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餐桌边剩下的两个女人，许梅，傅晓薇，气哼哼地盯着江海平，石远征和赵照看着她们俩气氛不对，也拉着她们俩去了露台，屋里，只剩下了陈默，简宁，许钧年，还有江海平。
　　简宁环视了大家一眼，然后说道：“你们等我一下。”说完，就走出了屋子。陈默默默地给江海平倒上一杯白酒，说道：“海平，你把这杯酒喝了，我问你件事。”
　　江海平看着陈默，有些犹豫地端起了杯子，许钧年看着他们俩说道：“老大，他都这样了，你还灌他什么酒啊？”
　　“我没想灌他，我陪他。”陈默说完，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白酒。他端起杯子，和江海平碰了一下，一仰脖自顾自地干了，然后向江海平亮了一下杯底。
　　许钧年看着陈默有些不知所措，说道：“老大，他们这边的事还没弄明白呢，你这是又干什么啊？你不是不能喝酒的吗？怎么今天还干上白的了？你别喝了。”
　　“你也喝啊。”陈默的眼珠子一下变得通红，他看着江海平说道。
　　“陈默，你这是干什么？”江海平端着杯子，看着陈默。
　　“我说让你喝酒。”陈默说得四平八稳，语气却是出人意料地凛然。
　　江海平看着陈默，默默地端起酒杯，把酒喝了。
　　“喝完了这杯酒，我们这二十四年在一起的情谊，就一笔勾销！”陈默看着江海平，喘着粗气说道。
　　“你说什么呢陈默，你也跟着闹事是吗？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啊!”许钧年噌地一下站起来，对着陈默大声道。
　　“闹事？谁闹事?你问他！”陈默更大声地道，他指着江海平，双眼瞪得通红，指着江海平的手指都在不停地颤抖。
　　“我怎么了？陈默你不要因为我们混得比你好，你就心怀不满，混得好，那是每个人的本事，你没本事，就别拿我说事，我再差，也不会像你那样。”江海平说得慢条斯理，但是却是字字诛心。
　　“我特么地。。。，”陈默气得拿起了手边的啤酒瓶子，许钧年一把把他摁住，对着他们俩大声说道：“都给我少说两句！干什么呢！说的都是哥们该说的话吗？陈默，你是我们老大，说什么一笔勾销呢，还在海平这个时候！”许钧年也急了。
　　“怎么了你们？”刚刚回来的简宁，看见他们三个正在那里大声争执，大声问道。
　　“简宁，你回来的正好，陈默不知道怎么了，和海平喝上白酒了，还说什么这些年的交情一笔勾销，我们正说他呢。”
　　简宁看着他们三个，然后慢慢走到餐桌边，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看了一眼江海平，又看了一眼陈默，对许钧年低声道：“小新，你把他们俩都叫过来，”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别让傅晓薇和许梅过来。”
　　“什么事啊？”许钧年看着简宁面色凝重，不禁问道。
　　“你赶紧去吧，别等夏语轩她们回来。”简宁对他说道。
　　看见简宁的表情，许钧年也不再多说了，去露台把赵照和石远征叫了回来。
　　赵照和石远征进来，石远征还嘟囔着道：“还说烧烤呢，挺好的一个聚会，你看看。。。，”
　　他话没说完，和赵照两人看着简宁他们的脸色，不由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又是谁的手机有消息了？”
　　简宁苦笑了一声，让他们两个人和他们一起坐下，六个人围坐在桌子边上，简宁把手中的照片，放到了餐桌的中央。
　　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正是陈默他们大二那年，在主教学楼看女生时被拍下的那张照片。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是青春洋溢，眉宇间，仍然充满了朝气。
　　“有一年，我看了一部香港电影，名字我忘了，但是有一个镜头我记忆非常深刻，就是像咱们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摆酷。当时我一下就想起了咱们的那个时候，那是我们最好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好的年纪。”简宁慢慢地说着，好像是在讲着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我们六个人能在一起，是彼此的运气，我一直觉得，只要是我们六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唯一可以只谈感情，不谈利益的时候。但是，人，都是会变的。”说完这句话，他指着照片，对着江海平道：“海平，现在只有我们六个人，你告诉我们，这次的事，你，是不是，事先已经想好了？”
　　江海平的眼睛飞快地看了简宁一眼，又瞟了一眼陈默，他问道：“简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今天，你的这个电话，是不是，你设计好的？”简宁细长的双眼，突然一下变得目光炯炯。
　　赵照和石远征，还有许钧年，三个人都好像倒抽了一口凉气，石远征还在那里碎碎念地道：“简宁，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海平遭了这么大的难处，咱们得想着帮他解决，不能这么说人家对不对？海平，你也说两句，大家都是被你这事给搞蒙了，你给大伙好好说说。啊？”
　　赵照满腹疑虑地看着江海平，又看看简宁，问道：“简宁，你这么说，得有证据吧？要是光靠猜的，这么说海平就不合适了，对吧？”说完，他又看着江海平道：“海平，我其实也没资格说你啊，但是你这事吧，搞得也忒大了，大夫生不了你也知道的，你要是想有别的办法，我们都这些年和大夫接触，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以她那性格，要是换在别的地方说这事，说不定，说不定啊，她都能忍了，但是今天这场合，她绝对忍不了，你这事情，也是够倒霉的。”
　　许钧年看看简宁，然后问陈默道：“陈默，你和简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默还在那里闷闷地生着气，“他就是想和大夫离，怕大夫不同意，索性借这个机会，直接把事情，当咱们面在大夫面前挑明了，我们特么地都被他当枪使了。”他越说越生气，“大夫知道你的心思，她说那话你该最清楚啊，你们是夫妻，你们俩谁不知道谁啊？人家还顾着你的面子，到最后了，还说自己的不是，你跟人比比，你哪点比得上人家？”
　　“什么什么？”许钧年三个人看着简宁和陈默，又看着沉默不语的江海平，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许钧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对陈默道：“这个游戏可是你提出来的，哪里是什么他设计的，你们想多了啊，不带这么说海平的。”
　　“就是，说是海平这么干，可是有点不够意思啊。”赵照也说道。
　　“没有陈默的提议，你江海平会有别的办法，把你这个消息在今天这个聚会上，公之于众，对不对？”简宁看着江海平道。
　　江海平看着他们，冷笑一声，“你们还真是我的哥们啊，我怎么想的你们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真是够意思啊。”
　　简宁长叹了一声，看着他道：“海平，你真要把事情，搞到我们大家都撕破脸的地步吗？那是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他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部手机，打开电话录音，一阵嘈杂的声音过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轻声道：“简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去年和今年的营业利润，百分之八十的利润，都是虚增的，其实公司一直基本是亏损的状态。是江总让我做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他说，不这么做，公司上不了市，大家都只能等死。但是我觉得这样就是坑了您了，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告诉您，另外，我有可靠消息，他已经把自己的大部分资产都转移到美国去了，他是想捞一笔上市的钱就走，我。。。，”简宁把录音键按停了，看着江海平，说道：“海平，现在，你该有点想说的了吧？”
　　江海平目瞪口呆地盯着简宁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恨恨地说道：“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简宁，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好啊你，简宁，你居然找人调查我？！”
　　“海平，是你用人有问题，你让你的CFO给你做假账，你以为，他就没想过后果？你就没想过，他会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告诉我你转移了资产，是他为了表白自己，他甚至，还告诉了我帮你转移资产公司的名字，我查一下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没有，我不想相信这会是你做的事，你对我会做这样的事，而就在刚才，我去打了那个电话。”
　　“你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你把资产转移到了谁的名下了吧？”
　　“转移资产，就是为了离婚做准备的吧？看来这么多年，我们还真是不了解你，你要是动起心思来，我们谁也比不过你。”
　　江海平看着简宁，脸色如同死灰，他又看着陈默，许钧年，赵照，石远征，刚才凶狠而暴戾的表情已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他的眼中，已经闪出了泪光。江海平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白酒，一口干了，辛辣的味道剧烈地刺激着他的喉咙，一下让他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都灰暗得，像是露台之外的天空，“我干了这么多年，从一开始的做低伏小，到最后的自立为王，我苦心经营自己的人脉，躲开无数内部外部的倾轧，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最后终于在这个城市里，有了我江海平的一席之地！我能走到今天，是我用无数次血一般的教训换来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可以有无数次的胜利，但是不能有任何一次失败，不能，因为没有人会可怜你，因为我只要败一次，我就可能就会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再也爬不上来了。因为我没有筹码，我所有的，就只是我江海平这个人！”
　　“简宁，漂亮话谁都会说，我没有你的家世背景，也没有陈默的北京户口，更没有小新那样一个偌大的家业可以继承，我只有我自己。我看着那么多和我一样雄心勃勃的人，甚至比我出色的人，都沉了下去，而我还在，我还在。我一直坚信，我这个公司的方向是对的，但是，但是就在我百米冲刺的时候，我摔倒在了终点线的前面，如果说，现在给你一针你就能爬起来冲到终点，你会不会打？你还会想着这一针下去之后的后果？你冲过去了，就什么都有了，不是吗？成王败寇，简宁，不要跟我说什么诚信，你们金融圈里那些肮脏的东西，比我这个不知道要脏上多少倍，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后果？笑话!你当时怎么进的华金，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不就是靠着你的前妻吗？今天大家把话摊开来说，也别有什么顾忌，咱们这几个人里，谁也没资格当圣母，也别找什么道德制高点，出去玩的时候，不是特么都挺欢实的吗？!”
　　“够了，海平，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许钧年看着江海平道：“我不管你和简宁有什么生意往来，有什么经济纠葛，但是有一点，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兄弟，你要是觉得我们几个都是在针对你，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江海平不屑地一笑，他指着许钧年道：“我的问题，就是我以为自己能逢凶化吉，却没想到，最后却栽在自己哥们的手里。我承认，我的公司在会计报表中是虚报了数字，但是你告诉我，现在谁不这么干？啊？这么多上市公司，这么多玩资本运作的，你说说谁不是急功近利的？我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拿钱是不脏自己手的，而我，就是他们那只看不见的手。我想好好做一番成就，我也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个公司的，到最后呢，人家只关心你能不能圈到钱，你干什么谁会在乎？你会在乎吗？简宁？”
　　简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们，那个女孩，是真的喜欢我，真的，她还给了我江海平一个儿子，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啊，我不怪夏语轩，我当时既然选了她，我就不会后悔，但是当我知道，我江海平有自己的儿子了，你们，你们能体会我的心情吗？我必须得给我的儿子一个未来，我不能让他像我这样，我要让他成为人上人，我。。。，”
　　“你真的喝多了，海平，”石远征一反常态地听着江海平的长篇大论，他插口说道：“你今天说的话，让我都不认识你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在利益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将灰飞烟灭，你们没资格教训我，不要摆出那样一副让人看了就想吐的嘴脸，好像你们都是从来没有犯过错的圣人，这里，这里只有夏语轩可以教训我，我对不起的是她，不是你们。”
　　简宁看着江海平，说道：“好，既然你还知道对不起大夫，那你起码离婚的时候，把大夫应得的那一部分留给人家，至于我们，就当我们没认识过。”
　　“你知道在美国养个孩子，看个病要多少钱？哦，对了，你知道的，你就是美国人，”江海平大喇喇地坐在那里，看着简宁，“我转移资产，不是想逃避财产分割，我没亏待过语轩，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只要我公司在美国上市了，我。。。，”江海平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听着他说话，已经忍无可忍的陈默，抄起身边的啤酒瓶子，一下就砸到了他的头上，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地骂道：“我特么怎么认识了你这么一个王八蛋！”
　　江海平看样子是晕了一下，他有些迟缓地，摸着头上涔涔而下的鲜血，有些恍惚地道：“我是喝多了，出这么多汗？还是红的？”
　　简宁他们几个连忙上前拉开陈默，查看着他的伤口，这时候，听到屋里声响的司徒嘉慧和许梅，还有傅晓薇都急忙进到屋里来。
　　司徒嘉慧看着她们几个人的情势，冷静地说道：“不要叫夏姐了，我学过护理，我给江海平包扎一下，你们先去别的地方待会。”说完，她就去储藏室拿医药箱。
　　许钧年和赵照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陈默又来到了露台，不一会儿，简宁和石远征也出来了，赵照给陈默点上一根烟，有些意外地道：“老大啊，你今天的火气，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特么气糊涂了我！”陈默大口地抽着烟，简宁他们几个围在他旁边，都是一时无语。
　　“二十四年的交情啊，海平，真的是变了。”石远征也管赵照要了一根烟，闷闷地抽了起来。
　　“你再生气，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啊，”简宁埋怨陈默道，“都这岁数了，还冲动得跟上学时似的。”
　　“说实话，我也听不太下去，尤其这话还都是海平说的。”许钧年看着他们在抽烟，也管赵照要了一根，赵照索性也给简宁发了一根，“一人一根啊，抽吧，好久没一块儿抽烟了，今天出的事太多了，大家抽根烟缓缓。”。
　　五个人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抽着烟，突然远处黑暗的天边，一道流星划空而过，还拖着长长的焰尾。
　　“流星雨开始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五个人一起抬着头望向天空，这时只见一束束的流星在空中四散飞逸，如同是一场灿烂的焰火，在黑漆漆的天幕中盛开，五个人看着灿然开放的流星，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的这场流星雨，就像咱们第一次看见时，那样地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