暗香也仿佛在瞬间一冷！
　　好快的剑！快得，似乎他根本未曾出过剑一般！
　　然后，贺天瑧伸出手去，接住了空中落下来的那片梅花瓣。梅花瓣一碰到他的肌肤，便轻轻地分成了两片。
　　两片梅花瓣的颜色和形状一模一样，仿佛被复制出来的一样。只是，它们变得比刚才更薄——薄得近乎透明，就连花瓣上的条条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那一剑，贺天瑧把一片薄薄的梅花瓣从中间削开了两半。他把一片不及一毫米厚的梅花瓣，切成了两片更薄的不及零点五毫米厚的梅花瓣！
　　这样的手法，真可谓是妙到毫巅！
　　汪元风的眼里，也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他从贺天瑧的手里接过那两片花瓣，轻轻地说道：“梅花是美的，剑却是凶器。但是，出剑之后，依然能保全梅花的美丽——贺天瑧，你这个答案，老夫很赞赏！”
　　贺天瑧拱一拱手，笑道：“老头子今天称赞了我好几次，本少爷都有点不习惯了！”
　　汪元风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严肃的神色：“贺天瑧，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以后……不管你成为了怎样的人物，你都要记住：剑道的最终奥义，就在于生、死、美、爱、灭五个字身上！”
　　他稍微停了一停，又补充道：“这不是老夫自己的见解，这是我们元高剑宗开宗剑圣贺天瑧留给所有真武弟子的教诲！”
　　生、死、美、爱、灭？这也太深奥了吧？
　　贺天瑧虽然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汪元风站起身来说道：“今夜的茶，就喝到这里吧。你回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起上天山山。”
　　贺天瑧点了点头。汪元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上了山，你可要好好修炼一下我们剑宗的仙术。我们真武宗仙、剑双修，虽然你的剑法已经十分老练，但是你的仙术底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单凭剑术，你借用的还是个人之力，终究难以成为大家。而修炼仙术，则可以乘天地之正，融阴阳之气，再加上绝世之剑法，才可能成为睥睨众生的超强剑者！”
　　贺天瑧点头道：“弟子受教了。”
　　汪元风于是背起双手，又直直地朝那堵墙壁走过去。
　　贺天瑧突然问了一声：“少宗师，以你看来，我的剑法现在到了什么级别？”
　　汪元风站住了，但是并没有回头。
　　“综合你的剑法和仙术来看，你应该……已经达到中阶剑使的级别了。”
　　第二天，大半个剑院的人都来给贺天瑧送行。
　　贺天瑧在人群之中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那个丫头，自从贺天瑧被关进监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贺天瑧的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他一一挥手告别了那些剑士，然后和汪元风来到了那个大大的比武台上。贺天瑧好奇地问道：“我们不是到门口坐马车去吗？”
　　汪元风一吹胡子一瞪眼，说道：“我们元高剑宗的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坐马车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半空中两声清脆的鹤唳，两只羽翼如雪的白鹤穿过层层白云，向比武台这里飞了下来。
　　剑院里的剑士们羡慕地欢呼起来：“是仙鹤！少宗师和心白兄坐仙鹤上天山山！”
　　很快，那两只白鹤翩然落地。超凡脱俗的羽毛，秀挺优雅的姿态，高傲出尘的神情——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禽！
　　贺天瑧在那只比他还要高的仙鹤身上摸来摸去。
　　他对汪元风说：“老头子，不知道这些仙鹤的肉比鸡肉要好吃多少呢？嗯，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另一只仙鹤看见贺天瑧一直在性骚扰它的伴侣，心中早就不爽了，现在又听他说出这么可恶的话来，于是便狠狠地在他的身上啄了一啄！
　　贺天瑧捂着身体跳了起来，刚要破口大骂，汪元风便幸灾乐祸地说道：“仙鹤乃是元高剑宗的圣鸟。哪个弟子胆敢杀鹤吃肉，大宗师庄无名一定会把那个人杀了喂鹤的。再说了，仙鹤有读心术之异能，不管你想什么，它都能提前感知得到。只要你一动杀机，它马上会到大宗师那里去避难！哼，到那时，还不知道是谁杀谁了！”
　　他一边说，一翻身便骑上了鹤背。
　　贺天瑧一边揉着**一边艰难地爬上了鹤背。
　　“坐稳了！”
　　汪元风一声唿哨，两只仙鹤便腾空而起，下面的剑士们又是一阵欢呼！
　　仙鹤越飞越高，贺天瑧只听到耳旁风声呼呼，片片云气飞一般地在身边流逝。再看看脚下变得越来越小的景物，以及离得越来越近的太阳，一下子便有了飞升登仙的感觉。
　　在高空望去，长空无极，大地广袤，天地之间云气蒸腾，地上的山水景物锦绣如画，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又飞了大约两个时辰，他们的脚下慢慢出现了一座雄壮的大山。
　　远远望去，山色苍黑如墨，草木葱郁。庞大的山脉起伏蜿蜒，犹如神龙匍匐，气势十分磅礴。座座山峰陡峭奇秀，直入云霄。有几座极高的山峰，山色苍黄，山势险削，峰顶上积起了万古冰雪，在纯蓝的天空下闪闪生辉！
　　白鹤载着他们飞向了一座树木葱绿的山峰。飞得低一点，便看到了白云弥漫之间的重重楼阁。一色的绿瓦黑墙，飞檐流丹，道阁上空缥缈着许多祥云。再飞近一些，便惊见数十仙鹤翩然飞起，山壑青松之间或飞或停，姿态十分优雅。道阁周围，或是飞瀑如练，或是桃红如焰，耳中又听见阵阵松涛，声声远钟，贺天瑧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好一番仙家气派！
　　他们在凌空飞出悬崖的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
　　大石头的前面是一个很气派的牌坊。牌坊上写着“逍遥道”三个大字，笔走龙蛇，其形高古。
　　汪元风一边走一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先住在逍遥道这里吧。逍遥道的少宗师名叫游逍遥，道号逍遥子，也是本宗的师兄。少宗师为人任心使气，洒脱不羁，在这里，没有什么清规戒律，你可以不必那么拘束。”
　　贺天瑧问道：“少宗师，请问元高剑宗的构成是怎样的？”
　　汪元风说道：“元高剑宗乃是天下大宗，道立数千年，是剑修界之名门。本宗分为逍遥道、清虚道、空灵道和丹鼎道等四道。四道之中，各有一名少宗师负责管理本道的一切事务。逍遥道的位置在南天山，清虚道在北天山，空灵道在西天山，丹鼎道在东天山。而大宗师则坐镇在天山山的主峰之上，总领元高剑宗的一切事务。”
　　贺天瑧又好奇地问道：“元高剑宗的四个道门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区别？”
　　汪元风说道：“逍遥道主修剑法，清虚道和空灵道主修仙术，而丹鼎道则是炼丹、铸造名器的地方。主修仙术的清虚道和空灵道，相互之间又各有区别。清虚道传授仙真诀和玄一诀；空灵道传授清玄诀及守一诀。”
　　贺天瑧皱起眉头说：“真复杂。”
　　汪元风说道：“这有什么复杂的？清虚道的仙真诀是筑基培元、修炼仙术的心法，是增强仙气的基本方法；而玄一诀则是有关变化、分身、隐身、凝结幻像等技巧的仙法。空灵道的清玄诀是替人疗伤复原的心法；守一诀则是我们元高剑宗独有的防守仙术。”
　　贺天瑧这才明白了：逍遥道教进攻，空灵道教疗伤和防守，清虚道教练气方法以及变幻分身等秘术，而丹鼎道则是炼丹和铸剑的地方。
　　汪元风又说道：“本宗各道之间并无明确之界限及门规限制。只要你是真武弟子，便可以随意到各道去修习。”
　　贺天瑧大喜，说道：“自由自在，这正合我意！”
　　汪元风又说道：“不管是剑法还是仙气，均可分为真藏、出尘、入圣、天玑等四个境界。真藏境相当于剑将至初阶剑帅级，出尘境相当于剑帅至大剑帅级，入圣境相当于剑尊至剑神级，天玑境，就是剑圣级了。南陆之上的剑修界都遵循这个划分方法，只是浩然宗修炼的是元气，般若宗修炼的是禅气罢了。”
　　贺天瑧呆呆地说：“那我现在这个状况算是哪个级别？”
　　汪元风呵呵笑着说：“你？你这种只能算完全没入门的初级弟子！好好修炼吧，突破不了真藏境成为剑将，你就不能算是我们元高剑宗的弟子！”
　　贺天瑧抬头望望前方那耸入九霄的仙山，心中极不服气地想道：妈的，不就是一个剑将级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所有人刮目相看！
　　汪元风先将贺天瑧带到了位于南天山之巅的逍遥阁。在那里，贺天瑧见到了逍遥道的少宗师游逍遥。游逍遥道号为逍遥子，虽然已有数百年的修为，可看上去只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虚遥子脸庞骨瘦清奇，神色从容，一双眼中却精光有神。他身穿一件云水暗纹的宽袖道袍，举止投足间天然生出一股萧散之风，确实是道家宗师的气派。
　　初见贺天瑧，游逍遥却没有一点架子，神色态度如同水一般淡然温和。正正式式地行过了拜师礼后，逍遥子便笑着对汪元风说道：“师弟，你将心白带到半山处的心剑斋，让人给他安排住宿之事。之后，你再带他分别到各处去拜会一下其余三道的少宗师吧。过得几天，我再带他上天天山去拜见大宗师。”
　　汪元风弯身行礼，说道：“师弟遵命。”
　　汪元风很快给贺天瑧安排好了住宿之事。
　　然后，他们又乘上仙鹤，分别到西天山的空灵道、北天山的清虚道、东天山的丹鼎道去拜会三道的少宗师。
　　空灵道的少宗师是个面容和善、端雅静穆的师太，道号为毛谷雪。空灵道主修防守仙术及疗伤、回复的仙术，道门之中的全是女弟子。
　　贺天瑧心中不由得大爽，原来这里还有女人啊，真好！
　　清虚道的少宗师也是一个天机清妙、仙风道骨的道人，名为石寻梅，道号为寻梅子。他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他那雪白的头发和胡子，以及那雪般清冷的眼神。
　　清虚道是修仙炼气、体道悟真的场所，道门之中，许多弟子都已经超过了百岁。清虚道和逍遥道一样，都是元高剑宗之中的大道，地位比其余两道要高一些。
　　到了东天山，因为丹鼎道的少宗师丹朴子正在闭关炼丹，所以无从得见，贺天瑧他们只好回到了逍遥道。
　　等贺天瑧在逍遥道里安顿下来之后，汪元风便驾鹤下山了。从此，贺天瑧开始了他在元高剑宗的修炼生涯。
　　前面的几天，游逍遥只是让贺天瑧在南天山上下转悠一下，熟悉一下环境，并没有提到修习剑法的事情。贺天瑧心想自己初来乍到，理应到各个山头上去拜会一下道门中的各位前辈大佬，于是便满山乱窜。
　　原先他以为，这元高剑宗之上一定处处都是驾剑飞天的超级剑手，学剑的氛围应该十分浓厚。可是在逍遥道里转悠了一圈，他才发觉现实与想象的有很大距离。
　　这里的前辈们，一个个放浪形骸，行为十分的独特。嗯，说得不好听一点……贺天瑧觉得这些人……似乎一个个精神都有点问题……
　　在心剑斋之中，住着好多位师兄，住在贺天瑧旁边的，是道号为田如天的大师兄。
　　心剑斋对面的枯松斋里还住着几位师兄。其中有位师兄，天天在他的茅屋里酿酒、喝酒，一天到晚醉醺醺的，从来没见他清醒过。这位三师兄，道号为田幻柏。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喝醉酒之后，跑到云烟弥漫的悬崖边上去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他的一只脚踩在石头上，整个身子斜斜地探向悬崖，双手随之摆出一个奇怪的蜷曲的形状。
　　他这样一摆，往往就是好几天。虽然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是不管风吹雨打，他都斜斜地钉在悬崖上纹丝不动。。
　　贺天瑧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干嘛啊？究竟是什么神功，要摆出这样的姿势来修炼？
　　最后，他忍不住找了一个师兄来问，那个师兄说：“你别管他，他一喝醉酒，就会以为自己是一棵松树。所以，他在那里扮迎客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