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

　　五月的轻风，吹来已没有了寒意，只留下一股催促着万物生长的生机。尤其是金陵这般骄奢融暖的地方，早已是一派明媚繁华之景。
　　在这最适合赏春的季节，不必提春风十里的人满为患，就是地处颇偏的茶楼，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也是司空见惯。
　　......
　　临愈楼
　　小二周正才又引领完一桌客人入座，得了这么个没有活计的片刻，连忙走到酒台倚着歇息，忙了一天的他已满额是汗。
　　这五六月份的时节，对于小二们来说，累是累些，可却是一年里最有盼头的日子。
　　一是客人多了，固定的月银翻倍不说，客人临桌的打赏钱和老板高兴给的额外的银子，就足够他们阔绰许久。
　　二来则是来去接待客人多了，有些主顾便自然慢慢熟络起来。伺候好了这些豪门纨绔，攀上了其中的某位，被随手打赏个随从、管家的位置，不也是出人头地？
　　所以每到这两三个月，小二们干活的最卖力，伺候的也是最周到。
　　不过对于周正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到哪里不就是做活吃饭休息，只要有个暖和地方住，有口热乎饭吃，其他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何况在临愈楼，就是下人们的住宿饭食，也比普通人家的好上不止一筹。
　　周正不上赌桌，不嗜喝酒，连青年汉子那份需排解的血气也近来由练剑消磨大半。赚到手的银子基本没什么用处，或多或少也没什么所谓了。
　　因而周正干起活来一样的肯卖力，对客人的服务也周到得很，却不似其他小二那般讨好阿谀。
　　说句实在的话，倘若没有了拖家带口的顾虑，谁又乐意做如此低人一等之举？
　　而每到这几个月，平日里极少来店的富贵老板们，也都稳稳坐镇店中。既是防止这帮纨绔寻衅滋事，也是在找和这些个大族笼络关系的机会。
　　正坐镇在酒台后面的老板看着倚着酒台休息的周正，也不责怪，只是斜过头笑着问道:“周小子，今儿个赏银收了多少了？”
　　周正与那老板素来相处不错，简直不像是主仆关系，倒像那寻常大宅子里头的叔伯侄子，虽比不上真的叔侄间的关心宠爱，但不似主仆那样冷漠又互相猜忌却是真的。
　　至于这对主仆关系怎地这般和蔼，一是老人心善，周正也肯卖力肯做活，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二是周正入临愈楼做工与老人相处已五、六个年头。这么久一段时间，就是个动物、死物，也该生出些感情了。
　　周正转了个身，胳膊半放在案台，面朝着老板，笑嘻嘻的说:“我一天挣的那点赏银子，就是说出来数目，又哪能入得了您老人家的眼，不过比起老板你给的月银，却不少了”
　　“嘿，你这养不熟的小子。”老人笑骂着周正一句，装作要打的样子。
　　周正笑着躲开，回头便瞧见有三人正从门口走进，这三人衣装气度不俗，且皆腰间佩刀。为首的那名女子更是仪态大气，眸眼如刃，由不得让人瞧去便无端矮了三分，生出些没来由的敬意。
　　周正方才要去招徕来客，老板已挂着一副不咸不淡的笑容先一步迎上眼前来人。周正看着有些新奇，毕竟临愈楼的主顾里，锦衣玉服，随从带刀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可是哪个能让老板如此招待？
　　他却不知，老人乃是瞧见不但为首的锦衣女子仪态大方，而后的两人也个个气机内敛，体格扎实，明显是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能有这般武艺的人物，去领一个正八品的宣节校尉绰绰有余，却只得充当这名女子的侍卫。要知道，当朝虽民风淳朴开放，性情爽朗，颇似男子的女儿家不少，可其中能够身怀武功，又让这般人物充当护卫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老人看来，不是权臣名门家的女子，也是江湖大派之中的弟子，甚至是那位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女侠客也未尝不能。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万一不注意间犯了人家的讳，周正一个小小伙计哪里折罪的起？
　　那华服女子眼见着老人上前迎接，非但眸子里匿去了那份凌厉，而且竟主动前迈一步，做了个端正的揖礼，微笑着说道:“小子初临这金陵城，不知这城中住处如此紧张，只好来此麻烦您老留我等在此停脚数日”
　　老人看着女子向他行礼，也没有故作姿态，只是听罢后，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古话总说，来者是客嘛”
　　女子立起身，回头从身后侍卫所背行囊中掏出一物，周正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女子便交付到老人手上，接着又做了个拱手礼道:“家父特意叮嘱过，让我此番来金陵，务必要将这个带与您老”。说罢，便立在一旁，垂手静待着老人下文。
　　老人敛起了笑容，握了握手中之物，对女子的身份以及来意都已了然。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过身缓缓的向酒台走去，吩咐身后的周正道:“周小子，将客人安置在那座别院，那院子里的杂役们，都叫回楼里帮忙”
　　女子听罢老人的话，饱含深意的看了周正一眼，随后转过身，侧身站立，留出到门口的道路，示意周正带路。此时的周正也觉得新鲜，腾出那一整座别院来给人留宿，这还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周正刚要抬脚带路，一时间脑内却浮想翩翩:“那女侠怎地对老头如此尊重？若说是家学，可往日来的高门大族的纨绔也少有如此礼貌恭敬。那女侠又给了老头什么物件，能让老头腾出那座平日看如宝贝似的园子？”
　　“难道这女侠是老头儿子漂泊在外的庶出女，所以给了老头什么家父特意嘱咐的东西？不对不对，长的也不像啊，而且也没听老头说过他有子嗣……”
　　不过周正知道不管此行人是什么身份，多半都是老人的贵客，收起思绪，不敢怠慢，随即上前引领着三人，出了临愈楼，向那座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