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先生

　　待到夕阳西下。
　　叶无道才从屋顶之上醒来，他浑身酒味。
　　酒后清醒之时，他已然心有决意。
　　他要离开楚家。
　　当然，这只是暂时。
　　还欠楚家老祖一个承诺。
　　让楚家千秋万代，永世繁荣昌盛。
　　这是天下世家所追求的极致。
　　纵然楚家老祖楚长河惊才绝艳，被誉为百年来兰陵郡第一人。
　　也难逃世家子弟的宿命。
　　一切以家族为重。
　　叶无道对此很不屑，人若一死，要世家何用？
　　他的追求恰恰相反，那是个人的极致，极尽的升华。
　　永生！
　　不死不灭。
　　纵日月陨落，天地枯朽，宇宙破碎，他依然永恒！
　　他观风云气象，掐指一算，今日是九月初十。
　　骤然间，双眸精光爆射，眺望向西方，心中燃起一阵仇恨的火焰。
　　再过十日，便是“光明山论剑”。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日子。
　　记得那是十年前。
　　他在光明山顶春风得意，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很开心，对红尘还有着美好的向往，他很迫不及待，甚至下山前那一晚彻夜不眠。
　　那时，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令他魂牵梦绕的音容笑貌，都还在，都还陪伴在身畔。
　　记得大师兄很宠爱他，凡事都让着他，纵使他再淘气，调皮，依旧不动怒，也不向师尊告状。
　　还有二师姐是个完美的人，她英姿飒爽又妩媚动人，天赋又是那么出众，还那么温柔体贴，是一众师兄弟的梦中情人。
　　三师姐豪气干云，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修为也很差，不过却很讲义气，帮叶无道背了不少次黑锅。
　　四师兄就是个木头人，就喜欢种花养草，好生无趣啊。
　　五师兄则是那么浪荡不羁，整日里跟叶无道这个六师弟讲着山外红尘世界是多么美好，什么雪白，什么粉红。
　　还有小师妹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似的，总是在他耳畔烦个不停。
　　那是一段很欢乐的时光。
　　然而一切都毁在三年前那一战之中。
　　有的背叛，有的堕落，有的死亡。
　　其中他最无法原谅的是背叛者。
　　斩尽叛徒，清除门户。
　　这是叶无道的誓言。
　　那不远处的光明顶上没有罪魁祸首，却有一个帮凶。
　　是时候，该迈出第一步。
　　他纵身一跃，踏在这一片相伴三年的青石路上。
　　……
　　楚家东苑中。
　　楚伊灏双眼无神的坐在椅子上。
　　他衣裳不整，满是灰尘，头发也很乱。
　　但其内心情绪更加乱，更加复杂，有战败的不甘，怨恨，也有一丝解脱之意。
　　他回忆着，三年前，楚家老祖拖着重伤回来，拍着肩膀，道：“我老了，你的长辈也都去世了，你是楚家的长孙，楚家一切你都要承担！”
　　又想到当他在婚前找到楚伊人，劝告她的三妹违背老祖，不要同意这婚事，跟随他亡命天涯。
　　也好过下嫁给一个废物！
　　得到却是楚伊人的冷淡。
　　他还记得那个眼神，绝望而无奈，楚家是一言之堂，楚家是楚家老祖的楚家，谁能违背？
　　那一日起，他跟楚家老祖渐行渐远。
　　还有杨六，这从小的玩伴，楚伊灏待他极好，很多事都纵容着杨六，是真把当他做弟弟来看，然后，他死了！
　　被叶无道杀死！
　　还有今天一早，他斩出有史以来最强的一剑，那璀璨的剑光，极致的剑意，在叶无道面前，却不值一提。
　　顿时，他内心骄傲，沾沾自喜统统消散。
　　一刹那间，他仿佛从天上被众星捧月堕入泥地里。
　　觉得自己不过尔尔。
　　何以担得起楚家未来这个重任。
　　然而不知为何。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境不知不觉地也平复。
　　取而代之的是对叶无道的好奇，甚至有一丝敬佩。
　　他明明如此强大，却可以隐忍三年。
　　没错，这很奇怪。
　　此刻他没有多少恨意，愁意。
　　大秦无道昌盛，以武为尊。
　　他对叶无道的不满，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叶无道是个废物。
　　如今，天翻地覆。
　　昔日废物，今日却是绝世天才。
　　以叶无道展现出天赋和实力，确实配得上楚伊人。
　　他是强者，那尊严必然要受到保护，杀死一个欺辱他三年的杨六，也是理所当然。
　　他唯一内心还有纠结的是。
　　叶无道为何要深藏不露，他有对楚家窝藏祸心吗？
　　他得问清楚。
　　……
　　楚家后门口，老梨树傍边停着一辆马车。
　　叶无道正悠悠然地在提着一袋行李，准备上车。
　　“等等！”
　　楚伊灏从后门处气踹嘘嘘地跑过来。
　　“你有何事？”
　　叶无道的语气有些轻佻。
　　“你究竟是谁？”
　　楚伊灏直接开门见山。
　　“如今还不是时候。”
　　叶无道摇头，并没有要透露身份的打算。
　　“那你对楚家有仇吗？”
　　“没有。”
　　“有所不满？”
　　“不满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其他人我不屑一顾。”
　　“有所不轨？”
　　“楚家配吗？”
　　“……”
　　楚伊灏蓦然沉默住，一言不发。
　　叶无道提起行李与他擦肩而过，他踏上马车，前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你等等——”
　　楚伊灏挥手大喊。
　　“驾！”
　　马鞭抽起，车轮转动，叶无道可没闲情在此耽搁。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楚伊灏一咬牙，运转体内灵气，飞奔过去。
　　不到片刻，他赶上马车。
　　双手撑开，挡在车前。
　　叶无道皱眉看着这个大舅哥，要不是看在楚家老祖的面子上，他现在已经一剑把这个烦人的家伙给宰了。
　　“扑通！”
　　蓦然，楚伊灏跪下。
　　叶无道见状，有些愣怔、
　　“今早赌约，我愿赌为输！”
　　楚伊灏神情很认真，透着坚决之意。
　　“依照赌约，从今开始一年内，我便是你的侍从。”
　　“这不好吧……”
　　叶无道没有赌约当真，也早就忘记，这世间没有几件事值得他牵挂，记住的。
　　楚伊灏没有回应，而是以行动表达。
　　“公子，把马鞭给我，你回车厢内休息吧，让我来当你的车夫。”
　　他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地垂着头。
　　“别叫我公子。”
　　叶无道难得讶异，楚伊灏能够如此之快转变心境，而没有心生心魔，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当然，还是离他还差上个十万八千里。
　　叶无道莞尔一笑，道：“称呼先生即可。”
　　“好。”
　　楚伊灏欣然应允，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叶无道完全配得上先生二字。
　　“给你。”
　　把手中丢过去，叶无道回到车厢内。
　　楚伊灏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不知为何，他心花怒放，似乎在做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情。
　　“先生，我们要去哪？”
　　“往西三百里，光明山顶！”
　　“好。”
　　楚伊灏有些生疏地挥舞起马鞭，驾车前行，尽管觉得一个侍从不该多问，却难免好奇。
　　“先生，去光明山有何贵干？”
　　“取一剑，杀一人。”。
　　叶无道言简意赅，透着杀意，即便未针对楚伊灏，也使他犹如陷入凛冽寒冬之中，如临万仞深渊，头皮发麻。
　　至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