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护工荆铭

　　天甲院内深处有一座矮丘，是许多年前老院的旧址，龙居洲最早的灵甲士们就是从此处走出，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
　　矮丘之上散布着数十座院落，只有对天甲院有过卓越贡献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才有资格居于其中，颐养天年。
　　这里是禁止学员进入的地方，出入仅有一条羊肠小径外加数百级石阶，护工荆铭此时正背负着一摞的大袋面粉，走过了小径，一步一停的踩踏着石阶，显得很是艰难。
　　就在小径的入口处，有几名好奇的学生跟着他一路过来，却被一名威武的安保人员拦在了路口。
　　“这里禁止学员进入，你们看不清提示吗？哪来的快回哪去，让管教老师们看见了无论是谁都要领受责罚的。”
　　学员们应声称是，开始往回撤走，一路上边走边说道。
　　“那家伙究竟什么来头？能进老院，刘玉你方才看清楚了吗？是他的出手？”
　　“就是这个家伙，我的能力你们还不知道吗，就凭这双招子吃饭了，虽只是一道虚影，可我看的很清楚就是他出的手。”
　　“你回去之后别乱说话，就当没看到过，王文勇那厮这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床的，平时坏事做多了这就是报应，那人看起来与咱们年龄相仿，我很好奇他到底是谁。”
　　荆铭呼哧呼哧的扛着小山似的面粉推开了院门，跨过门槛将背上的东西卸到一旁的角落里，拍拍打打掸去身上粉灰，没有休息直接就去生火起锅烧水做饭。
　　不消片刻，他便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汤面进了内屋。
　　“又是汤面，稀汤寡水的有啥好吃头，我想吃你做的大肉块打卤的板面，牛肉拉面也行，这太淡了。”
　　内屋的摆设非常简单，无论地面还是桌面都被清扫的一尘不染，床头靠着一位双目凹陷，枯瘦如柴的老人，盯着面前的那碗汤面，眉头紧锁着很是不悦。
　　“医生说的，你现在只能吃清淡易消化的食物，汤面或者稀饭。”
　　荆铭摇着头，一勺一勺的搅拌着碗里的汤面，吹去热气送到老人的嘴边。
　　“有肉丝，你尝尝。”
　　老人很不情愿的张开嘴，吸溜了一口，原本的抵触化作了胃口大开，荆铭一勺接着一勺喂了进去，很快便只剩碗底。
　　“确实有肉味，不过肉丝可没吃到。”老人抹了抹嘴，表情看起来还算是满足。
　　“肉丝都在面里，汤是肉汤，我向院里食堂大厨讨教来的秘方。”
　　荆铭放下碗勺，取来干净的毛巾给老人擦了擦。
　　“还记得你给我做的第一碗面吗？跟现在比起来真是差的太远了，难吃的不行。”
　　“那个时候您说还错，让我留了下来。”
　　“还不是看你饿的那个惨样，加上你小子确实很守规矩，即便当时已经饿的两眼发绿，我让你做面的时候你还是只做了一碗，中途也没偷吃。一个来路不明，一问三不知的傻小子，亏得遇上了我，你才有了着落，也亏得遇上了你我才能得人照顾多活了这些个年头”
　　“你今天的话又多了。”
　　“吃饱啦可不要多说说话，又不能下地走路，活人不能憋死啊。呦，你这手上咋回事跟人比划了？”
　　“您常说的路见不平，看见了就顺便出个手，都是不认识的人。”
　　老人咳咳两声像是在干笑，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
　　“不是跟你说过，你出门要低调的仿佛不存在一样，尤其是不能把你的灵质能力使出来，现在出头还太早了，等我死了之后你再想干嘛干嘛，我对你是有安排的，只需等我死后你就会有新的身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我这身子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你再忍忍过不了多久了。”
　　“你……不会死的，我会控制好自己，不再做多余的事情。”
　　荆铭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尤其是提到死字的时候，几乎已不可闻，他无法肯定，也不敢肯定。
　　“去，坐你的地儿去，我要睡会儿了。”
　　荆铭起身，坐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石椅上，石椅通体冰凉，为的是压制他体内因运功而产生的灵质暴动，自从旺长戟躺在床上之后，这张石椅就成了荆铭的卧榻。
　　三年多以前，荆铭刚刚走进这间院子，名叫旺长戟的老人还能拄着拐四处溜达，他还睡在一间软榻暖厢中。
　　半月有余，老人的旧疾突发，自此卧床不起，身体开始由内向外衰败。
　　经过多日相处，旺长戟惊讶于荆铭犹如一张白纸，不染凡尘，纯净的不像是这世间出生的人，对于世界的了解大多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多次的交谈就连荆铭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从何处而来，他的身世处处透露着隐秘，唯一知道的仅有他的家住在很高的地方，那里积雪终年不化，低头不见地面唯有莽莽白雪，抬头便是无尽云海似乎触手可及，后来的事就是其母重伤了其父，而他又被父亲藏在了这座矮丘。
　　旺长戟一直不明白荆铭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他的父亲与天甲院有怎样的关联，这个孩子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他难以想象，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
　　有一日旺长戟将荆铭叫到床边，问他：“若我死后，你仍然没有独活的能力，在这世上也无立锥之地，该如何？”
　　荆铭想了很久，也没想好怎么回答，索性说道：“如果没法生活，那就不活了吧。”
　　这样的回答令旺长戟心中一惊，同时又有些许痛心，深感荆铭的心中没有希望也没有温度，可他的心底又像是添了一把火般，有了奔头，决定用往后的时间教会荆铭如何在这世上生存，而且还要活的很好。
　　然而他的惊讶还不止于此，荆铭的听话，做事认真的程度甚至有些老人才有的古板，丝毫不像是个孩子，更像是长久以来接受固定训练而养成的习惯，尤其令他感叹的还是荆铭的聪慧和天赋。
　　从学习做饭，打扫卫生，到能够很精细的照顾旺长戟，荆铭只用了四天时间便让老人再挑不出一丝毛病。
　　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最简单的途径就是成为一名灵徒，凡是身具灵质者皆可成为灵徒。
　　旺长戟早已不记得荆铭是何时跨过了那道槛，成为了一名灵徒，尽其所能的指导，倾囊相授，吩咐荆铭若遇到问题再来问他，可至今为止荆铭主动向他提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旺长戟的家传运功心法名为：戮圣伐善，最是凶狠霸道，寻常人根本无法修炼，在他漫长的教学生涯中也从未传授给任何一名学生，而今没有多想就教给了荆铭。
　　在他看来荆铭若想在自己百年之后过的不错，就必须修习自家这部过程凶险，但收益也极高的心法才行。
　　只是这部修炼起来凶险异常的心法到了荆铭身上却变成了一路坦途，从未出现过任何阻塞，三年多来一直表现的顺利通达，进步神速，令旺长戟咋舌不已。
　　旺长戟一觉醒来，荆铭也已运功一周，时间正是该准备晚饭的时候。
　　“三年前每顿还能喝一壶小酒，佐一盘小菜，食一大碗面，看看现在连想吃的也不能吃了，只为了再多苟活几日。”
　　荆铭扶着老人坐起，听着他一如既往的抱怨。
　　“感觉日子快要到了，刚刚那一觉梦见了我爹，真是稀奇的很，自从他故去，我就没梦到过他。”
　　荆铭若有所思道：“我从没做过梦，所以无法理解你的感受，很多情感我都无法表达，比如痛哭流涕，惊慌失措，患得患失，这些情感的表现我只能通过书本中的文字来体会，就连最基本的难过和高兴我也从未拥有过。”
　　老人苦笑着长叹一声说：“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那个蹲在我家门前无处可去又饥饿难耐的小子到底是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
　　荆铭忽然低下了头，旺长戟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还当是自己挑起了这小子的情绪，没想荆铭又抬起头来道。
　　“不记得了，想不起太小时候的事情，只记得她对我一向极为严格，并不是书中所写过的那些母亲模样。”
　　旺长戟咳咳一笑说：“傻小子，那种事没人能记得住，吃完晚饭就去找隔壁院的老王头继续讨教，你要全力以赴，直到逼那老小子使出灵质能力为止。”
　　荆铭皱了皱眉头说：“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您让我每天都找他打架，这样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身体上吃不消。”
　　旺长戟啐道：“难个屁那老小子身体好着呢，只是磨炼你的战斗技巧，熟能生巧，隔壁院老王头的灵质能力虽然不咋地，可是那身从死人堆里磨练出来的本领在这天甲院中无人能出其右，连我也是不如他的，快滚去做饭，吃完饭该干啥给我干啥去。”
　　晚饭比午饭更加清淡，老人直呼自己已经淡成了个鸟人了，讨价还价着明日能否改善下伙食开开荤，荆铭仅是勉为其难的答应尽量去做，旺长戟则啐骂他变的油滑了。
　　隔壁院的王大爷同旺长戟一样是退休下来的老教师，只是前者比后者的年龄要小上不少，荆铭只知道俩人在做天甲院教师之前就已经相识，似乎还一同上过战场，说是有过命的交情。
　　矮丘中建有一座巨大的石台，是天甲院最早的训练场地，其上正有两道灵活的身影腾挪跌宕，空旷的场地中时不时传出噼啪响的交手声，回荡在整座矮丘，直到交手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声响越来越激烈，才有人爆喝出一声停。
　　“停停停，你小子的灵质越来越接近旺长戟的那种狂暴，打的我生疼，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忍不住使出灵质能力了，你今天这么拼为的什么？算了，我也不问了这门课程你毕业了。”
　　荆铭气喘吁吁的点着头，显得比面前的老人更加疲惫，却毫无休息一下的意思，而是径直离开了。
　　老人望着荆铭急匆匆的身影，摇头叹道：“老旺够本了，那么重的伤只要复发就没几天活了，硬被这小子伺候着多活了这么些年，真不错呐。”
　　往后的十多天里，旺长戟不是嚷嚷着要吃肉就是嚷嚷着要喝酒，荆铭迫于无奈做了一顿肉糜，又用筷子蘸了酒的让他抿上一口解馋，于是乎老头立即便有三四天没了胃口粒米未进，也让荆铭自责不已。
　　天甲院里的医生隔三差五就会来上一趟，几顿药下去，旺长戟又能勉强吃些东西了，只是脸色灰暗难明，气息逐日虚弱。
　　直到某天清晨，旺长戟唤醒了石椅上运功睡觉的荆铭，他的气色突然变的大好，说是有了好胃口，想吃鲜鱼，敦促荆铭去流经天甲院外的那条江中，捕上几尾活蹦乱跳的肥鱼回来煮粥喝，再帮他喊来隔壁院的老王头唠唠嗑。
　　荆铭走后，隔壁院的老王头推开了屋门，身躯伛偻，一脸肃穆的来到了床前，干瘪的下唇不住的颤动着，老泪不知不觉间滴落在了那床被褥上。。
　　旺长戟方才还饱满红润的脸色此时已如撒了气的气球，没了一丝生气，眼中的光正在逐渐散去，衰败的双唇微微张合道。
　　“躺够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