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窗外，反光膜被车灯照着，加上稀稀拉拉的树木，像是无数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车奔驰的声音又像野兽饥饿的咆哮。
　　墨迁将冷颜和苏沫送了回去，自己却没有回家，他开着车去往了夜市，毕竟他还一天没吃呢。其他同事都带着从家里带着的饭呢。但是，他一个人生活，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外面吃的，偶尔的机会，苏警官会带着墨迁去苏警官家吃饭，相对而言，墨迁还是比较喜欢苏警官一家的，那儿有家的感觉。
　　他将车停在了路边，自己这儿一转，那儿一拐，找到了一个炒拉条摊子。大锅里冒着热气，旁边是切好的面条，老板娘熟练地将面条一拉二，二拉四，四拉八，然后丢进锅里，熟了之后，又用长长的筷子将煮熟的拉条捞进碗里，交给了老板，他再把拉条、蔬菜不断翻炒，最后放入碗中，淋上瘦肉臊子，一碗炒拉条就好了。“嗯？小迁，咋在呢儿站着？来来来，坐下来一碗。”老板娘边拉着拉条边对着远处看着他们发呆的墨迁喊着。“小迁来了啊”老板抬起头看了墨迁一眼，继续低着头一只手翻炒着，一只手抓着锅一收一推，接着说：“坐呀，嗯？姐姐没来呀！”墨迁和老板娘脸色都变了，老板娘停住了捞面的手，狠狠踹了老板一脚。“对不起，对不起，小迁你坐，你坐。叔给你炒面。”
　　墨迁从桌子底下拉出了板凳坐了下来，拿起茶壶，把面汤倒进了碗里，他捧着碗，喝了一口。又从旁边的罐子里倒出来了几瓣蒜，又从抽纸盒抽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剥掉外面带着一丝丝类似紫色的皮，露出的，是白净的蒜。
　　他忽然想起一句福尔摩斯的话，他念叨着：“把一切不可能的因素排除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应该是这样吧！”说完，他又冷笑一声。
　　其实呢，标准的是：当你把绝对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去之后，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都一定是实情。是啊，推理就像这蒜瓣一样，把层层掩盖真相的迷雾吹走后，就是那纯洁的真相。
　　面被端了上来，墨迁先是吃了一口面，又是一口蒜，瞬间，一股麻酥酥的辣味席卷了舌头，如蒜一般辛辣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在墨迁的记忆中，姐姐总是那么伟大，这种伟大，墨迁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有的。
　　姐姐墨湖宣比自己大三岁。由于家庭缘故，姐姐不得已要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在他眼中，姐姐就是魔术师：姐姐可以变出一顿好吃的饭，把他满是泥土的衣服变得干干净净，时不时还有些豆子什么的给他……
　　虽然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但父母深知：如果不让女儿去读书，她也一辈子还能是个农民。
　　别的孩子放了学之后就会去玩，但墨湖宣却不同，她还要摘菜、喂猪、拾柴什么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他还要教弟弟认字呢。
　　墨湖宣傻傻的教着三岁的弟弟认字，小墨迁什么也不懂，但是看到满脸认真的姐姐，他还是跟着姐姐读那本被姐姐认为是宝物的语文书。不过也因为这一点，墨迁以后上学的时候，要比其他同学认识的字多得多。
　　转眼就是几年光阴飞逝，墨迁即将要上初中了，墨湖宣也以全县最好的成绩考入了高中。
　　可就在姐弟俩高兴时，父亲却阴沉着脸叫走了墨湖宣。
　　“宣儿，你考上了高中。”
　　墨湖宣自己也早就知道父亲想要说什么，但她仍抱有一丝丝希望，她多想自己的怀疑是假的，可现实还是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她心上。
　　“你在上学时省吃俭用，很想多省一些，可是，咱们家的经济条件，哎，实在是不允许你和你迁儿一起上学了。”
　　“没事儿，爸，我不上学也行，让弟弟上。哈哈哈，反正咱又不是考不上，哈哈哈。”墨湖宣笑着，可泪水却是最诚实的，一滴一滴从她的大眼睛中留下。
　　夕阳如血，哭声不绝。
　　又是几年光阴飞逝，墨迁也如他姐姐一般考入了高中，当然，也是全县第一。而墨湖宣只能在县城找一个稍稍体面一点的工作，养活着父母，自己，还有苦读的弟弟。
　　高一的第一次考试，墨迁崭露头角，又一个全校第一。
　　知道了考试成绩之后，墨湖宣立马决定要带着弟弟吃一顿好的来犒劳。
　　而这所谓的“好的”是什么呢？
　　墨湖宣只能带着弟弟去学校门前的小摊吃一顿炒拉条，对于那时几乎每天都在啃馍馍的墨迁来说，一顿面饭简直是奢侈。
　　姐弟俩坐在小摊上要了一碟炒拉条之后就坐在了摊子上的桌子上，墨湖宣一遍替墨迁剥着蒜，一遍听墨迁讲学校里的事情。
　　笨蛋固然让人头疼，但是人太聪明了更让人头疼。
　　墨迁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认识她的了。“她”是中考时全县第二，仅次于墨迁。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无论什么考试，她都比墨迁低一名。他们认识之后，墨迁的心全乱了，再也无心学习。“青春不该只有什么学习。”她这么给墨迁讲着，当时的墨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一书呆子，他心里只有学习和姐姐，对于外界的东西，他一无所知。
　　从此以后，墨迁的生活变了，彻彻底底，从头到尾，翻天覆地的变了。
　　她鼓励墨迁要吃好的，“你这么辛苦的学习，但每天却只能啃馍馍，这算什么？”她对着墨迁说着。“可是……”“我这也不是关心你嘛，你就应该多要一些钱，吃好才能好好学习。再说了，他们不努力，没有钱，凭什么要拉着你一起受苦！现在你花，你能花掉多少！难不成他们以后不花咱的，吃咱的？”她在说这话时的“咱”让墨迁联想纷纷，但也从那天开始，墨迁开始向家里要更多钱，临走时的馍馍他虽然带着，可还不到学校，他就扔掉了。他开始关注同学们看他的眼光，他不想带着馍馍进学校，他认为那是一种耻辱。
　　“你看看你，穿成这么个样子，哪里像个人！来来来，我给你买的，穿上。”她把崭新的衣服交给了墨迁，墨迁看看她，看看自己，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他脱掉了那套校服和洗的发白的自制短袖。
　　墨迁的学校离家太远，一月只回去几次，所以他的周末一直是在宿舍里学习的，可有了她之后，周末墨迁的床位上就空了。他们一起去这儿去那儿玩。“周末就要好好休息嘛！你一直窝在宿舍学习，那要这周末干什么，周末的意义何在？”墨迁仿佛又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开始思考所谓的人生，开始做一些自认为很酷的事，他们再也无心学习。
　　在她生日那天，墨迁表了白，她笑着接受了。
　　时间就在墨迁和她所谓的“浪漫”中悄然离去了，接踵而至的，是高考。
　　那天下着雨，墨迁的心，也如这天气一样糟糕。
　　“你以为我爱你？哈哈哈，我都是在骗你！我就是要这个结果，哈哈哈。”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墨迁没有想到，这就是从头彻尾的一个局！她故意拉着墨迁做一些与学习无关之事，让墨迁成绩下滑，而自己，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第一。
　　“什么所谓狗屁爱情，她笑一笑，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我呢？就成了一粒沙。她呢？就成了一颗珍珠。纵使沙子和珍珠曾在一起过，但珍珠被发现后，谁会看到珍珠后的沙子呢？呵呵。”
　　墨迁还是唏哩呼噜听了一些东西的，至少不会考不上大学。他考了警校，出来后就在自己所在的县城工作了，几年前调到了Y市。于是，就有了现在。
　　面有些凉了，他啃了一口蒜，这蒜就像是他的青春一样，带着心酸和辛辣。
　　他看了看对面，姐姐剥着蒜笑着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墨迁眼前，他又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得吃着面，在蒜的烘托下，面好像又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