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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那一抹血红异常显眼，像是月全食的弧线在空气中划过。
墨染死死抓住镶满碎玻璃的窗框，以免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玻璃深深地扎进他的手心里，鲜血汩汩地顺着手腕流下。
他全不在乎这些，他取下了那张插进面具里的纸片，泼墨大字的面具上出现了延伸的裂纹，那些裂纹如同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向着边缘生长，在即将触及边缘的瞬间停止了蔓延。
“我的老朋友要和见面了，明天中午的组织集会我会和他一起到的。”他转过身，竖起手中的扑克牌给两个戴面具的女孩看。扑克牌画着九尾的狐妖，笑得春光灿烂的小脸儿，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线。纯白柔软的狐耳，九条纯白的狐尾，穿着白色的汉服。在狐妖的脸上写着潦草的字迹：残狐。
“啊呀，窗户被那家伙砸碎了的确有点麻烦呢，我会派人来修理的……他们是专业的。”他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夜色，“对面的人不会看到刚才的情况，从这片扑克牌出现的瞬间，残狐就开启了黑眼。虽然范围不大，但至少别人看向这里的视野会变成黑色，效果和医学上所说的的黑矇差不多。只不过黑矇是由于大脑缺氧造成的，而黑眼是残狐的血脉中流传下来的妖术……就像我的鬼瞳一样。”
像是小孩嘴里含着糖果，支支吾吾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墨染看了眼手表，已经很晚了，“我也该走啦，我家那娃和保姆待着不习惯，保姆今天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了。我寻思着要不要再换一个保姆。”
江景行和闲于于送墨染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关闭前墨染还在安慰两个女生不会有事的。他能感觉到手心里还有碎玻璃，手术刀刀尖没入手掌的伤口里，随意地挑出后血液又一次地溢出。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玫瑰色的手帕，擦拭着手掌里粘稠的血液，还有周边早已干透了的血迹。
夜雨和依草看到墨染下楼后，急匆匆地围了上去，既然墨染会离开那就说明事情已经结束了。
“狗贼，她们没事吧？”依草问。
“没事啦，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派组织里的专业人员来修理窗户。你们和他们一起回去，现在这种时候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指不定谁拎着刀就是来送葬的。”墨染从内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烟头一明一暗照亮他细长的眼睛，“回家多看看书，看看《莎士比亚诗集》之类的啦。从莎士比亚看到美国南北战争，然后再飘到澳大利亚，然后再转到印度的人文地理，印度之后是埃及，埃及有神秘莫测的法老可以研究研究。”
“好的，知道了，你个憨憨也快回去吧，你儿子一天没见到你肯定又哭又闹。如果我是保姆，你给我再高的工资我也不起……何况我有正经工作。”依草和墨染一样絮絮叨叨的同时，夺走了墨染口中的烟，用脚尖碾碎烟头，“少抽点烟。”
每次依草都会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夜雨只用负责在旁边看着他们唱二人转，一副“你们两怎么不去德云社踢馆”的表情。
如果按照平时，墨染肯定会一巴掌拍在依草脑门上，和他又吵又闹，夜雨只用负责在旁边陪笑。但这次意外的没有，墨染抬起手只是为了和他们道别，“走了啊，记得不要想我，想我也没用，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依草也意外的没有吐槽他，和夜雨一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可能他还有急事吧。”晚风掀起他们的额发，那个白色的身影背着他们再一次挥挥手，好像再也不见了似的。
墨染出了小区后看四下无人，伸手紧紧按住脸上的面具，一整块面具瞬间支离破碎成了十几片，摔落了一地。露出面具下英俊中透着些许柔气的面孔，白净的皮肤有着大理石般的质感，眉宇挺拔。
他脱下白大褂，从内袋里取出烟盒和打火机拿在手上，他凑近街边的垃圾桶将口中碎裂的牙齿和血液吐了进去。他用白大褂裹起面具碎片扔进垃圾桶，掩盖在沾满血污的牙齿上，“这家每次来都要打碎我几颗牙齿，以后我整两个海象的牙齿，我让他用牙齿的咬都咬不碎。”
黑夜里的医生扔了标志性的白大褂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窃窃私语，的确像是蹩脚恐怖片里面的剧情。但墨染以前从来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直到十年前妖血忽如其来地觉醒，他的世界观从此以后彻底颠覆了。他杀死过真正的妖怪，见过被服用妖怪血清强行打造出来的妖怪，从起初的下不去手到今日的麻木不仁，仿佛记忆中他在大学图书馆里看《红楼梦》古文版，页数停留在贾宝玉和一众姐姐妹妹男欢女爱的时候，还是昨天。少年时代的爱情是懵懵懂懂的，墨染总是喜欢待在图书馆里，除了书本里那些神秘知识勾起他的求知欲外，还有喜欢的女孩会出现在那里。有时候看着《红楼梦》，也还是会想起十几岁时认识的女孩。
“你对她有怎样的感情？”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即使我不懂爱情。”
“也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她的十八岁决定了我八十岁时的感情，即使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墨染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那人，酷烈的幽蓝色眼睛暴露在那人的眼中，彷佛有熔岩在深处流动，“真是讽刺啊，你老得像是僵尸一样，却喜欢的妞都没有，明明喜欢你的妞那么多。”
那人不再说话，他眼中的那双幽蓝色瞳孔中仿佛映照着泯灭的过去。
墨染点燃了一支烟，缭绕而起的白烟仿佛掩盖了他瞳孔里的青藏高原胡泊。
雨已经停了，停好久了。
“你打算一辈子都在这里卖面吗？”琵琶喝尽了最后一口乳白色浓汤，“你煮的汤比架子上的牛奶好喝多了。”
“我当然不会一辈子窝在这种地方，我还有别的工作，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谢师傅朝着琵琶挑挑眉，“那牛奶肯定不会好喝，都已经过期好几个月了，我还在等着哪个不长眼的来买走，没想到被你喝了。”
“说正事呢，对那个人还有什么印象？”琵琶并不想挑战谢师傅怼人的高超技术，因为他提前看过了生产日期和保日期。
“穿着白袍，戴着兜帽，裹得那么严严实实的。我就算是怼着他看，也看不出来她的身材啊。”谢师傅隔着头巾猛挠头，“既然他要带走戏女必然有逃生工具嘛，你去调查附近的监控，如果他没有逃生工具，那就更好啦。”
“我已经调过了监控，当时歌剧院里的监控都已经被烧毁了，而歌剧院外面挤得水泄不通，那个人如果混在人群里面，不免要把当晚在场的每个人都排查一遍。”琵琶说，“现在唯一可以调查的白袍已经断了线索，我们在苏川高中门卫室里发现那件白袍。而且她没有逃生工具，在监控里面那天晚上附近没有一辆车经过。”
谢师傅忽然眼睛一亮，“莫非那个人就是门卫大爷？”
“应该不会，组织搜集所有关于门卫大爷的资料，很普通的一个人。1968年出生在孤儿院，他的妈妈是孤儿院的护工，他的爸爸丢弃了他们母女俩。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和那里的孩子一起长大一起玩，和那里孩子一样从来都没有上过学。后来16岁时他告别了妈妈，因为没有文凭，所以只能到当地的工地当苦工。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唯一和他有关系的是苏川高中的扫地大妈，那个扫地大妈和门卫大爷是同一时期到学校任职的。”琵琶忽然抬起眼帘看着谢师傅的眼睛，“其实我感觉你和他挺像的。”
谢师傅忽然愣住了，一秒后忽然笑了，“我和一个活了一半人生的大爷有什么像的，我看起来不至于那么老吧。至少我也有高中文凭。”
“我是真的，当他在工地里当苦力时，你在面馆里当拉面师傅兼服务员。”琵琶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把碗筷放进已经灌满水的水池里，“其实也没什么好像的，毕竟你当年是组织里的天才，别人还在学习怎么解方程，你已经开始把微积分拿来做题了。曹冲当年的决定是对的，他不但教了你作战技巧，还把大学的专业知识交给了你。我当时还说他是鸡婆呢哈哈哈哈哈……”
“你还记得呀。”谢师傅捂住脸，露出那双疲惫的眼睛，“后来他送了我一把刀，耍起来可比我切黄瓜的菜刀好使，他像是猜到如今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现在都不知道他被组织派到哪里做秘密任务了，他和你一样被除名了啊。”琵琶拿着刷碗布用力地擦着油腻的碗底，“你这里有没有洗洁精啊？刷不干净啊。”
“我穷成这样哪有那么多钱买洗洁精，我晚上带回去洗，我家里有洗洁精啦。”谢师傅开始收拾桌凳，把地上的凳子倒过来放置到桌上，把遮雨棚下的折叠桌折起来靠着墙放，“你别刷那么用力，又不是磨刀，磨刀也没你那么磨的，真不知道你的刀是怎么保存到现在的。”
“你不用带回去了，我都搞定了。”琵琶把刷碗布放回原处，把手放到水龙头下洗手。
“你洗干净了？不可能吧，我多放了好几勺油。”谢师傅从遮雨棚外探出头来。
“没有，力气用大了，碗碎了，筷子断了而已。”
“……赔钱，你家里的碗筷可还安好？”
“我家碗筷好得很，我请了保姆在家专门打扫卫生和刷碗洗筷子。”琵琶关了水龙头，朝着水池里甩了甩水，抽出纸巾擦干了手。
“……别被保姆大姐姐诱惑到就好，那组织里的小姑娘可是要哭死了。”
“怎么会呢，我给保姆大姐姐在在外面租了房子，她只用把一天活干完就能走了。我可以邀请组织里的女孩和我共进晚餐，然后让她们帮我刷碗，我只用送她们回家就好了，我对她们可没有那么多感情。”琵琶对谢师傅做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谢师傅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捏碎，琵琶继续说：“有机会我介绍保姆大姐姐给你认识呀，组织里面的女孩就算了，我怕你的身份被发现。”
“我不要保姆，我要女朋友，漂亮的那种。”
“那你还是去相亲吧。”琵琶笑着朝谢师傅摊摊手，表示“我也很无奈”。
“……”
“好啦，不说了，给你准备的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一条Gucci的领带，你以前买了和曹冲一样的西装，却没有领带。曹冲说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结果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我代替他送给你了。”琵琶把印有Gucci的包装袋放在桌面上，“你如果想曹冲，就拿他送给你的刀耍耍吧，你一直把那把刀放在家里供着，刀刃会钝的。”
他最终还是起身拿起伞走出了面馆，在谢师傅的视野中地走向玛莎拉蒂。这条美食街尽头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打开车门时他回头张望，谢师傅静静地站在小街深处的斑斓夜色中，飘落的香樟树叶和雨水一起在他脚下流过。
他又一次回头张望，但不是看向谢师傅，而是周围关门许久的美食店。美食街里最破败的门面，却在这样的黄金地段。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忽然笑了出来，“曹冲啊，我说怎么没人找得到这块土地的持有人，连我都找不到呢。”
谢师傅和他挥了挥手，像是最终的告别一样，“我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即使那时候你我刀刃相对，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我也是这样想的。”
……
有人开了灯。
“叮”的一声响过，九月生日的男孩拿出热好的菜放在桌上，几片菜花，几片肉，配上一碗还飘着白气的米饭，装作是自己的生日晚宴。吃完不想收拾全部摆在桌上。
他坐在床上，落地窗没有关上，晚风把白色窗帘吹起，窗外是万家灯火的夜色，窗内的衣柜里放着两件工作制服，其他衣服挂在一起排不满衣柜。
渐渐睡意汹涌地袭来，像是突然的潮水，淹没了每一根清醒的神经末梢。。
隔壁的那家穷父子搬走了，房子太贵，付不起。这个晚上，全楼的灯都亮了，唯独他家暗着。
这家或许也没有富裕没有，唯独放置了好多年的旧床头柜上还放着Gucci包装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