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下五层的交易

　　星期五，晚上，十点差三分。
　　天空一片云也没有，又是个星月灿烂的夜晚。
　　上官小北把怀表揣进上衣口袋，叹了口气，从图书馆后小树林里的一张靠椅上站起。
　　他用手机给瑾年发了条短信。
　　便踩着满地的红枫叶，向那栋死气沉沉的尖顶建筑走去。
　　“知识=责任”
　　这是国立神隐大学恪守数千年的校训。
　　此时，这句话就刻在上官小北头顶那张匾额上——在迷茫的月色下折射出一层清光。
　　小北摇摇头，推开那扇经由无数双手摩擦得油光锃亮的包铁橡木门。
　　一个五岁孩子身高的尖鼻子地精管理员，早早在门口等候，见小北来了，甩给他一盏破油灯。
　　“地下五层！姓阳的就在下边！哦~你这没长眼的小混蛋，困死我了~”
　　地精的声音像一个死太监，骂骂咧咧钻进他那狭窄的门房。
　　小北生了一肚子窝囊气，他今晚本来计划好和瑾年来偷书的。
　　他虽然已经模拟了斗战修罗的“红莲青蟒”刺青，可是为了保险起见——不至于像昨晚那样招来恶灵——他决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从图书馆的禁书区把温莎博士著的《魔与刺青师》偷出来研究，以确保万无一失召唤出圣灵。
　　可是一切计划都被那个阳斌“叫兽”打乱了。
　　要是瑾年在学校的话，还能和他商量一下，可这混蛋一消失就是一个下午，手机也没带，小北早早来到约定的地点等他，却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下了一层楼。
　　“啾啾……”
　　房梁上，黑压压的一群吸血蝙蝠倒挂下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更让小北倍感孤独。
　　凡人血统，又出身寒门——他父亲是一个宫廷琴师，靠那点微薄的工资供养家里十几张嘴。
　　小北的其他兄弟的上完中学就直接踏上通往北国的火车，去云州的矿坑打工谋生；或是继承父亲的衣钵，也做了宫廷乐手。
　　可小北不想就这么认命。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发誓要成为像莫西杰一样优秀的顶级法师。
　　于是他刻苦学习，成为优等生，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苦修前三年级的基础魔法，希望能在升入四年级之前召唤出自己的魔源体。
　　但今天上午的结业答辩让他彻底绝望了！
　　他第一次发现这世界有多荒谬。
　　一个对你抱有成见的人，仅凭一句话，就可以否决你之前的一切努力，并让你在他手下继续屈辱地生活。
　　姓阳的到底叫我来干什么呀？
　　体罚？不会吧……小北猛地在楼梯拐角停下。他忽然很想回去。
　　哼！我干嘛要乖乖服从那种白痴的命令呢？
　　往上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下来。
　　说不定他想给我开小灶？怎么说他也是凡人血统啊，没准儿他上课说的都是反话呢？
　　小北刚过完十七岁生日，还是乐意把人往好的方面想的。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地下室湿冷发霉的潮气，咯吱咯吱下了木楼梯。
　　在听到小北敲门之前，阳教授一只坐在一张皮椅里，目光呆滞地盯着水族箱里的食人鱼——它们正在撕扯一只小白鼠。鲜血在深蓝的水里渐渐稀释。
　　这是他的办公室。
　　是的，我们伟大的阳斌教授就喜欢一个人独占一层，于是整个地下五层都成了他的私人空间。
　　昏暗，阴森，没有一丝生机，宛若无间地狱。
　　壁炉对面的墙壁上，摆着满满一墙吸血鬼人头，都是三年级新交的作业。水族箱的蓝光浮动在那一张张僵白的面孔上。
　　阳斌脑海里反反复复寻思今天上午神源瑾年说的每一句话，过电影般回忆每个细节，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表情、甚至呼吸……
　　我一直对瑾年挺好的啊，他为什么说那种话？
　　“你的教授生涯到此结束！”
　　这句话就像食人鱼的利齿，而他则是那只可怜的小白鼠，一次次受着死亡的折磨，反复、反复、反复……
　　记忆中那张漆黑的帷幕缓缓拉来，显现出云州牧神源鲲那张阴森可怕的面孔，而他身后，五十万杀人如麻的云州骁骑按剑待命。
　　阳斌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一个绝不该得罪的人——虽然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阳教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不是他瑾年死！就是我阳斌亡！
　　这时候，小北来了。
　　“阳、阳教授？”
　　“谁！”阳斌受惊地站起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只能看见他眼镜片泛起的两块亮斑，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黑暗吞没。
　　小北吓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
　　那道高大的影子气势汹汹朝他冲来。
　　小北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不料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
　　阳斌有力的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拉到自己面前。
　　“是你？”
　　阳斌松开了手。
　　“说！来干什么？”
　　“是……是你让我来的啊？”
　　阳斌迟疑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找小北来的那个龌龊目的。正好拿他泄泄火。
　　“哦~”他沉吟着，指指办公桌旁边的椅子。
　　那椅子其实是用一颗牛头人骨架改造的。椅子的扶手正好是牛头人的一对大角。
　　“坐。喝点咖啡吧？”
　　阳斌的语气出人意料的温和，这反倒让小北莫名其妙。
　　他真要给我开小灶？
　　小北受宠若惊地接过阳斌递来的咖啡。那香气一闻就是高档货。小北心里莫名地嫉妒。
　　他浅浅啜了一口。把咖啡杯轻轻放在两人中间那张圆形玻璃桌上。
　　“阳教授，您找我来有事吗？”
　　“我记得你今天好像骂我来着？上官同学。诶呀？骂我什么？废物？哦不，好像是饭桶？对吧？”
　　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话语激起了小北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安地向四周看看。
　　“额……那件事是我太冲动了，我、我也很后悔。我向您道歉。”
　　“不不不。”阳斌摁住小北的肩。“我是说，你做的很对，你骂得好，骂得极好，我可是很久没听人这样痛痛快快地骂过了呢。”
　　小北心里更紧张。他知道对方在说反话。
　　“直接告诉你吧！上官君，我找你来是为了你升四年级的事儿~”
　　阳斌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在小北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这？可是那篇论文……”
　　“去特么的论文！你真以为咱们学校会在乎学生的学术成绩吗？哦~不孩子，他们不在乎的，校长不在乎，七老会不在乎，教师不在乎，就连学生自己也不在乎……”
　　“那他们在乎什么？”
　　阳斌畸形的价值观激起了这个涉世未深少年的气愤。
　　“利益！”阳斌狞笑说。“这世道，没有钱是什么也办不成的。”
　　小北极想终结这个百分之百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话题。
　　“您刚刚说升四年级的事儿？”
　　“瞧我这记性，是的，就是为这事。”
　　“可是您早上说我过不了的，为什么现在……”
　　“哦~可怜的小宝贝，如果我不那么说，怎么找借口叫你下来陪我呢？你知道一个人住是很寂寞的。”
　　小北灵敏地嗅到了什么。他以前隐约听人说过这个阳教授是一个内心扭曲的变态。
　　“我想我该回去了。”
　　小北站起身。
　　“可是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啊，上官同学，你不想升级了吗？”
　　“我宁愿选择重修。”
　　小北已经走到门口。他发誓，要是他敢追上来就叫他断子绝孙。
　　他没有追上来。
　　他冷笑。
　　“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喝了咖啡是吧？”
　　小北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接着，哗啦一下，黑暗就合上了他的眼睛。
　　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
　　小北打了个哆嗦，睁开眼，摇摇头，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光脚踩着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衬衫被撕开，露出胸口的刺青。
　　头顶的电灯泡投下嘲讽的目光。
　　“看镜头！”
　　闪光灯让他睁不开眼。
　　只见阳斌拿着一架笨重的相机，正在看刚刚照的底片。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小北哽咽道。
　　“哦~宝贝儿~”阳斌拭去他的泪水。
　　“做我的次生魔吧？”
　　“你这畜生！我要杀了你！”
　　痛苦转化成愤怒，小北奋力向前冲，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却被坚硬的铁链狠狠拽了回来。
　　“真遗憾，你好像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可怜的上官先生~来，抬头，看看这是什么？”
　　阳斌把相机底片凑到小北鼻子底下。
　　小北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痛苦地闭上，两行晶莹的泪珠滚下脸颊。
　　阳斌小人得志的声音说：
　　“作了我的次生魔，我从今以后就是你的主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叫你什么时候来你就得什么时候来……明白了吗！贱人！”
　　他最后这六个字是吼出来的。
　　“作为回报，我可以通过你的结业论文。可如果你胆敢违抗主人的旨意，做出任何奴隶不该干的事儿的话，嗯哼？这些照片嘛……”
　　“阳教授！我求你不要，不要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么，你同意了？先生？”
　　“把那些相片给我吧~求你了~”
　　阳斌不理会他的哀求，转过身，在标本架上取下一瓶淡蓝色的刺青墨水。
　　“认得这墨水吗？”
　　阳斌指了指那张发黄标签上的花体德文。
　　小北的瞳孔骤然收缩。
　　阉奴刺青墨水——属性：暗。作用：驯化其他有刺青的召主，使其沦为新的次生魔。副作用：新次生魔失去生育能力。
　　“你很有天赋。”阳斌在傍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点起一根蜡烛，把刺青针放在火焰上炙烤。
　　“但是凡人不应该、也不配作魔源体的召主，与其在以后的战斗中被被人打到，不如乖乖作我的仆人。当然，我会负担你大学的一切费用，帮你顺利毕业。”
　　小北的心轻微触动了一下。
　　刺青用品准备就绪。
　　阳斌把小北拖到一张手术台上，用铁索绑住他的四肢。
　　“不！——”
　　“我想你应该学会闭嘴了，这是作为你主人的我给你下的第一道命令，贱人！”
　　他用小北的袜子堵住他的嘴。
　　聚光灯下，冰冷的合金刺青针瞄准小北胸口那只青蛇的眼睛，刺了下去。
　　“玩够了吗？老流氓！”。
　　身后响起神源瑾年吊儿郎当的声音。
　　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