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江岭,上云间

　　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刚入二月的积雪开始带着些晴色，消耗着许光的颓气，一点一点的寒气又包裹住东秦的都城。道上已经没什么闲人，只有明明暗暗一扇扇窗户外面的红花纸直晃花了人眼。
　　宵禁已始，要找此时唯一繁华喧闹，白日里的热火劲儿还没完全消干净的，公子郎君们都知道小复楼这个去处。四角楼挂着粉绸，纵使坊门关得紧紧的，那冲天的红烛清光，醉人的脂香酒气汇聚之处，自然不缺浅斟低唱，莺啼燕啭和那数不尽的纨绔和倌儿。
　　那着青衣的少年是一天前到这里作小厮的，今夜西院是他当值，从北门下去正是大堂，穿过鼓戏台子，爷们和娘子围坐几大桌喝得哄哄闹闹的，青衣少年只是立直身子朝前看着，眼色晦明莫辨，各人各有忙事，都知娘子不知何时转得身，见他以是神色疲惫，透着些不忍使唤的音，却仍是将他叫了过来，递了他一把扇子样儿的玉佩，叫他去送到西院万锦侯爷手上，青衣少年愣了下，随后点头。在都知娘子见来，甚为乖巧，不过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因忙着客人催促，遂转身赔酒行令去了。青衣少年握紧玉佩，将玉佩稳放在袖子里，便低头离开了。
　　鼓戏下场，少年没做逗留，从廊下穿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西院门，西院清幽静谧，山水相承，竹林荷池，掩住回廊画栋，正是来小复楼一些身份特殊之人的寻欢作乐，雅谈风月之地。
　　青衣少年只是观着那一个个明黄窗户里灯影儿绰绰，一个影儿是云鬓低垂，一个影儿是钗横髻错。少年眉微皱，继续移步到了廊子尽头，月光照入廊下的荷池，此时池子里是冻成镜子似的一片，积雪和枯黄的老竹叶在边上堆砌着，没人去扫，也算别有情致，那池子对面便是一个两人合抱那般粗壮的槐树，槐树虽然枯枝盖雪，十分萧疏，然而槐树下面倒是华筵清光，想来应该是春色满园。
　　青衣少年还未踏入墙院，琵琶和笙竽就已经如紫庭仙乐传来悠悠之声，明明是冬日，一阵阵袭人花香若有似无，闻来是熏风暖人，引人入胜。满处的灯笼挂在檐上，映得仿若白昼，地上摆着鎏金暖炉，暖炉中央簇拥着一个巨大的花架，花架下方，是二十几个彩衣伶伎奏着琵琶笙竽，伶人多绰约多姿，神貌动人，或许是因为暖炉已经十分温暖，伶人皆身着烟罗轻纱，肌肤可见，窈窕勾人。这些伶人皆对着正堂一盏琉璃屏风表演，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那人影总是咳嗽不止，有婢女不断轻抚那人的后背，并端来一盏热茶润嗓，无微不至。
　　那人影从一阵咳嗽中缓过劲儿来，攀着婢女的手，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穿着一件白皮大氅，面色却是不暖。
　　青衣少年走到院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他愣了一愣，低头将玉佩双手举过头顶。
　　“侯爷，都知娘子让我来交于玉佩。”
　　院里那人，便是那万锦侯爷，他挥了挥手，停了演奏，凑着火炉取暖，笑眯眯地看着满庭菲，“你过来。”他对青衣少年说。
　　“把头抬起来。”
　　青衣少年快步行至，是不为小厮礼节的应声，“好。”
　　声音迎上却忽见青衣少年袖中青光一闪，那光，竟直直射入万锦侯爷心口处，
　　此时院里的人都还没有缓过来，歌管舞步也未歇，只有遇袭的侯爷知道自己只剩了一口气，他吊着气，闷出一口血，面色再不见一丝贵色和雍容，身旁侍女方才意识到青衣少年所为，一时间，院里侍者，伶人皆大惊失色，乱作一团。
　　“你，你是何人？”
　　“平江岭，上云间，江渡。”
　　“可记住了。”
　　“记住?”那称自己名为江渡的似是觉得说出的话不妥，“罢了，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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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秦新帝嘉文三年。
　　东秦都城。
　　长庚居。
　　“要说这近日的江湖，还真是倒甚子的不太平。”
　　“东秦不太平，朝堂不太平，江湖又如何太平。”堂下一人慢声打断说书人。
　　说书人愣了愣，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出声的这人，是一着青衣的少年，说书人倒也没置他那一番可谓大逆不道的话，摸了把自己寸长的白须，继续说他的书，“先从这万锦侯爷在小复楼暴毙说起，这等事，是朝廷皇室要操心的事，可这一操心不得了了，平江岭，平江岭那上云间，你们可还知道哟。”锦云居的说书人故作停顿，吃茶解渴。
　　“我说你们这一群初涉江湖的崽子，定是不知情的，说到这上云间呐，还要从百多年前说起，百多年前，江湖第一宗，隐于东秦天险平江的上云间，就连当今的大烨朝也曾是与这江湖势力有着说不清的渊源，当时其风头之势，不知要盖过如今的上三宗多少倍。”
　　“比上三宗还要厉害吗？”说话的是一个吃酒的汉子。汉子不解，江湖虽错综复杂，可厉害的扳个指头也是能数得清的，在武林正统正七宗头上的，便是而今势力滔天的上三宗。说书人所言的上云间，他耳生不假，可就算是当年再厉害，能一家大过上三宗？他觉得他定是酒吃多了，不然怎晕乎乎地信了，还巴望着说书人，听他继续叨咯。
　　“话是不假，但再厉害也是曾经了，百年来，江湖早已不见上云间，至于老朽我一开始说的江湖不太平，想必诸位也是猜到了。”
　　平江岭上上云间。。
　　“万锦侯爷一事不可谓大，也不可谓小，但更大声势的是上云间的出世，上云间历代的云间客号称平辈第一，江湖风声说万锦侯爷身死便是云间客的手笔，于是，这传言便说是上云间要借此重现江湖，蛛丝马迹，不可谓不信。”说书人说着说着面色越是激动，谁还没几分江湖豪情，于这底下听他叨咯的一群人一般，他也是想一睹这风头甚至的云间客呢。
　　“平江岭，上云间，武林，东秦，侯爷，江湖。”话落完，说书人的茶也已经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