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氏商会主要经营珠宝生意，所谓“珠宝”，其实涵盖的范围极广，南疆蒙田出产的玛瑙宝石，北边桑博的金银玉器王氏商会都有经手，也包括一些稀有的木材。豆腐铺子老刘头说的楠木棺材，说起来也算王氏商会经手的业务之一。商会会长王衍，河东人士，在整个诺兰森大陆也算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排不上上周国前十的富豪榜可能有些掉档次，不过在上周国大小商会之中，已经具有颇高地位。为人仗义疏财，每逢饥荒旱涝，也常康开解囊，在那些吝啬的商会会长中是出名的大善人、活菩萨。
　　“秋返”期间各家商会的忙碌也不是一两周就是结束的，作为已经有一定声望的商会，王氏商会在长远坊独占一块城区，七八家小院拢到一起，也就算是王氏商会的营地了。与鱼尾坊相连的大道上，还有王氏商会的牌坊伫立。每日清晨开始，牌坊之下的骡车络绎不绝。
　　房门推开，穿戴浮夸的李丛悠然的从房间里出来。
　　“呦，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憨厚的汉子正好扛着货箱从院子里经过。
　　“昨晚，昨晚。”李丛笑的春风满面。
　　半个时辰前：
　　“海图不在我身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海图的位置。”苏莺莺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李丛没说话，安静的等着下文。
　　“这些年的肮脏事，我为那个人做的很多了。孙明明这个BZ有一点说的很对，如果不是那个人，我可能早就是塞北风沙里的一具枯骨。其实崔河源早就知道我接近他的目的，死老头子，若是他能早听我的……”几滴清泪落到手上话本扉页，绽开暗黄的梅花。
　　苏莺莺收敛了情绪，正色说道；“李鬼使，海图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必须，手刃凶手项上人头。”
　　“不论凶手是谁？哪怕到时候查出来是那个人？”李丛语气一如既往的刺人。
　　女子有些愣神，连同脸颊上的两道清流都止住了。
　　林哀起初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李丛在说什么。听苏莺莺的语气，崔河源与她有非同常人的意义，但是正如李丛所说，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有可能是背后凶手，尤其是搅和进皇位之争的皇子当中。如若这背后的一切操纵者是东宫那位，苏莺莺难道敢对着昔日恩人拔刀？
　　“韩司座曾经同我谈过，若是这世上的一些，窥其皮毛便可知其全貌，那这个世界该有多么无趣。”李丛有些烦躁的抠了下耳朵，继续说道：“但是这么些年，与我而言，真相往往都是，‘不过如此’。和那个老头之间的猜赌，我也未尝一败。”李丛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得意或骄傲，神情冷峻说道：“不过我始终相信我的老师是对的。推理断案，查问寻访，都只能尽可能靠近原本的事实真相，甚至我从未相信过自己办理过的案子，就是真相这头野兽的全貌。何况现如今并未有任何证据指向幕后主使。”李丛收拢漂游的眼光，正视苏莺莺叹道：“说什么手刃真凶，你连面对背后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骡车里陷入沉静，轻微颠簸的巷道带动车厢轻轻晃动。瀚海城货车来往众多，城内道路的保养一直都是府衙的很大开支。
　　苏莺莺长舒一口气，道：“崔氏已故，我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任何牵挂。只求鬼使大人，林殿使，能够帮我查到整桩悬案的背后真凶，告慰家父在天之灵。”手抵额头，苏盈盈在车厢内叩首长拜。
　　“背后的凶手焚幽台肯定会查。我呢，还算比较厚道，我王景川还是喜欢谈买卖。海图，换凶手的颈上物，换不换？”李丛咧嘴轻笑，露出光洁的牙齿。
　　林殿使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铁杆的站在李丛这边，至于李丛这种私下交易是否违规？比这更逾越的事情这个男人可干了太多。
　　安置好两位少女，李丛脚步轻快的往前厅走去。像他这般浮夸穿着，王氏商会看到过的人都能有个深刻印象。扶着高高翘起的冠帽，李丛低头走进王衍的书房。“王公子，这是账册，还请过目……”王衍本人仍在京都，在书房打理事务的是大总管冷少秋。冷少秋，暗中身份便是焚幽台的百务司之一。房中隐约穿出二人的谈话声，之后便微不可闻。
　　书房密室之中，李丛眉头紧皱的翻看着最近天地港的进出记录，以及预登记出海的商会船只。秋返之后，便是冬禁。冬季海况恶劣，常有船只倾覆，故名为冬禁。普通的小船载重有限，按理说，也只有在天地港停泊的那些大船，最是适合运送打捞的沉船宝物。
　　账册之上近期确有几家商会的船只会出海，都在纸上做出了醒目的标识。几家商会的手续报备都很健全，账面之上也看不出任何的问题。“小司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冷少求拱手道。李丛“嗯”了一声，从桌上拿过天地港的货物进出记录继续翻看。
　　“依小司看，如鬼使大人所言，沉船宝物的气味已经引来了群狼，在如此时节，出海商船的一举一动必然引人注意。而出港的日期每后延一日，船只打捞的时间便短去一日。要想避开群狼眼光，短时间内调动天地港的诸多大船打捞宝物，实非易事。”冷少秋的语气并没有任何不耐烦。
　　“那批沉船的宝藏价值到底有多大，焚幽台那些陈年案卷还没整理出来吗？”李丛放下手上账册，端起小茶盏轻轻啜饮。
　　“宝船清单的案卷，可能沉在皇家秘库的深处了。不过依照焚幽台这边的案卷确认，当时出海宝船应当有二十多艘。”涉及皇家隐秘，哪怕是焚幽台也没理由轻易查探，必须经由当今陛下特许。
　　“咱把整件事拆开看。首先打捞沉船宝物，必然需要大船，而且起码需要大型商船十五艘。这个没问题吧。”李丛左手指关节轻轻敲打桌面。
　　“没错。”冷少秋短暂沉思后点头。
　　“打捞沉船宝物，必然需要水性极好的几十名水鬼。”李丛闭眼继续说道。
　　“是的，但是小司看来，这些水鬼并不一定来自上周，南洋的那些小岛，有的是水性极好的青壮，而且熟悉海域环境。一旦事情完成，到时候再让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焚幽台这边完全没法查。”冷少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之后便是要返港。近海能够停泊大船的港口太少了。不过水鬼这一点你倒是提醒我了。”李丛整理思路继续道，“既然不能动用现有的大船，能有在海外造船的可能吗？”李丛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冷大总管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这件事上，他两的思维不能被禁锢。
　　“海外造船的人手肯定有，但绝对没有打造商船的技术和船坞。而且造船需要的精密量具，铸铁工艺，还有图纸！这其中为了抵御海外入侵，大型船只的图纸都是绝密。其他东西对方都有办法解决，哪怕造船的师傅也有可能偷偷运送出海，唯有这图纸是被皇家秘库保管，对方要造船，必然绕不开图纸。不然仅凭那些粗制小船，根本没法将沉船宝物运送回港。”冷少秋眉头紧锁。
　　“这一点上目前来说没错，应当说，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现有的大船出入海港都有登记，所以哪怕是用已经出海的船只打捞沉船，回港也都要报备登记，而行驶海程一旦出现差错，对方很容易露陷。”李丛继续道，“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商船的图纸。其他的物资材料和技工人员，光一个天地港的吞吐量就不是你们瀚海城的百务司能查的下来的。”
　　李丛把账册放到油灯之上，温热的黄纸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普通账册流水。虽然上周尚武，但在秘术、秘文的利用上，上周从未落后于其他国家。“涉及皇家秘库的事情，回报韩司座那里，让那几位殿使大人拿权限查，几张图纸的事情查不清楚，留守京都你那些同职全部滚回家抱孩子去。”近些年焚幽台的办事效率一直在走下坡，京都的很多百务司机要处人浮于事，情报供应缓慢，如同一只猛虎迟暮，身乏爪钝。这和皇家背后的分权渗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老一批的百务司司长，如冷少秋，一把年纪老资历却被踢出情报中心。只是位高如韩渊，很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属下领命。”冷大主管沉声应道。
　　岁月崖是瀚海城外一处比较出名的风景点。只不过前些年大燕商会会长买下此处建了一个小庄，山崖下的一些小渔村也都搬迁出去，整个山崖上下成为大燕商会的私人领地。
　　李光佑的额头有些细微的汗珠。对购置岁月崖他从来兴趣，当初还以为自家老爷子是打算养老退休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依旧把所有的财权都稳稳捏手里，在老父亲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丢人现眼的败家子。和运动健将赵某人不同，李光佑平时更注重养生食补，实在厌烦爬山走路。然而今天，确有爬山的理由。
　　一位黑衣女子，正静静屹立于岁月崖边，欣赏山脚下波澜壮阔的东海景致。
　　“在下李光佑，见过藏花姑娘。”头上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只是未敢擦拭，李光佑眼神紧张的看着黑衣女子手上盘旋转动的钢针。那些钢针以一种非常规律的运动方式循环往复运动着，针尖之上泛着暗淡的紫光。看来它们的主人在上面喂了不太好的东西。
　　名为“藏花”的女人没有回头，缓缓抬手，更多的钢针从她的衣袖之下飞出，像军队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拱卫着黑衣女子飞速转动。而此刻岁月崖上日头正盛，飞舞的钢针映着太阳的光辉，让人有些刺眼。
　　“废物。”霎时间所有的钢针突然停止转动，夹杂着细微的破风声射向李光佑。等到最近的钢针贴着李光佑的鬓发闪烁而过，他才发现藏花的目标不是自己。陪同李光佑上山的那些手下仆从如短线木偶，凌乱躺倒在李光佑身后，已经失去呼吸。。
　　李光佑身后再无站立之人时，那些飞舞的钢针又回到藏花身边，消失在她的衣衫之中。
　　干爽的秋季，李光佑的后背衣衫浸着大片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