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婚约

　　“大司命弄生死，少司命弄忧喜，年年岁岁湘妃泣云烟。敢教两小无猜，斯夫逝也不来，岁岁年年人不再少年……”
　　我十八，大学开学的前一个暑假，在一个雨夜捡到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我刚下公交车，正准备打开雨伞，看见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白狗。同情心泛滥，当即过去想带回家收治，我特喵的，单身久了看条狗都眉清目秀的。这小狗也不逃，反倒乖乖等我蹲下好扑到我怀里。我也怕它咬人呐，一路走一路哄地把这小狗带回了家。
　　父母挺不同意我带小动物回家的，毕竟我妈对猫狗过敏。我腆着脸求情：“你看这笨狗崽子也不怕生，万一出去让人炖了。您要不愿意我明天就先搬出去住，把这小狗治好了再回去。”我家除了大房，还有个一室一居的小房子。父母其实很有同情心，还是由我爸开车送我到那个屋子的。小狗连叫也不叫，对我的抚摩十分享受。很快我们就有了点感情，它咬着我的手指头，那几颗很锐利的小虎牙扎得我很是舒服。
　　到屋里，我发觉不对劲了：等等，这么小的狗，哪来的这么尖的虎牙？这小狗是什么品种我也不知道。难不成……这不是狗？！
　　仔细观察它的小脸，嘴巴尖得不像样，耳朵支棱着，还有一股所有狗子都无法相比较的媚态。此时此刻，我就算再傻，也能看出这是狐狸！
　　狐狸一只，如假包换。上网给小家伙拍了张照，怕是国家保护动物，发到了论坛上。我绝不想它是保护动物，我还想留下来养着呢。许久，一个网友来了评论：“这明摆着是一只普通狐狸。怎么着，大哥你是在秀宠物吗？”我苦笑一声，看看呼噜呼噜地吃我家鸡蛋的这强盗，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宠物，还是我是它的宠物啊……”
　　看着我观察它的吃相，小狐狸把一个鸡蛋推到我面前，歪着脑袋看我吃不吃。我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边上那撮装饰性的红毛，去厨房打开燃气，准备煮碗面吃。
　　没想到它怕火怕极了，一感觉到那股热浪就缩在墙角里。我很快煮熟了面，连忙关了燃气，先把小家伙抱到浴室找了个盆，放上温水让它泡着。
　　一碗面也食之无味，放下碗筷就好好给白狐狸洗了个澡。毕竟照它这个黏人法，说不准半夜还能跑到我被子上高歌一曲呢。也没小动物住的地方，给这小东西拿被子搭个窝也未尝不可。这么久了，我也没给它想好名字。瞧我这脑子。叫小东西？不太正式。也好，这不是狐狸嘛，狐狸精妲己姓苏，它也就姓苏。耳根子上有两撮毛是火红色，红双也是个不错的名字。拿了一根香肠剥开，引诱着小狐狸来吃：“从今往后，你就叫苏红双了。满意吗？”
　　都说狐狸通人性，我捡到这只称之为“张大仙”的“大仙”都不为过。小狐狸伸出前爪让我抱它，在我耳边，清楚地想起了一个铃铛般的女声：“当然好。”
　　我连忙把小狐狸放下，就差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了：“我有眼无珠，还请大人见谅。”
　　“什么啊。”狐狸口吐人言，“你有哪里对不起我了吗？要说对不起，你就……”我真的觉得自己生死未卜，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滴答。我这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啊，惹恼了狐仙可是了得的？
　　狐仙再次开口：“你就给我挠挠肚子。还有，苏红双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我如释重负，没想到这狐仙这么没架子，就忍不住得寸进尺：“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您喜欢吗？”
　　“别老您您的，你就不能好好叫我一声‘红双’嘛。说起来，那还是我本来的名字。”这小狐仙，还跟我撒起娇来了。我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变为人形呢？”
　　“傻蛋，我怕把你美死了！一看你就是单身汪！蒲松龄那些狐妖爱上凡人的小说看多了吧？”苏红双气呼呼地训斥，“我变为人形，你有女装给我穿吗？跟你提前说好了，我就带了一身嫁衣。”
　　苏红双一面被我挠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一面指挥我：“我就睡那里就行。反正身子小还睡觉不老实，别吵着你。”
　　这年头狐仙这么给凡人面子的吗？因为建国了吗？
　　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苏红双笑着说——狐狸都没什么表情，但从语气我可以听出来她在笑：“在外人面前还是当个仙女的好。谁见过仙女睡觉四仰八叉还咬被子？”
　　我大窘。苏红双很给面子，早早地伸长身子趴在了窝里。这是要给我台阶下。我拉上灯，睡了一夜好觉。
　　梦里，我梦见一个红色衣服的女子，很明显是在古代，唱着开头那首扣人心弦的歌谣。我心生怜惜，毫不在意蒙蒙的细雨，看了许久许久，看到那女子变为一只似曾相识的狐狸——
　　“苏红双！”我醒来时惊讶道，梦见的就是它。
　　“大早上的，叫我干嘛？”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床下响起，随即有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站起来，“我怎么睡在地上？”
　　大红的嫁衣看上去用料非常讲究，穿在苏红双身上，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只是白色的头发上边长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看上去有点奇怪。
　　我顾不得多想，问了苏红双一大串问题：“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你是不是会唱曲？红色的嫁衣是哪儿来的？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她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支棱着的耳朵软趴趴地伏在脑袋上，脸上虽然没有任何不悦，我通过察颜观色也能看出她情绪不好。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啥的，苏红双穿着鞋子就上了床，下巴支在枕头上，缓缓地，带有幽怨地讲道：
　　“我活了好久啦，足足有上千年那么久。你听见的，是不是这段曲子？”
　　“大司命弄生死，少司命弄忧喜，年年岁岁湘妃泣云烟。敢教两小无猜，斯夫逝也不来，岁岁年年人不再少年……”这是我梦中听见的那一首，我在梦里听的远不及听她真人唱的好听。苏红双翻过身来，胳膊打在我的胸前。我听得入神，把她纤细的手抓在自己手里。她一愣，却没有拒绝，继续说下去：
　　“我们生生世世其实都是在一起的。怎么说呢，我没死过，但是你，我也不记得你活了多少世了。
　　“我一直到这一世都没对另外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但是不知为何，每一世都不会有好结果。最好的结局，是你与宋朝公主成婚之前，带着我离开到北冥，可第二年我就守了活寡……其他每一世，都是无疾而终……
　　我不知道苏红双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直觉告诉我，她应该不会骗我。毕竟她要杀我的话我早就死了，哪来那么多骗局？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现实，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总归是令人心疼的。也不管她是不是狐妖，我把她拽着手坐起来，对着她说：“我不知道你的话是否真实，但是在我这里，你会过得像在家一样。当有一天你能证实你的话的真实性时，我一定会跟你度过以后的日子。”
　　苏红双哭着哭着又笑了，认真地对着我：“你叫我一声姑奶奶。”
　　“你耍我？！”我大叫，把棉枕头抽出来开玩笑地拍在她腿上，“我特喵的哪来的姑奶奶！”
　　她扶额，无奈道：“你没听过把狐仙请到家里来是要先叫姑奶奶的，要不就会折寿的嘛。我没事占你便宜干嘛？”
　　想想也是，我就叫了一声，叫得很甜。她得寸进尺：“以后别叫我姓了，叫红双就行。”
　　怎么这么暧昧呢，我心说。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红双一定把这事告诉我的爸妈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响了，打开果真是父母！我爸神色紧急，见了我就问：“吴壹，昨天你那狐仙媳妇给我俩托梦说你给她接走了，是不是昨天那小狗子？”
　　“那是狐狸！”我义愤填膺，“那白狐狸多好看呐……等等？狐仙媳妇？！”
　　“对，早在两年以前我们就给你定了。你命硬，克媳妇，只有找个仙儿才能成婚。”我爸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妈本就不善撒谎，真的是很严肃的表情。
　　合着您二老合力坑儿子呢！不过转念一想，“姑奶奶”脾气也不错，像我这样平平无奇的男生，怎么能配得上这么好的妻子？
　　屋里传出泉水般灵动的声音：“吴壹，是公公婆婆来了吗？我说的不假吧？”话音刚落，我就听见红双摔倒时“咚”的一声闷响，“嘶……对不起公公婆婆，我不会穿这高跟鞋。平常我都光脚不穿的……疼……”
　　我冲回屋去，不由分说把变回小狐狸的苏红双抱到客厅：“爸，妈，您先坐。这就是红双。”
　　她扭了脚不愿意动，声音有点颤抖但不失礼貌：“爸，妈。”那声音听的我心里一哆嗦，忙找了一个椅子坐下，腾出一只手来揉着苏红双的一只后爪：“是这只脚扭了吧？”大家无言。又揉了一会，我低头问这小东西：“还疼不疼了？”
　　“你看这小子，说着不要狐仙媳妇，这不小两口过的好着呢。得了老婆，咱走吧！”我爸就这么……带着我妈出了门？！前脚刚踏出门，我妈又进来嘱咐苏红双：“姑娘我怕他不接受你，他要敢对你不厚道，告诉我！要不就可劲儿揍他！不许他还手！”
　　门一关，苏红双就变回人形，大大方方地跨坐在我腿上。
　　“下去。”我故作镇定，其实我挺想她就这么坐着，好让我不急不忙地好好挠挠她的那对狐狸耳朵。
　　“我说你都有一对人耳朵了，还要这一对干啥？”我好奇道。。
　　“为了可爱，不行吗？你要是觉得别扭，我还可以……”刚开始她还有点小任性，到后边那句就纯粹是服从了。
　　“主要我今天得带你去买衣服。你到了那么多人面前还露着狐狸耳朵，会引起市民恐慌的。”我解释道，“而且穿嫁衣再露出长耳朵很不严肃。怎么说呢，好比一个小女孩偷了她妈妈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