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信箱”的回忆

　　某些时候，我们怀念一个地方，其实是怀念那里的人，那里的故事。
　　——C先生
　　（1）
　　以前，我上学的那个小城叫渭南，渭南就是渭河之南的意思。小的时候，没有见过河，就对河充满向往，终于有一天见到这渭河，昏黄晦暗，河里，一个男人撑着水排，像一片柳叶，顺着河水，向东流去，直到看不见。
　　跨过渭河，就到了渭南城。而我的学校，则在城南的塬下，这学校，自然不像北大和清华有名，像丑媳妇一样拉不到人前，所以名字还是保密。可是我想说的是，出了校门向东，然后向北拐，路过韩马初中，再往北有二三百米，就到了一条东西的街上，这街所在的地方是叫做四号信箱。对这名字，一直是不太理解，觉得既然有四号，则必定就有五号、六号……，但也未可知，折磨了我好多年。
　　（2）
　　四号信箱很脏，但是繁华。路边有一家连着一家的低矮小店，货物很丰富，有纽扣、牙刷、塑料脸盆、碗、喝水缸子之类，还有摩丝。本校一个瘦弱低矮的男生，头型很特别，头的一圈都理光了，头顶却留着大约半寸的头发，根根黑亮的直竖着，像才洗过头，那个时候，像我这样的村里人并不知道还有一种可以抹头发定型的东西，这东西就叫做摩丝，现在我知道这男生的头发必是抹了摩丝，他虽然瘦弱低矮，然而很新潮，以至他女朋友很恩爱的厮跟着他，这女生是新疆人，高大健壮，面容姣好，倘若晚上那个教室有舞会，他俩就会出现在哪里，拥抱着从头跳到尾。又个同学就很不解，他说：“这女娃怎么就跟了这男娃？”满脸的迷惑。在这些低矮小店丛中，仔细看会发现隐藏着一家诊所，医生是个中年人，大约五十余岁，带黑框眼镜，听诊器时常挂在胸前，看气派很有些像名医，但通常一个感冒患者会吊上五六天的针却不见好，他们所里除了卖伤风胶囊、四环素、止疼片等药外，还卖避孕之类的药，还有一种增高的药，名字现在已忘却，医生的女儿兼做护士和增高药推销员，会适时择机给低个子推销。
　　（3）
　　四号信箱除了繁盛的商业和发达的医疗事业外，饮食业也很为人称道。大约是街道的中段，是一整天都卖小吃的市场。摊点很多，卖醪糟的，卖福建馄饨的，卖河南胡辣汤的，卖麦面或者杂粮煎饼的、卖小笼包子的都有。地面深受熏陶，都油乎乎的黑而腻，痣很厚的一层，像日脏女人家的锅台，简直很有生活气息。至于我，则喜欢吃这市场里的油泼拉条，还有另一家的韭菜肉饺。
　　卖油泼拉条的大约是姐弟俩，姐姐三十岁的样子，弟弟也许二十岁，两人间或的都拉面。姐姐穿白大褂，我猜测是医院里的那位护士拿了一件送的她，白大褂自然是用途广泛，医生护士可以穿，拉面炒菜的可以穿，谁家死了人，当做号衫，孝子也可以穿。这衣服于她很合身，她本是个高挑秀颀的人，吃饭的人心里都暗自喜欢，然而也很干练，拉面的时候，面婆一撒，不断拉长变细的面条案板上掸的帮帮响，顺势一扔，那些面条就全在了翻滚的锅里。客人不多的时候，女拉面师暂时可以歇一口气，右手背小心的拨弄要耷拉下来的头发，面粉就粘在了眉毛上，这却并不影响到她的妩媚。今天从锅里捞面泼油的任务是弟弟完成，面要熟的时候，姐姐，也或者是弟弟，就从锅边的一个大盆里抓一把细长的绿豆芽，扔进锅里，即刻又连同面条一块捞在碗里，若是一同下了几份面，则要把面和豆芽都分配均匀，避免有多事的顾客提出分配不均的意见。面都捞好了，也分配均匀了，弟弟就端着调料盒给碗里放各样的调料，鸡精、味精、五香粉、花椒面、盐，还有不知是什么调料的粉末，辣椒面不能少，最后再放上蒜苗的小丁。这时候，有喜欢吃辣子的客人就说：“给我多放些辣子”！弟弟没言传，姐姐接了话：“能行，没问题。”又转向弟弟：“给人多放些辣子。”弟弟就又给碗里多放了些辣子，用蜂窝煤炉子上早已煎好的热油泼在了那辣面和蒜苗丁上，呲啦的一声响，又一声响，油烟飘向空中，掺和着各种调料的辣子焆香也飘向空中，甚至飘到了我们学校，一只冬青中钻出的狗就朝着天空吠叫。顾客就了一盘蒜吃完了面，今天的面格外柔韧，心里赞美，嘴角渗着辣油。
　　吃这油泼拉条，我通常是和G女生去，G女生是个好女生，眼睛不大，但在她脸上正好协调，耐看。她会唱歌，唱的很好，至少我这样认为，曾经刚上大学时登过学校文艺汇演的舞台，那次她唱的是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学校黑幕多，可惜并没有获奖。G女生虽然是好女生，然而毕业后即和我失散，留给彼此人生曾经期待完美但却遗憾的结局。其实也和她一块吃四号的饺子，如果没有她，就和韦君一块去。
　　（4）
　　韦君是自以为崇尚自由而散漫的人，似乎读过了许多的书，会写古诗词，有文艺气质，照例是小眼睛，然而头发很长，喜欢和饺子馆的女服务员说话，若去，每每的说一些有趣的事情，逗的服务员就每每咯咯的笑。这饺子馆很小，其实也就仅有个操作间，炉灶在门口支着，撑几把太阳伞，下面放上白色的塑料圆桌，加几把塑料凳子，这就算是饭厅。饺子馆没有名字，但有主人，主人是一对老两口，都六十了吧，男人魁梧健壮，但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善良的老人，他们做的韭菜馅肉饺很好吃。拌馅的时候，会给馅里边放少许的白糖。若干年后，家里做饺子，我也就给家里主妇说：“你放些白糖。”其不屑一顾。照例饺子有酸汤的，也有干的可以蘸着辣椒醋汁吃，也可以喝一瓶啤酒。两种形式都想吃，饺子大叔就给你做成酸汤的，又给你调一个辣椒醋汁的料碗，这样你自随意，那个时候我可以吃到六两。去的次数多了，便彼此熟识，甚至韦君知道服务员已经二十三岁，叫小白。客人多的时候，韦君也帮忙包饺子，搞得自己像主人似的。饺子馆的生意很红火。
　　
　　小白是高个子女生，短头发，干净干练，目测很有心计，自然很漂亮，否则韦君不会每每的讲笑话逗她咯咯笑。上学时，小白应该是不好好学习的一类，所以早早的出来做了服务员，不过这也好，不像我和韦君一般人等，学习好也不能怎样，眼睛都学近视了，在这师范学校毕了业就要去做乡村教师，女生们都嫌老师穷，到时候找不下媳妇也未为可知。
　　（5）
　　过数日，一个星期天，又去吃饺子，发现饺子馆隔壁多了一家饺子馆，生意很红火，老板却是小白。隔壁老夫妻俩阴沉着脸，不断往这边张望，他家的桌子上没几个人。见我们去了，小白热情的打招呼，声音翠生生的，我和韦君不知道该坐在那边？饺子上来了，看隔壁闲着的两个老人，我不知道小白的饺子是什么味道。韦君也没有再讲笑话，小白也没有时间再听。
　　至此，不再去吃四号信箱的饺子，直到毕业。。
　　
　　2016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