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想要孩子

　　梁广禄歪歪斜斜的进了家门，坐在沙发上。虽然身体有些僵硬，但脑子却是清醒的。
　　“怎么喝这么多酒啊，是不是在单位遇上不顺心的事了？”郭秀红坐在旁边问。
　　“嗨，还不是……提副科长的事，又他妈黄了……黄了……”梁广禄舌根有些发硬。
　　“黄了就黄了，那也不能不顾身体不是，小超，给你爸倒杯水去。”郭秀红给梁广禄脱着外套。
　　“喝水。”小超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放在桌上，依然不叫爸爸，放下水杯后扭脸往一旁走了。
　　梁广禄看着小超心里又添了堵，这小子已经十多岁了，虽然改成了自己的姓，但还是不肯改口叫爸，他又抬眼看了看郭秀红，心想你倒是给我再生一个啊，这都两年多了，咋还没动静。可梁广禄哪里知道，郭秀红担心再生一个的话小超会受委屈，自己偷偷的在吃避孕药。
　　“赶快喝点水，喝完水洗把脸早点睡觉。”郭秀红把水端了起来送到他嘴边。
　　梁广禄接过来咕咚咚喝了下去，“好，洗脸去，洗脸睡觉。”说着站起身去，草草洗了把脸，一扭脸到卧室脱了衣服睡去了。郭秀红看他进了卧室，跟儿子到另一间卧室也去睡了。
　　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梁广禄一直无精打采，老老实实的当着代理组长，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但想往上走一步的想法并没有完全熄灭。职工代表成了他下一个争取的目标，如果能当上了，或许副科长就还有希望。
　　梁广禄到新华书店买了些资料，用了一个星期，在家抄抄写写终于弄出了一份做职工代表的申请书。
　　“大功告成，这几天把我折腾的。”梁广禄一脸满意的神情。
　　“什么大功告成了啊，你这折腾几天了，写的什么呀？”郭秀红从低矮的半旧沙发上站起来走了过去。
　　“申请书啊，咱思想上积极追求进步不是，能当上职工代表的话，说不定副科长还有戏。”梁广禄说着把申请书递给了郭秀红，“你帮我看看，写的行不行。”
　　“好事啊，不过可没那么容易，我们学校那么多老师，职工代表也就几个人。”郭秀红边看边说，“你这申请书上缺了一项内容啊，你得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比如年龄啊，籍贯啊什么的。”
　　“还是教师水平高，一眼就看出问题了，来来来，给我我加上。”梁广禄伸手拿过申请书，铺在桌子上，边写边说，“我现年三十八岁……”
　　梁广禄写的很认真，写一个字说一个字，三十八这个数字也是分成三、十、八三个数字写出来的，当他把这三个数字组成三十八一个数字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经到了三十八岁了，三十八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已经人到中年，他的意识里似乎自己还停留在刚到三十岁的光景，怎么自己就已经三十八岁了，人生之路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一半，这一半的人生自己又收获了什么？梁广禄陷入了沉思，他感觉好像头顶一下子开了一个洞，洞里钻出一双似有似无的眼睛俯视着自己。
　　“怎么了这是，怎么楞那了，发什么呆啊你？”郭秀红眼睛里充满疑惑。
　　“我今年都三十八了。”梁广禄像是在回答郭秀红，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你三十八了，我也三十八了，我还比你大一个月呢，你还以为你二十多岁毛头小伙子呢？”郭秀红带着调侃也带着感慨。
　　梁广禄似乎在听郭秀红说话，也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
　　“再过十几年，我都该退休喽。”郭秀红坐回半旧的低矮沙发上，抬头四下里看看，“你说，咱退休了不会还住这吧，还得亏你们厂分了这两间房子，我们学校分房子那是没指望了。”
　　“哎，半辈子了，也就落下这两间房子。眼下还有一件大事得抓紧了，要是错过了，咱们会后悔一辈子。”梁广禄沉重的说。
　　“什么大事？当科长还是当职工代表啊？这咱也决定不了，尽力了就行了，当上当不上的有啥可后悔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最重要。”郭秀红说。
　　“不是这个，小超，你回屋里看书去。”梁广禄打断了郭秀红，对趴桌子上看书的小超说。小超不情愿的慢慢站起来，看向郭秀红。
　　“去屋里看书吧，我跟你爸说几句话。听话啊。”郭秀红对小超说。
　　“我说的是孩子，孩子，咱都这么大年纪了，要孩子的事必须得抓紧了。”梁广禄等小超关上门后说道。
　　“要孩子这事，你说咱一直不都要着的么，那要不上有什么办法？”郭秀红眼神闪烁。
　　“我看，你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找大夫给看看，咱耽误不起了。”梁广禄说。
　　“我不去，我没毛病，小超不是我生的？我一个教师去医院看那个，多丢人啊，要去你自己去。”郭秀红辩解道。
　　“我也生过啊，那以前……”梁广禄说。“干脆，咱俩一起去看，行不行？”
　　“都能生说明都没有问题，现在要不上那是没那个福分，看了也白看，我嫌丢人，我不去医院。”郭秀红不耐烦了。
　　“行行行，不去算了，睡觉。”梁广禄很无奈。
　　几天后，郭秀红还是拗不过梁广禄的软磨硬泡，跟着梁广禄来到了医院。
　　“从两位的检查结果看，两位没有什么问题，还是比较正常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完检查结果说。
　　“医生，那我们这都好多年了没怀上是怎么回事啊？”梁广禄继续追问。
　　“这个情况按说是不应该出现的，不过呢，也可能跟你们到心情有关系，再一个就是你们年龄毕竟偏大了，多休息多锻炼，加强营养，再试一段吧。”医生认真的对梁广禄和郭秀红说。
　　“谢谢大夫。”郭秀红说完，站了起来。
　　“谢谢大夫。”梁广禄也站了起来，拿着化验单走出诊室。
　　“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医生说了，都正常，这下放心了吧。”郭秀红坐在梁广禄的自行车后座上说。
　　“正常好，咱们就听大夫的，多锻炼，吃点好的，再试一段。”梁广禄蹬着自行车，心里也踏实了很多。“还有一点，大夫说了，很重要，就是保持心情舒畅，只要心情好，啥事都能好。”
　　“孩子这事儿啊，得看有没有这个缘分，你还是好好工作，抓紧把你那进步的事儿办了吧。”郭秀红拽着梁广禄后背的衣服，梁广禄脚下加紧，车子快了起来。
　　“申请书已经交上去了，什么职工代表啊提拔啊，那可以随缘，孩子这事啊咱还得努力。”梁广禄现在一心想着孩子的事，工作提拔的事业看开了。
　　“行，努力。”郭秀红说。
　　“今天回去咱就努力去。”梁广禄笑着说。
　　“这大街上呢，不害臊。”郭秀红在梁广禄后背使劲拍了一下。
　　天上的云很白很高，云背后的天很蓝很辽阔。凉爽的风吹着树上的叶子轻轻舞动。渐渐的，西风把绿叶吹黄，吹成干枯，随风零落，西风又转成了呼啸的北风，吹来了刺骨的寒冷，还有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融了，草青了，又是一番季节更替，岁月轮回。北京的街头各式各样的花挂满枝头，空气里弥漫着花的香味，风吹得人暖洋洋的，也让人躁动起来。
　　郭秀红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梁广禄又没了耐心，他听说有一个老中医很出名，就骑车带着郭秀红去看中医。把脉问诊看舌苔，依然是没有大问题，开了中药让调理调理。
　　“我听人说了，这大夫可管用了，吃他的药肯定管用。”梁广禄蹬着自行车对坐在后座上的郭秀红说，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又花钱又受罪的，这要是再怀不上，你是不是要去烧香许愿啊？”郭秀红早已不耐烦。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都说是心诚则灵，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我回去就打听哪儿的庙灵。”梁广禄说。
　　“不是，你还真准备去啊，迷信吧你。”郭秀红说，“有这精力还是好好上你的班吧，你今天请假没？”
　　“嗨，工作重要，看大夫更重要，就晚去半晌儿没事。谁家里还没个事儿啊。”梁广禄满不在乎的说。
　　“行了行了，你到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我自己走回家去，你赶快上班去吧。”郭秀红说。
　　“也行，这到家也就几分钟的路。”梁广禄到路口停下车，郭秀红下了车，“药拿上，回去先煎上，我下班回去赶快喝，这不能耽误。”
　　“知道了，赶快上班去吧。”郭秀红接过那提中药走了。
　　梁广禄到了厂里，见几个人围着看墙上的公示板。
　　“看什么呢这是？”梁广禄问旁边一人。
　　“厂里公布的拟任职工代表名单，还以为啥事呢，干活去了。”那人说完扭身离开了，梁广禄盯着公示板先快速的看了一遍，没有自己的名字，又仔仔细细的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下来，依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梁广禄把车子停好，他没有去工地，而是走到了行政楼里进了工会主席的办公室。
　　“孟主席，你好。”梁广禄客气的说。
　　“你是？”孟主席疑惑的问，“有事么？”
　　“孟主席，我是建筑业务科六组的代理组长，我叫梁广禄。”梁广禄介绍着自己。
　　“哦，你就是梁组长啊。”孟主席把名字跟人对上号了。
　　梁广禄：“是我，孟主席，我想问下我的申请书您看到了么？”
　　孟主席：“看到了，申请书写的很好嘛，很诚恳，不过啊，这职工代表可不是写个申请书就能当上的，职工代表必须是团结同志大家信赖的人，更重要的是职工代表大会研究。”
　　梁广禄：“孟主席，我到咱厂里之后啊，感觉自己收获很大，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事，我天天跟基层的工人在一起工作，他们想什么关心什么我都清楚，能让我当上职工代表的话，我保证一定好好干。”
　　孟主席：“哦，你是说这事儿啊，这次名单呢已经公布出去了，下次努力吧，啊？。”
　　梁广禄：“孟主席，您是说下次我有机会？”
　　孟主席：“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这个要看个人表。没别的事了吧，你回去吧。”
　　梁广禄：“好嘞，好嘞，谢谢孟主席。”
　　梁广禄垂头丧气的退了出来，“呸，装的人模狗样的。”梁广禄走到没人的地方，小声的骂了一句。
　　日子继续平淡的过着，梁广禄照旧的上班，每天照常喝中药调理身体，一年下来，他和郭秀红药没少吃，郭秀红的肚子依然没动静。
　　他开始琢磨烧香许愿的事了。
　　“要不，咱明天去城外拜拜菩萨许个愿吧。”晚饭的餐桌上，梁广禄跟郭秀红商量。
　　“那管用么，净瞎折腾，有那功夫，你管管孩子的事。”郭秀红没好声气的说。
　　“小超什么事？”梁广禄问。
　　“小超下学期都该考高中了，准备让孩子考哪个高中你考虑过么？”郭秀红说。
　　梁广禄一听又是吃了一惊，日子一天一天过，自己没什么长进，可小超的年龄和身体却是蹭蹭的往上长，他看一眼低头闷声吃饭的小超，已经有了大小伙子的模样，嘴唇上也长出了些淡淡的胡子。
　　“这事我当然上心了，当年咱俩没能上大学，多遗憾啊，小超学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上大学。考高中我大力支持，不管考上哪个高中，学费甭操心。”梁广禄中气十足的说。
　　小超依然闷头吃着饭，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话。
　　“行，你说去许愿答应你，不过说好了，就这一回了，甭管灵不灵，以后再别折腾了。”郭秀红答应了。
　　“听你的，就这一回了，顺便咱们也给小超许个愿，保佑小超考上市重点高中。”梁广禄说。
　　第二天是周六，梁广禄和郭秀红坐公交车来到城外，又步行走了好远来到一处颇有些年头的庙宇，这庙宇香火还挺盛的。
　　“看见没，许愿的人挺多的吧，来这儿肯定错不了。”梁广禄高兴的对郭秀红说。
　　“行吧，赶紧许愿吧，许完了愿还回家做饭呢。”郭秀红催促他。
　　“赶紧赶紧，走，咱那边排队去。”梁广禄拉着郭秀红往前走。
　　排队的人热热闹闹的等着，庙前的广场上有人拿着相机给头发烫得像波浪的女孩照相，有人拿着折扇溜达，有人带着孩子买冰棍。
　　“想吃冰棍儿么，我给你买一个。”梁广禄问。
　　“那多凉啊，对身体不好。”郭秀红说。
　　“那算了，咱不吃了，踏实排队吧。”梁广禄尽量让自己的心虔诚起来，默默的想着一会许愿说什么。
　　终于轮到了。梁广禄和郭秀红走到庙宇的正殿，从案上各拿起三支香点上，双手轻轻的捏着，对着菩萨金身拜了三拜，把香插到香炉里，退回蒲团上跪直了身子默默许愿。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我老婆赶快怀上，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如果能给我一个大胖小子，我愿意拿副科长换，想什么呢，副科长还没影的事呢，菩萨保佑，一定给我个大胖小子，再给我个副科长，那就两全其美了，到时候我再来给菩萨还愿，感谢菩萨大恩大德……。”
　　梁广禄心里想着，嘴里轻轻的嘟囔着。
　　“快点啊，说你们呢，怎么那么慢呢？”梁广禄听到身后有人说自己了，赶紧俯身磕了三个头，郭秀红也许完了愿，两人起身让开了位置。
　　“愿许完了，踏实了吧？”郭秀红调侃的问。
　　“这愿是告诉菩萨了，就等着菩萨显灵了。”梁广禄得意起来，“走，今天咱俩外面吃点好的去。”
　　“行了，要吃也得回去吃，孩子还在家呢。你刚才给孩子许愿了没？”郭秀红看着他问。
　　“许了呀，这事能忘么。”梁广禄早把这事给忘了，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那咱回家吧。”郭秀红说着已经在前面走了。
　　梁广禄骑着车子带着郭秀红走在马路上，路上人流如织，时而还有摩托车、小汽车穿梭而过，郭秀红想着梁广禄这么多年不容易，心里突然一软，决定不再吃避孕药了，至于能不能生，那就顺其自然吧。
　　转眼间小超的中考到了，小超考上了高中，但只考了个普通高中。梁广禄依然买了鸡肉猪肉，让郭秀红下厨做了几个菜，虽然是普通高中，梁广禄和郭秀红也是高兴的。
　　“小超，普通高中怎么了，只要好好学习，将来一样能考上好大学。你看我和你妈，我们那个年代想考大学都没法考，你一定要给我和你妈争气，把这个遗憾给弥补回来。”梁广禄说。
　　“你爸说的对，高中只要考上了，大学的门就向你敞开着，只要你努力，未来充满希望。”郭秀红也劝道。。
　　“行了，知道了。你们烦不烦啊，让我安静会。”小超有些不耐烦了。
　　“不说了不说了，赶快吃饭。”梁广禄拿起筷子赶快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