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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疾风圆舞曲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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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文放下酒杯,心中苦笑。
  他可不想继续跟爱德温斗智斗勇了。
  艾文想起那一日黄昏时分与劳伦茨先生的谈话,如他所言,镇上竟然真有人信仰异教,不,何止是异教......应该说是邪教才对。
  在西阿诸国的宗教信仰中,以米拉神教的三大分支——圣女教派、秩序教派和北风教派为主。
  其中巴哈里亚的圣女玛丽安娜教传播最广泛,最深入底层人民。它是教皇手中那柄真正的权杖,是巴哈里亚教国的立国根基,也是其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来源。
  圣女教的覆盖面非常广泛,早在第二纪元末期就传遍了西阿各地。在艾文的记忆中,诺亚汶王国的前身——诺亚汶公国,是曾经的罗斯迪亚诸侯列国的一员。圣女教作为罗斯迪亚帝国的国教,不仅在宗教上无出其右,在政治上也颇具影响,教权与皇权的斗争旷日持久。
  这些天艾文从赛丽亚口中大致获悉了塞伦米尔地区近百年的历史。
  在他离开仅仅五年后,1220年,断刃与号角之年,罗斯迪亚帝国开始了十年内战。
  罗斯洛利安、科西塔尼亚和阿尔切拉三大公国的崛起伴随着弗瑞施陶芬皇室的衰落,野心勃勃的罗斯洛利安公爵尼奥波德·帕特拉蒙·冯·凯斯宾麾下的黑锋骑士团在骑士比武大会上完胜皇家双头鹰骑士团,这令弗瑞施陶芬家族统治的外强中干显露无疑。
  此后,尼奥波德处心积虑地策划了“血腥盛宴”,计划在帝都法恩霍姆郊外的莱登宫举办的宴会上毒害时任罗斯迪亚皇帝腓特烈七世,阴谋最终败露,公爵卫队与皇家骑士展开厮杀,鲜血染红了整个宫殿,弗瑞施陶芬皇室成员和那些亲皇党贵族近乎全数殒命。
  这场屠杀令尼奥波德获得了“血腥公爵”的名号。
  皇帝腓特烈七世与他的皇后惨死在莱登宫的望月露台,而他们的长子,王储路德维希·奥利维·冯·弗瑞施陶芬则跃下露台摔死。只有小儿子——卡洛安·瓦伦·冯·弗瑞施陶芬被科西塔尼亚公爵马雷诺斯·冯·欧根瑞克所救。
  内战一触即发,同为野心家的科西塔尼亚公爵以“捍卫皇室,歼灭叛贼”的名义挟持卡洛安皇子,号令诸侯列国加入剿灭罗斯洛利安的联军。整个帝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小领主们惶恐不安,纷纷报团取暖,融合兼并。大贵族们则摇摆不定,都想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直到克琉士公爵公开宣称支持罗斯洛利安公爵,科西特王国的雇佣军自天鹅港登陆,黑锋骑士团的铁蹄踏破了帝都法恩霍姆的城墙......诸侯们才逐渐意识到,这场席卷整个帝国的战争是一次权力的重新洗牌,没有谁可以幸免于难。
  于是,列国中的两大巨头—阿尔切拉公国与科西塔尼亚公国歃血为盟,组建联军抵御罗斯洛利安军队的大肆推进。其他诸侯们纷纷选边站队,越来越多的贵族迫于压力加入皇子阵营,联军日益壮大,很快就在人数上占据巨大优势。
  就在贵族们以为己方胜券在握而高枕无忧时,前线传来的战报却令他们大跌眼镜。伊伯利安会战,联军人数是罗斯洛利安军队的五倍以上,结果竟被打得溃不成军。领军将领铁翼骑士团团长,科西塔尼亚之盾——“钢铁之心”齐格雷·高菲·格森鲁厄被俘,拒绝臣服而遭到处决。
  艾文心知肚明,罗斯洛利安公国作为帝国的北方之壁,在罗斯迪亚与安德利亚的战争中总是首当其冲,却能多年来屹立不倒,绝不是什么善茬。由于军事专制传统,罗斯洛利安的军队向来以纪律严明,高素质,高执行力著称。
  对于联军的战败,艾文并不感到奇怪。要知道,和罗斯洛利安骑士们常年作战的可是安德利亚王牌中的王牌——破晓骑士团和黄昏战法团。骁勇善战且铁血残忍的黑锋骑士团在安德利亚可是恶名昭著,广为人知。
  曾有一位著名决斗家说过:“宁可舍弃荣耀也绝不要同罗斯洛利安人拼上一切。”
  艾文就曾在七月战争中亲身面对他们,他可是深有体会——和黑骑士交战的棘手程度比起魔物更甚,他们训练有素,杀伐果断,且精明狡诈,为了胜利不计一切代价。
  伊伯利安会战的失败令联军元气大伤,诸侯们丧失了信心,开始各自为战。作为联军领头羊,科西塔尼亚公国首当其冲,罗斯洛利安大军压境,领土迅速沦陷,精锐退守至“要塞之城”科西塔尼亚,凭借高耸坚固的城墙打退了罗斯洛利安的多次进攻。
  这成为了载入史册的“科西塔尼亚之围”。
  艾文听赛丽亚说,这段历史被无数人铭记,被无数作家编写成故事。
  其中最著名的是一本叫做《科西塔尼亚的陷落》的书,作者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科西塔尼亚大屠杀”的亲历者,他在书中说到:真正破城的,不是军队,而是疾病,饥饿,还有人心。
  当科西塔尼亚被围时,阿尔切拉公国却为了自保选择与罗斯洛利安讲和,血裔们的倒戈加速了联军的分崩离析,诸侯们接连退出联盟。
  此时,这场内战才进行到一半。
  而在帝国东境,凭借美瑙山脉的天然屏障远离西境纷争的东境诸侯们也没闲着。
  戈根—诺森特公爵厄斐尔·戴维·凯斯宾·冯·霍芬堡身为罗斯洛利安公爵的表亲,眼看自己的表哥在西境势如破竹,顿时心猿意马,科西塔尼亚被围不久,他就借罗斯洛利安支持者和“革新帝国,清除陈腐”的口号,在东境挑起战火。
  尽管厄斐尔的戈根—诺森特公国在东境占有大片领土,但他一直以来的骄奢淫逸与挥霍无度为他的统治埋下了祸根,高额赋税压榨着贫困的人民和本就不算富饶的土地。
  厄斐尔妄图效仿罗斯洛利安的军囯主义制度,穷兵黩武,扩充军备,推行强制征兵政策,很快形成出一支人数庞大但良莠不齐的军队。
  而另一边,以罗基亚、诺亚汶和梅茵为首的诸侯国很快反应过来,组成施奈河同盟。与西境不同,尽管东境联军人数仅仅只是与厄斐尔的军队持平,但却团结一致,同仇敌忾,士兵整体素质也远超厄斐尔拼凑出来的大军。
  布雷亨堡决战彻底宣告了厄斐尔的失败,风光一时的戈根—诺森特公爵被流放至龙尾山脉以东的萨切利亚地区,其下落不为人知。
  庞大的戈根—诺森特公国分裂成多个贵族领地,诺亚汶作为战胜方吞并了包含安特凡尼亚在内的多个施奈河沿线城镇,通过联姻,诺亚汶兼并了梅茵公国从而迅速壮大。
  直至1230,弓矢与羽翼之年的夏天。
  帝国西境被罗斯洛利安完全统一,东境原戈根—诺森特公国残余势力纷纷趋权附势,加入到新帝国的阵营中。
  “血腥公爵”尼奥波德虽然在灰河谷之战中负伤而死,未能见证罗斯洛利安的铁蹄踏碎旧帝国西境的最后一座城墙,但他的长子——凯撒·威廉·埃森多夫·冯·凯斯宾于法恩霍姆加冕,开启了凯斯宾王朝的统治。
  西境的统一令施奈河同盟诸侯寝食难安。当凯撒一世和他的黑锋骑士团翻越美瑙山脉踏入东境,所有人都认为,一个抉择摆到了他们面前——附庸臣服还是殊死一战?
  就在气氛紧急之刻,布雷亨堡谈判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年轻的皇帝似乎不愿再继续征战,十年的内战耗尽了帝国,也耗尽了罗斯洛利安的人力和财力,他和人民都渴望和平。最终,近在眼前的大战被一纸条约化解。
  同盟诸国领袖们与皇帝签订条约:施奈河同盟认可皇帝凯撒一世和凯斯宾家族对罗斯迪亚的合法统治,绝不再挑起争端,也绝不收容任何妄图复辟旧王朝者。东境北部以施奈河为界,河西归属帝国,河东归属同盟。东境南部以布雷亨堡为界,以西归属帝国,以东归属同盟。
  在条约的签订中,时任诺亚汶公爵希古尼尔·沙恩·冯·奥茨兰特称自己为“诺亚汶与梅茵的国王”,并在条约中也使用这一头衔,凯撒一世并未表示异议,默许了西古尼尔这一行为。
  《布雷亨堡条约》的签署,标致着十年内战的彻底结束,也标致着施奈河同盟诸国的完全独立,不再属于罗斯迪亚帝国的版图。
  同年秋天,希古尼尔在梅茵大主教和众多贵族、商人、平民的见证下,于诺亚汶温泉宫加冕为诺亚汶王国国王,并将诺亚汶城更名为奥茨兰特城,定为王都。
  至此,诺亚汶王国作为一个崭新的君主制王国诞生了。
  而诺亚汶作为一个脱身于旧帝国的国家,保留了诸多旧罗斯迪亚的习俗,同样确立了圣女教为国教,还修建了整个塞伦米尔地区最宏伟的三座教堂之一——梅茵大教堂。
  艾文明白,诺亚汶人对待异教徒虽不及巴哈里亚人那么极端,但对于爱德温这种不折不扣的邪教徒,定然不会手软。
  据他所知,奥西斯教最初是对神话中无尽地狱之主、恶魔之君奥西斯的崇拜,其起源非常古老,在几千年的演变中分化为多个派系,如正恶魔教、黑日教、永夜教等等。
  艾文不知道这家伙属于哪个派系,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前劳伦茨让他不用担心圣印暴露,可如今他不得不提起戒心。尽管镇上没有神职人员,镇民几乎没有文化,可像爱德温和赛丽亚这类见过世面或受过教育的人也许会起疑心。
  爱德温本想从艾文口中套话,好在艾文及时发现,还反将一军,抓住了他身为奥西斯教徒的把柄,尽管爱德温矢口否认,但艾文若想实锤他实在是轻而易举。
  神话中魔王奥西斯是混沌之牛波拉多厄和罪之女神忒弥丝产下的邪恶之子,他额头的牛角蕴含无穷的力量,故奥西斯教徒们为了表达对魔王的敬畏和崇拜而禁食牛肉,而食用牛肉者会受到魔鬼的诅咒。
  所以自古以来牧师们辨别奥西斯教徒最简单方式就是逼其吃牛肉。
  艾文以前也觉得蛮搞笑的,真有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而不敢吃那一口牛肉?
  他还是安德利亚的塔兰西亚公爵时,就曾在领地里抓获两个贩卖假药的疑似奥西斯教徒。为了一测传言的真实性,艾文承诺他们肯吃下牛肉就赦免他们,两个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似乎比起坐牢他们更害怕吃牛肉。
  屡次劝说无果,艾文没了耐心,干脆就让几个卫兵把牛肉弄碎强行塞进他们嘴里。两人脸色苍白,绝望地被迫吞下牛肉,可什么也没有发生,所谓的诅咒似乎只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艾文信守诺言放走了他们,可没过多久,就听说这两人接连死去。
  一个走在大街上突然倒地不起,仰面朝天窒息而亡,验尸官声称他各项器官健康,体内并无有毒物质,除了胸口一个奇怪烙印,再无其他可疑之处。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憋气把自己憋死了......
  另一个就死得更加诡异,被发现时蜷缩在旅舍床底,手握一束被烧成灰烬的玫瑰,面露惊恐,仿佛定格在死亡的一刹那。验尸结果是死于心脏骤停,同样除了胸口的烙印以外一切正常。
  这两人的诡异死亡曾令艾文在那段时间感到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公爵府每夜灯火通明,侍卫骑士彻夜站岗。直到七月战争的打响,才使他从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现在回想起来,艾文仍感到背后发寒。
  看着面带微笑的爱德温,艾文觉得有些棘手。
  虽然现在凭借这个把柄,和爱德温“达成共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艾文总觉得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绝不肯就此罢休,定会想方设法地继续打探消息。
  除非把他骗到荒郊野岭给宰了,让他永远闭上嘴。
  但这显然不太现实。
  艾文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虽然曾经在游戏里阴谋暗算、杀人越货之类的事没少干,从一介平民成为塔兰西亚公爵,双手沾满了鲜血。
  可那毕竟是游戏,而现在......尽管常常站在一个玩家的角度思考问题,但艾文已经不确定这是否还是游戏了。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无论是酒馆昏黄的灯光,还是嘴里残留的麦芽酒香。
  它们的“真实”令艾文无法产生怀疑。
  天色已暗,夜幕收拢。
  “所以......”
  “那个叫做柏丽莎的药剂师,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望着窗外的漆黑大地,艾文忍不住问道。
  “来了......”
  “嗯?”听到爱德温的回应,艾文探头看了看,广场上阒无一人。
  此刻黑云遮月,群星皆黯,雷声隐隐,林间嘈杂。
  “我是指......”爱德温失神地望向天际,喃喃自语。
  彻骨寒风突袭而来,吊灯摇晃,靠窗的蜡烛齐刷刷地熄灭。仿佛将世界围困的浩瀚之音,由远及近从缓至急地奏响,一时间谈笑都戛然而止,所有脉搏和神经都颤栗起来,宛如对众神的顶礼膜拜。
  “暴风雨。”
  ......
  /
  我叫柏丽莎·库格尔,是一名药剂师。
  我从小就怀揣着成为炼金术师的梦想。
  由于身体里没有魔力之种,我无法感知到以赛的流动,因此无法制作魔法药剂,只能成为一名普通药剂师。即便如此,我亦很满足,比起偏远的普雷德镇,安特凡尼亚城的繁荣令人流连忘返。
  我得感谢好友赛丽亚的父亲,也就是普雷德镇长瑞雷安先生。正是因他的引荐,我才得以前往安特凡尼亚,在名医兼炼金术大师马汀·索玛手下学习和工作。
  这几年我在安特凡尼亚过得还不错,每隔两三个月,我就会带着治疗父亲腿疾的膏药返回普雷德镇,还得教育一下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约泽塔,最令我舒心的莫过于和好友赛丽亚聊聊近况。
  每次我回到普雷德和赛丽亚谈心时都会耐心地劝说一番,她完全可以将医生的工作交给贝拉的父亲耶格先生,他不仅精通打猎,还掌握许多颇有奇效的土药方。
  至于学堂,我想她大可不必办下去,小镇的这些孩子大多会继承父母的麦田和磨坊,一生都被牢牢地锁在那片土地,教他们拼读书写和天文地理实在是有些多余。
  尽管我屡次劝说,她仍不愿离开那个偏僻的小镇,她似乎还没能从五年前那场灾难的阴影中走出。
  事实上,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能彻底忘掉那一切。
  只是我深知,留在那片回忆之土,只会睹物思人,徒增悲伤罢了。
  这次我回来倒并非是为了这些,距离我上次回普雷德也只有一个多月而已。
  我此番返乡,是为了寻找我和赛丽亚的好姐妹——贝拉·耶格。
  当年,贝拉和我一起前往安特凡尼亚。与我不同,她对药剂毫无兴趣,反倒是热衷刀剑和格斗。自小她就和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因此性格也更似男孩一般豪爽。
  凭借从小陪父亲打猎的经验和自己的勤奋刻苦,她成为了一名自由佣兵,而她的名字也很快传遍整个东城区,毕竟,一个身背大剑的靓丽女孩,给人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大约一周前,我拜托贝拉帮忙去湖心镇寻找一位名叫西蒙·达姆的年轻行商人,顺道在湖心镇购买一些炼金药材。
  这位年轻人曾在几周前在安特凡尼亚东城区集市卖给索玛先生几只史莱姆。
  索玛先生本计划提取史莱姆的黏液用于某种魔药的制作,可我一不小心打翻了收容史莱姆的器皿,我本以为闯了大祸,可史莱姆却并没有逃走,而是主动爬上了我被划伤的手指,尽管非常恶心,但伤口的极速愈合却令我大感惊讶。
  我立刻将此事反映给了索玛先生。经过多次白鼠对照试验,我们发现只有这位行商人卖给我们的史莱姆都具有疗伤能力,这可能是一个全新的特殊品种。
  当我们再次前往集市寻找那个叫西蒙·达姆的行商人时,却发现他的摊位不见了。旁边的一位商铺老板告诉我们,他已经动身前往绍姆镇和富森镇,最终会抵达湖心镇,并计划在那收购一批特产鲈鱼,然后回到威尔卡特王国。
  而当时距离湖心镇鲈鱼收获季还有一个月,我和索玛先生分别去往了绍姆和富森,但都没有找到那位行商人。
  我还在富森让信使给赛丽亚寄去了一个装有史莱姆的瓶子,托她帮我进行测试,我们想要知道这种史莱姆在人体上的治疗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们在安特凡尼亚实在找不到愿意被史莱姆黏上的人,即便是我也不想尝试第二次,那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我们本准备按计划前往湖心镇,但一笔来自军队的大额药剂订单令我们不得不赶紧回到工坊加紧制作。
  和吝啬的索玛先生多番商议后,他终于肯拿出一笔钱拜托他人替我们去寻找行商人西蒙·达姆。
  我自然拿着这笔钱到酒馆找到了好姐妹贝拉,那几天她正在为没有委托发愁,因为安特凡尼亚角斗节的临近,格雷奥·安·普雷洛斯伯爵早已下令全城进入严格管控状态,为陆续到来的外地贵族提供安全保障。
  贝拉在一周前出发了。湖心镇距离安特凡尼亚并不算远,因为当地优美的风景,通往湖心镇的路修得很好,骑马往返只需一天半,不像偏僻的普雷德镇,单程骑马都得花上一两天。
  可一周过去,贝拉杳无音讯。她不仅未归,还没有寄给我任何说明情况的信件。
  我在酒馆打听消息时,听闻有人说起东部哨卡出现流血事件,如今整个哨卡连同通往湖心镇的道路都已封锁,这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尽管我非常相信贝拉的能力,但接连发生的事使我心中担忧万分。
  我立刻写了一封信寄往普雷德镇的父亲,同时着手准备马匹和粮食,并带上几瓶急救药剂。
  由于直通湖心镇的道路被封锁,我只能选择从南城门出发,通过东南哨卡,绕过敦格尔山,抵达普雷德镇,再从普雷德走古道前往湖心镇。
  这条路要远上很多,但我别无选择。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柏丽莎!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很快就要到了!”我回头看向他,答道。
  那个少年正眉头紧皱,留得有些长的暗紫色的头发在马灯微弱的照明下看起来凌乱不堪,他似乎还是不太习惯骑马的颠簸,整个身子绷得很紧。
  “我们今天早晨就已经过了弗洛里安河滩,按照我们的速度,应该不远了。”我补充道。
  通往普雷德的路年久失修,遍地杂草和遮盖视线的枝丫令我的方向感也有些失灵,但我确信我们一直是跟着那老旧的路标行进的。
  “要不是我们昨天傍晚才出发......”少年抱怨起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都怪我。”
  我已经不止道过一次歉了。
  我们本计划昨天早晨出发,但由于军队需要的那批药剂,我一直忙到下午才从索玛先生那请到假,而这家伙竟然呆头呆脑地在南城门从早等到晚。
  他叫做约修亚·舒莱茨,今年似乎快十八岁了吧。他和贝拉一样是个自由佣兵,是贝拉的义弟,关系好到住在同一个屋子。
  他们相识于三年前,约修亚的家人死于一场发生在郊外的魔物袭击,躲在箱子里的他是唯一的幸存者,途径那里的贝拉发现了他,并将他带回安特凡尼亚,两人相依为命。
  我一直觉得他俩的关系不那么单纯,他们曾互赠过一条能够感应彼此存在的月牙项链,一些细节也总让我感觉他俩更像是一对情侣。
  每当我问起,贝拉却总说只是把他当作弟弟。
  这次寻找贝拉的行动是约修亚和我一起计划的,关心贝拉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就算他不来,我也会主动去找他,对他而言,贝拉的安危可能比起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你感觉到了吗......”约修亚伸手抚过头顶的风,微微闭上眼睛感受。
  “什么?”
  “一场暴雨正在酝酿,我们得赶快了。”约修亚严肃道。
  “变冷了,是我的错觉吗?白天还感觉挺热的。”
  一阵风吹来,令我哆嗦了一下身子。
  “这天气有些反常,在这个季节,即便是大雨降至,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温差。”约修亚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地说道。
  哈,这小子越来越像个真正的佣兵,也越来越像贝拉了,贝拉有时也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话,这几年他似乎向她学到不少东西。
  “你让我突然想起......”我转过头,刚想调侃几句,就被他的一声惊呼打断了。
  “当心!!!”
  嗖——
  不待我反应过来,一支箭就贴着我的脸颊疾飞而去。
  嗤!
  身边响起箭头没入血肉的声音。
  嘭。
  随后是沉沉的落地声。
  我愣了好久,近乎机械地回过头。
  马灯将杂草丛生的地面照亮。
  我隐约看见一些脏兮兮的灰黑色鬓毛。
  “吓死我了,约修亚,你差点射中我。”约修亚那一箭仍令我心有余悸。
  “哈,你应该相信我的箭术。”少年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野狼?”
  好奇心促使我翻身下马,同时将挂在马鞍旁的短剑抽了出来。
  一阵寒风疾袭而来,草丛枝叶摇晃着,沙沙地颤鸣起来,森林仿佛正朝着我们怪笑。
  “咴——”马儿不安地鸣叫着。
  “别紧张,葡萄。”我伸手拍了拍马肩,轻抚它的脖子。
  我提着马灯往前照了照。
  “讨厌的风。”我低声咒骂道。
  草丛在风中如浪潮般摇摆,使得我看不清那东西了。
  在哪儿?明明刚才还看见了。
  我握紧短剑,大胆地提着灯向前走了几步。
  “我记得是在这附近......”
  咔嚓。
  一个轻微的木头折断的声响,狠狠地刺激了一下我有些紧绷的神经。
  我不禁朝脚底看去——鹅翎箭羽,是约修亚的箭,锋锐的箭头上沾满黑血。
  那东西还活着。
  我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冷汗直冒。
  “约修亚......”我刚想出言提醒他,身后的草丛就传出窸窣窜动声。
  我知道,那绝不是风。
  “你背后!!!”
  约修亚的箭和他的提醒一同到来。
  箭矢没入血肉,那东西发出一声呜咽,摔倒在我脚下,粘稠的液体溅在了我背上。
  我转过身,借着马灯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
  一头......狼?
  我只是凭借直觉下意识地判断。
  事实上,它根本不属于我认知中野兽的任何一种,更像是那些诡诞故事里的怪物,那些佣兵和冒险家口中的“魔物”。
  它全身遍布灰黑色的毛,体型中等匀称,四肢修长,耳尖直立,和犬类动物相似。最可怕的是那呈莲状裂开的血盆大口,参差不齐的獠牙上挂满肉沫残渣,一股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
  那些乳白色的四处窜动的蠕虫,如丝线般细小,如毛球般团团聚集,从它的嘴里、耳朵里、烂掉的眼珠里爬出来。约修亚的箭射中了他的腹部,蠕虫自伤口涌出,迅速爬满了箭簇。
  我急忙将斗篷脱下丢在地上,沾满黑血的布料上同样爬满了蠕虫,令我胃部一阵抽搐。
  “真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约修亚骑着马靠近了,当他看清这一切,忍不住发出一阵干呕。
  箭簇被那密密麻麻的蠕虫拔掉了,怪物的腥臭的巨口对着我微微张合,它的四肢仿佛又有了力气,锋锐的利爪紧扣入土,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来。
  “约修亚!”我惊声喊道。
  少年当即拉弓,迅速朝怪物射出三箭,其中一箭精准地命中它的头颅。
  仿佛水袋破裂般,大量黑色血浆裹着令人作呕的蠕虫倾泻而出,那些虫子在地上扭动挣扎了一会儿,就僵直不动。
  怪物没有了生息。
  “这真是太疯狂了。”我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柏丽莎,直觉告诉我,咱们得赶快离开!”约修亚急声道。
  我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这地方令人背脊发寒。
  “我们得在暴雨来临前赶到普雷德。”我翻身骑上我的骡马“葡萄”,对约修亚说道,“否则我无法保证那段山道不会出现滑坡。”
  “但愿我们可以。”约修亚收起弓,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我抓紧缰绳,小腿敲击“葡萄”的腹部,令她加速奔跑。
  “Hya!”约修亚立刻催马紧跟上来。
  我们快马加鞭地行进了约十来分钟,一片山谷出现在眼前。
  敦格尔山已在我们身后遥远之处,前方是由高山形成的谷地,两座山峰笔直地挺立,如沉默的骑士般拱卫着这片寂静之地,一道闪电撕裂乌黑夜幕,凭借那刹那光明我们得以看见它们幽暗的轮廓。
  我们骑行至分岔路口处停下。
  马灯微弱的光线照出一块歪歪斜斜地指路牌,老旧破损得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此的废品,上面的刻字也模模糊糊。
  前方:侍卫谷,普雷......。
  右方:黑......森林,湖心镇。
  左方:维......、雷文......堡。
  “穿过侍卫谷,我们就到了。”我指了指前面漆黑的山谷。
  “走右边不是能直接到湖心镇?”约修亚不解地问道。
  “可谁敢贸然进入危机四伏的黑荆棘森林呢?”我为他的无知感到好笑,“那儿可没有道,也没有路标,到处都是野兽和魔物。”
  “你知道山狼佣兵团吗?”
  “没听说过。”
  “贝拉竟然没告诉过你?”我感到有些惊讶。
  “在几年前,山狼佣兵团在安特凡尼亚东城区势力颇大,如今的血手佣兵团在当时也只是堪堪和他们比肩而已。”
  “贝拉也曾是他们的一员,那时她刚来安特凡尼亚不久,急需找到一个组织。”我边骑马领路边谈起那段往事。
  “比起佣兵,他们更像是一群强盗,在东城横行霸道,调戏贫民妇女,向商贩收取保护费......他们背后似乎有人支撑,嚣张得连卫兵都束手无策。”
  “贝拉很快受不了他们的恶俗风气,退出了佣兵团。”
  那段往事我记忆犹新。
  即便退出佣兵团贝拉也未得安宁,那些男人不但阻碍她接受委托,还找到她的住所进行骚扰。无可奈何之下,贝拉找到我,经过与索玛先生的商议,贝拉暂时借住到我这里。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强大的女孩流泪,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然后呢?”约修亚似乎很想知道下文。
  “他们接受了一个诱人的委托。”
  “诱人的委托?”
  “是的,传闻一位贵族得到了一份藏宝图,委托他们前往黑荆棘森林找寻宝藏,并承诺他们可以获得宝藏里的全部金币,而他只要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是什么比金币还值钱?”约修亚提起了兴趣。
  “伊莱尼斯之笛,诺曼传说中的龙鹰角笛,传闻只要在山巅吹响它,就能召来龙鹰。”
  “那只是传说吧?”约修亚质疑道。
  “或许吧。”对此,我也不敢断言其真假,“山狼佣兵团几乎动用了所有人员参与那次寻宝,他们分成几批进入黑荆棘森林......”
  “最终无人生还。”
  “他们都被森林里的魔物杀死了!?”约修亚问道。
  “不......”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安特凡尼亚的冒险家公会曾派人寻找过他们的下落,森林里确实有着和魔物战斗的痕迹,还有一些尸体......”
  “但一共只找到了十几具残骸,而庞大山狼佣兵团有几百号人,他们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连同那张藏宝图一起消失无影。”
  “听起来真是诡异。”约修亚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你还想穿过黑荆棘森林?你也想像他们一样下落不明?”我打趣道。
  “好吧,但我也不觉得前面会有多安全......”约修亚无奈地耸了耸肩,“在经历了刚才那件事之后。”
  如约修亚所言,那只怪物也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
  我得尽快回到普雷德,把这件事情反映给镇长先生,好让他提高警惕。
  风声渐紧,雷鸣阵阵。
  野鸟在巢中低鸣,一场暴风雨将至。
  “我们得加快了。”约修亚提醒道。
  “我记得有几家猎户住在侍卫谷,倘若实在赶不及,我们可以去借住一宿。”我看出了约修亚的不安,出言安抚道。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住在这里,自我背井离乡以来,已经很久没去拜访过了。
  “小心一点。”
  前方是一片沼泽地,我回头提醒约修亚从旁边绕过。
  “你闻到了吗?”约修亚骑马紧跟在我后面,突然说道。
  “什么?”闻言,我仔细嗅了嗅。
  他这么一说,好像真有一股与草木截然不同的异味,原本很淡,随着我们的行进,愈发浓郁起来。可马灯的光线微弱,除了前面窄窄的道路,什么也看不清。
  “血腥味......”
  约修亚刻意放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立刻心弦紧绷,慌乱地抽出短剑,将马灯拿起,伸手照亮四周。
  “噢,天呐!”
  凭借微弱灯光看清了周遭一切,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死尸,死尸,死尸......
  全是死尸。
  “葡萄”的马蹄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我颤抖地将马灯往前一照。
  一个头颅。
  “别出声!”
  当我想要尖叫时,约修亚的低喊将我镇住了。
  那个头颅的主人——身着甲胄的男人和他的坐骑倒在一起,沾满黑血的刀剑和盾牌散落一地。路上全是残肢断臂,马腹被啃噬一空,露出硕大的白骨,上面爬满了令人反胃的蠕虫。
  箭矢插满了前方的道路。
  他们生前似乎在竭尽所能地利用弓箭阻挡什么的东西靠近。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向约修亚。
  他的样子却吓了我一跳,眼睛在黑夜里发出渗人的幽蓝之光,暗紫色头发刹那间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雪一样的苍白,凶悍的獠牙自嘴里伸了出来,他原本略显瘦弱的臂膀变得健壮有力青筋暴起,两把漆黑的刀刃紧握在手中。
  “你激活了拟似圣印?”
  我很快反应过来,贝拉跟我提起过,约修亚是一位觉醒者,那是他的拟似圣印【白狼】。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使用,不免被他吓了一跳。
  在【白狼】激活时,他能够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敏捷和感知。【追猎者视觉】令他能在黑暗里看清猎物的一举一动。
  “是的......”约修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一头嗜血的独狼。
  他接下来的话令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看见......”他咽了咽口水,“在草丛、沼泽和山林里......”
  “成百上千双鲜红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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