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风沙

　　黄沙城，北边角落的一处民屋。那是朱三水藏身之处，李锦书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挎弓持枪，没有隐藏身形。
　　此时的黄沙城里刮起了大风，黄沙漫天，城中人家纷纷闭起了门户。而朱三水周围的邻居，早已被胡掌柜派的人清散，如此安静的氛围怕是早已让人察觉。
　　朱三水敢明目张胆地在黄沙城现身，定是陷入了一个可抛可弃的境地，这愈发地使李锦书确定他的背后有什么隐情。既然朱三水都大方地显露了踪迹，李锦书也不想藏着掖着。
　　沙砾从李锦书的眼前飞过，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民屋的门被一脚踹开，朱三水拖着朴刀，红着双眼走到了街巷中，他看着李锦书，抬起一只手，几根手指挑衅地勾了勾。
　　李锦书取下长弓，箭到弦上，凝气箭激发，连发两箭。
　　金光一闪而至朱三水身前，他面露惊骇，后发的一刀将一根箭矢打偏，射在地上，激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第二箭，仓皇间，他只能运起法力护体，横起长刀。
　　裹着金光的箭矢，击在长刀横面上，那朴刀向里凹去，隐约还能听见金属延展的呻吟声。交击发生在眨眼间，朱三水硬接这一箭，身影直接飞了出去，砸回到了那处民屋，房屋塌陷，升腾起的烟尘与漫天的黄沙融为一体。
　　烟尘里，倏尔七八道狭长的血色刀芒激射而出，李锦书施展戮月步，从屋顶走下，到了街巷中。
　　朱三水披头撒发，身上血迹斑斑，通身红光流动，在狭长地街巷中奔行，从巷口忽而到了李锦书五丈内，刀芒频发。长枪之上，金光闪烁，舞动的枪花将刀芒一一点溃。
　　朱三水逼至李锦书身前，朝后者盖脸就是一刀，朴刀上延伸出三尺的刀芒。
　　枪身上颜色一变，灰黄色的土行法力被李锦书催动，他丝毫不怵那中品法器，枪身稳稳接住朱三水这疯狂的一刀。
　　黄沙中传来李锦书的嗤笑声，“你岂敢与我贴身短打？”说着，他一鼓劲，便逼退朱三水，手中的枪借着狂风之势扎出。
　　半程里枪上的灰黄色褪去，转而喷薄出来的是火红的光芒。朱三水见着这一枪，双目瞪圆，身上法力疯狂地鼓动，血红色的光芒映红了半边街巷，双手持刀奋力迎击。
　　枪尖势如破竹，震开了刀刃，点在朱三水胸膛之上。护体灵光眨眼被破，李锦书的劲力以点释放，朱三水胸口被轰击出一个大洞，碎骨、碎肉在他身后喷洒出去，半空中又被高温烘烤成焦炭，落在地上稀里哗啦地乱响，作呕的气味还未弥漫便被大风卷散。
　　漫天的黄沙里，血红色的光芒霎时湮灭，被火红色覆盖。
　　“我恨，圆月……”朱三水口中传出沙哑的余音。
　　李锦书听得眉头一皱，可朱三水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旁的街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挪动声，李锦书转头看去，只看见一片衣角，衣角上绣着一个红色的满圆。他追了上去，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只听见狂风卷着黄沙，在耳边呼呼又噼啪的响。
　　“青云，刚刚那是什么人？”李锦书与脑海中问道。
　　“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
　　听到青云的回答，李锦书便不打算往外追查了，因为自己现在大抵是对付不了筑基期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不如将事情写在卷宗里，让有境界更高的弟子去查。
　　“圆月？难道跟残月又关？当真是阴魂不散……”脑中想着朱三水的遗言以及看到了那一块衣角，李锦书口中碎叨着，将朱三水的中品法器朴刀收到自己储物袋中，转身顶着风沙回了盈香阁。
　　胡掌柜团着笑脸陪上来，两撇八字胡倒添了几分滑稽，“大人，不知事情如何了？”
　　“罪人已经伏诛，你叫人去将场面收拾了去，然后再给影楼传信。”李锦书眼睛也不看他，便说道。这胡掌柜，到底也是个先天，怎地胆气如此不足，怕是青楼开久了，陪笑也是惯了。
　　这风沙半日里，也不见得小，却是越吹越起劲了。窗户是闭着的，李锦书就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响动，思绪也随之起起伏伏。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大人，请用茶。”说话的叫晓月，是青楼的姑娘，自李锦书在，她便在了。年纪在十五六，声音柔细，姿容姣好。
　　“放桌上。”李锦书转过身来，说道。
　　晓月双手端着茶盏，却是没有动。李锦书眉头一挑，凑了近去，注视着晓月。晓月的手臂肩头轻轻的抖动着，眼神垂在自己手中的茶盏。
　　“我要你走，为何不走？”李锦书声音强硬，吓得晓月又是狠狠一抖，茶盏的盖差点翻出去，不过也磕得一响，茶水溅了出去，沾在了李锦书的身上。
　　晓月顿时花容失色，“大人，大人……”她急得原地跺脚，手中的茶盏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李锦书伸手接了过去，她连忙拿出手绢，去擦李锦书身上的茶水，眼里含着泪珠，“晓月不是故意的，是胡掌柜，胡掌柜让我将您服侍好，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
　　晓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言不语。
　　这沙尘来得真是巧啊，早该脱了身，哪来这费心的事。此时的李锦书，仍想出门，顶着风沙一走了之，什么烦恼的事都扔在脑后。李锦书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了下来，将手中端的茶水喝了一口放至桌上。
　　“你是如何来这里的？”李锦书问道。
　　“大家是如何来这里的，我便是如何来这里的。”晓月声若游蚊，还夹带着哭腔。
　　听得晓月的一句话，好像往李锦书嘴里塞了一团棉花，嚼也嚼不烂，咽又咽不下。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一时确是不想说话了。
　　“大人，您是不是嫌晓月不干净啊？晓月还未接过客的。这样，您可以……”
　　晓月眼眶红着，泪水还在其中打转，却扯出一副笑容，一手抚着耳边的发丝，一手又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李锦书觉着自己胸口压了些什么东西似的，伸手摸了摸，又什么都没有。
　　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听过其他你其他姐妹的墙角吗？”李锦书问道，他偏过头，看着地面，忍住了想要捂着脸的动作。
　　“啊？”晓月惊疑了一声，脸上浮现了些许羞色，“听，听过的，不过是难、难免的……”
　　“那好，你听见了什么动静，便弄出什么动静。”李锦书说完，起身，躺到了床上，“你请便。”
　　晓月眨了眨眼睛。
　　闭着眼睛，床在轻轻地摇晃，耳边还有一种喘息声，还有时不时发出的让人感觉很畅快的声音。都是魔鬼，尽管李锦书没有见过魔鬼，但也觉得与此差不多了。
　　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睁眼见桌上的蜡烛只烧去了短短的一截，李锦书又闭上了眼睛。
　　窗外，沙沙噼啪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