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次急着回家，就近搞了一身让老年人看着不那么上头的衣服。
　　钱自然还是田依芯掏，否则这大四位数，也不在肖羽的承受范围之内。
　　在肖羽的指路下，田依芯驾车来到南郊一处老旧的国营工厂家属院，因为建设的年代太过久远，院内根本没有停车的地方，两人只能借着路灯从院外另建的停车场步行进入。
　　院里已经开裂的洋灰路面、红砖铺就缝隙之中生出青苔的人行道、一人合抱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五层楼高的国槐，以及那大多三层尖顶带瓦、少数五层灰墙，至多七层不带电梯的住宅楼，无不彰显出家属院的历史。
　　肖羽家所在的国营工厂，在当年下岗大潮时苟延残喘了几年后，便轰轰烈烈的加入了倒闭大军的行列。
　　传言那几任厂长，第一任是卖库存材料，卷了一笔跑路了；第二任是卖生产设备，卷了一笔又跑了；第三任已然实在没什么可卖的东西了，打起了地皮的注意，不幸扛了前两任的雷，进去接受改造了。
　　老职工们弹冠相庆，但照样毛都没落下一根。也不知道每人给了多少安家费，反正最后都是人到中年变成了下岗职工，或是等待救济、或是自谋生路。
　　肖羽家也是那几年发生的巨变。
　　他老娘一直病病殃殃，全靠福利医疗大把吃药来夺天地之造化、育人体之生机。在夫妻两职工双双下岗和看病吃药需自费的两连杀之下，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肖羽的老娘终日哀伤、夙夜忧叹，最后在岁月的洗礼和现实的打击下，呜呼哀哉、魂归那世去了。
　　肖羽那时候还小，只知道痛哭流涕、悲伤不止。现在回过头再看老娘的死，反倒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那是没有深刻体会过“活受罪”这三个字。也许老娘的死，正印证了“解脱”二字。
　　肖羽和老爹自那时起相依为命。肖羽的父亲本不爱说话，老实人一个，靠着自己车工的手艺当个临时工，勉强支持着家庭开支。
　　那时的工匠在北方没什么钱途，不像现在动辄五位数起薪。老肖又拖着一个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不能远赴南方邓大爷画的那个圈打拼捞金。也确实没能站上时代的风口浪尖。
　　肖羽还算争气，虽然书读的磕磕绊绊，也没能进的了一流学府，但好歹也算是混了个本科毕业，尤其是毕了业就蒙招工单位老板赏识，给了个出国捞金的机会。
　　肖羽眼看比老爹血压涨得还快的房价，就没了买房这方面的幻想。琢磨着捞上几年后能回来给父子俩改善一下生活就好。
　　只可惜他被骗了。毛线没捞到不说，当时还因为赵老怪下的禁制无法与人提起这事。赵老怪被挫骨扬灰了以后，虽然禁制没了，但他喵的山里信号也没了。
　　肖羽一直纳闷，深山老林里赵老怪家连根电线都没扯过去，生活用电和手机上网的信号他都是从哪来的？
　　肖羽和他老爹从小就没多少话说，由于赵老怪的禁制，隔屏聊的就更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隔一阵子报个平安，互相知道还活着就行了。
　　许是肖羽最近负能量帖子看的太多，感觉自己要命不久矣，所以有两个多月没跟老爹互报平安了，他老爹居然淡定到也没问主动过他。
　　……
　　肖羽拿着钥匙在大门上鼓捣了半天，推开家门就看见正对小桌上摆着的音容宛在、笑貌犹存的遗照瞬间就傻了。
　　田依芯在路上就一直听肖羽嘟嘟囔囔说老肖如何如何木讷不善言辞，知道这两父子虽然话不多，但是感情其实还不错。
　　此刻一看这个场景，哪还能不明白肖羽的心情。
　　邻居龚大爷听到了对门的动静，开门一眼就看到肖羽和田依芯立在门口。
　　“小羽子？”龚大爷看着背影像肖羽，但毕竟也有几年没见过了，年轻人一天一个样，他也只能试探性的问问。
　　这个家属院即使夜不闭户贼都不来，所以龚大爷压根没想过会是什么坏人。
　　田依芯知道叫得是肖羽，赶忙回身打招呼，替肖羽问明情况。
　　龚大爷一看两人身上价值不菲的新衣，还有这个花容月貌、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文盲也明白这叫“衣锦还乡”了。
　　于是经介绍，田依芯大致掌握了目前的情况。
　　老肖两个月前的某天中午在家突然就脑梗了，老哥几个直到下午喊他出来晒太阳打牌，才发现人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
　　老哥几个虽然都知道老肖的儿子在国外捞金，但是老肖走的突然，他们又联系不上肖羽。
　　于是，老哥几个商量了一下，就给老肖把后世办了。
　　想着这捞金的孩子终归得回来，到时候要是老哥几个还没死绝，就把事情给肖羽讲一下，顺便把老肖唯一的遗产，这间54平的老房子交给肖羽去办理最后的过户手续。
　　事情讲完，田依芯万般感谢的送走了龚大爷，对于“小肖媳妇”这个错误的称呼，田依芯此时也压根儿没打算解释。
　　两人夜里就这么在肖家住了下来。
　　半夜田依芯察觉小客厅中有金光，出来查探。
　　赫然发现肖羽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地上放着老肖的骨灰盒，一个酒盅，旁边还有几瓶应该是储物腰带里掏出来的飞天茅台。
　　此刻肖羽手上包裹着一层金色的剑光，正在一把一把的从储物腰带里抓出金银首饰。
　　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珠宝在肖羽手上化为闪闪发光的各色粉末飘散落下，全部洒在下方老肖的骨灰盒上。
　　田依芯依稀听见肖羽嘟囔：“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个时候，即使是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的田依芯，也晓得一切安慰的话语都是枉然。
　　田依芯走进厨房，拉开碗柜的布帘，从码放整齐的碗碟间轻松的取出两个小酒盅。
　　她跪坐到肖羽身边，把三个酒盅放在地上，一个对着自己，一个对着肖羽，另一个对着老肖的骨灰盒。
　　打开一瓶茅台，倒满三盅酒，相互碰了一下。
　　田依芯也不说话，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肖羽那盅递给他。
　　肖羽诧异的看了看微笑着向他示意的田依芯，也是一饮而尽。
　　之后田依芯拿起老肖那杯，遥敬了一下，洒在闪烁着金光的骨灰盒前。
　　然后继续……。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