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苏醒

　　周牧的意识陷入一片阴冷而悠长的黑暗。
　　许久之后，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光点，如刚出生的婴儿，从黑暗深处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渐渐地，微弱的光点开始壮大，变得越发明亮。
　　终于，它变成一道耀眼光芒，拥有了与这片黑暗对抗的能力。
　　白光与黑暗不断地相互侵蚀，互有攻守，却都奈何不了对方。
　　不知何时，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的光点开始在黑暗深处出现，打破了白光与黑暗之间的平衡。
　　新生的各色光点快速融合，形成一道彩色光芒。它冲破黑暗地包围，飞快冲向白光，与其汇成一片璀璨的光明，开始向黑暗冲锋。
　　它们组成的联军势如破竹，黑暗的领地不断缩小。
　　随着黑暗逐渐退败，一块又一块的记忆碎片从光明中涌现、聚集，周牧原本混沌的意识也随之开始苏醒。
　　最后，璀璨的光明终于赶走了阴冷的黑暗，照亮了整片空间。
　　于是，周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崩裂的山川，满天的法宝，四溅的血肉，还有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在漫天霓虹中香消玉殒……
　　还没等完全睁开眼睛，散列的记忆碎片瞬间汇成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带着悲切和凉意，冲进周牧脑海。
　　周牧猛然惊醒，腾地坐了起来，漆黑的双眸迅速扫过屋内，见屋内空无一人，面色才随之稍缓。
　　灰白的土炕，褪色的被褥，墙上悬挂的粗制木剑，角落摆放的破陋竹筐，如此寒酸简陋的环境，却给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
　　紧接着，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周牧恍然记起这里竟是他许久未归的家，顿时惊疑丛生。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我在这里？”
　　周牧面色变幻不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双手，却吓了一跳。
　　原本略显粗糙的大手此刻竟然变得瘦小。再仔细一看，手臂和双腿竟也短小了一些。
　　周牧修行多年，心志坚定，虽说达不到心如磐石的地步，却也是心思缜密，遇事处乱不惊。
　　然而，此刻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异常之事，即使如他，心中也是波澜丛生，无法平静。
　　嘎吱~~~
　　正当周牧疑思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位样貌寻常的农妇推门进来。
　　农妇身着破旧粗布衣，皮肤有些粗糙，两鬓稍显斑白，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窝头。
　　周牧面色先是一紧，等看清农妇面貌，却如被惊雷击中，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农妇见周牧楞在床边，呆望着她，没好气地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起来饭吃。”
　　娘亲去世多年，此刻竟死而复生，出现在眼前！
　　周牧的心仿佛被瞬间撕开一道口子，双目一酸，又强稳心神，紧紧收住将要掉下的泪珠。
　　周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喃喃道出一个字。
　　“娘！”
　　听到儿子声音异样，农妇一愣，走到床前，见周牧双眼微红，连忙放下碗，伸手摸向额头，边摸边道：“莫不是睡糊涂了？可别受了风寒才好。”
　　摸了几下，见周牧额头并未发热，她松了一口气。又见周牧还是呆望着她，不由得心里一慌，急声叫道：“儿啊，可别吓唬娘，你爹已经一病不起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叫娘如何是好啊！”
　　听到娘亲急切的声音，这一刻，周牧心中百转千回。
　　他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了一些，对着娘亲露出微笑，柔声道：“娘，我没事儿，就是……就是刚刚有些饿了。”
　　“没事就好，真是吓死娘了，娘还以为你犯了癔症，得了邪病呢！”周母拍了拍胸口，心也放了下来。
　　“饿了就快吃吧，娘还得去给你爹温药。”周母嘱咐了一句，就去屋外生火温药。
　　周牧神色复杂地端起碗，拿起窝头，缓缓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涩中带甜的味道瞬间从记忆深处涌来，与现实重合。
　　……
　　吴国西南，有一重镇名为“云阳”。
　　云阳城五十里之外，有一不起眼的小村庄，名为“盘山村”，周牧便生于此地。
　　周父年少时，曾读过几年学堂，自诩是半个读书人。
　　周母会做些手艺活，平时织些荷包和挂件，再到几里地以外的芦阳镇去卖。
　　除此之外，家中还有几亩田地。
　　一家三口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十分富足，但也温饱无忧，甚至攒了些积蓄。
　　可在周牧十四岁时，家中突遭变故，父亲得了怪病，四肢无力，咳嗽不止，日渐消瘦。
　　周家尝试各种办法，先后请过几个大夫来看，药也吃了不少，病却未见好转，甚至日渐加重。
　　不久之后，家里积蓄耗尽，生活越发窘迫。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有个惊人的消息从云阳传来。
　　据传，云岭深处有一仙人门派，不久后将在世俗之中甄选弟子。
　　凡是年龄在十岁之上，十五岁以下的少年，无论男女，皆可参选。如被选中，便可修行仙法，从此脱凡入圣，长生不老。
　　而此次“仙选”之地，吴国境内有二，云阳城正是其中之一，到时会有仙人亲自现身云阳。
　　这个消息从云阳城传出，很快传遍四面八方。
　　云阳城附近百姓，不论贫富贵贱，都为之轰动，纷纷带着家中适龄孩子前往云阳。
　　“仙人”的存在，在世间并非秘闻，许多人曾不止一次见过“仙人”现世。
　　周牧小时候也曾见过“仙人”御空而过，那踏空而行的翩翩风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地烙印。
　　但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仙人”，并非真正的神仙，而是尚未真正“得道”的修行者。
　　初闻消息，周牧惊喜万分，很快便生出个念头：如被仙人选中，不但可以修炼仙法，说不定更有灵丹妙药，若是得到一颗，定会医好爹的病。
　　与爹娘商议之后，周牧独自前往云阳，后来竟然真的被“仙人”选中。
　　只是周牧修真资质太低，使得他在宗门地位低微，始终未被重视过。
　　而那一心想求得的治病灵药，碍于身份和门规，也一直无果。
　　半年之后，周牧终于侥幸得到一枚梦寐以求的灵药，立刻告假返乡。
　　可在他即将入村时，突然被人袭击，不但灵药被夺，自己也身受重伤，昏迷在村口，最后被村民发现，送回家中。
　　周父见他昏迷不醒，顿时急火攻心，加之原本重病在身，立刻吐血不止，没过几天便离开人世。
　　周母也深受刺激，一病不起，勉强撑到儿子伤愈，就随着周父去了。
　　双亲接连离世，令周牧悲痛欲绝，心如刀割。
　　悲痛之余，更是悔恨万分，恨那抢夺灵药之人，恨自己不会炼丹，更狠自己修为低微。
　　从此之后，周牧的修行变得异常刻苦，甚至可用疯狂形容。而在宗门破散之后，周牧侥幸逃脱，偶然之际开始学习炼丹之术，虽仍不起眼，却也有了自保的本事。
　　周牧修行二十载，从普通山村少年到修真门派弟子，再沦为散修，直到最后被逼入那场致他身死的大战，自始至终不曾懈怠和放弃，只可惜受到天赋和资源限制，直到临死之前，才将将摸到“脱凡”门槛，最终也只能沦为一枚弃子。
　　……
　　“咳~咳~”
　　东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周牧拉回现实。
　　周牧已经了然，自嘲一笑：我这是“悔棋”了？
　　此时此刻，弃子重回棋盘！
　　周牧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深邃，静静望着院中忙碌的身影。
　　陡然间，周牧紧握双拳，神情肃穆，目光坚定，暗自发誓：不管这是阴谋，还是天意，既然这天地让我死而复生，我必要逆天改命！
　　重活一世，周牧要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有那些与他息息相关之人的命运。
　　而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医好爹的病。
　　周牧十分清楚，爹的病怕是撑不过一年时间，必须尽快拿到灵药回来救命。
　　前世那枚可救爹性命的灵丹，此时对周牧来说，早已熟知丹方。
　　可他现在空有丹方，既无材料，又无丹炉，更无修为支撑炼出此丹。
　　所以，还是从宗门获得灵药更为现实。
　　娘的身体也有异样，虽没严重到致命的地步，也需要些上好补药调理。
　　只是现在家徒四壁，没有多余银两可用。
　　况且，按前世情景，夺他丹药的蒙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修为更胜他一筹。
　　即便自己现在拥有了二十年“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棋局”之上也有了先手的机会，却仍不敢保证能将灵药顺利带回来。
　　“那人一定对我熟悉，知道我需要灵药的原因，应该是与我同在岳华宗……”
　　“可他为何要抢夺灵药？那并非是可以提高修为和境界的丹药……”
　　“莫非他也需要此药救人？此人修为强过我，若想宗门中得到此药，应该比我更容易一些……”
　　“而他又为何只是将我重伤，却并未取我性命？”
　　周牧眉头微蹙，低头沉思，诸多疑点令他百思不解。
　　“呦呦，周家嫂子，这是在熬药呢？好些天没看到你去镇上卖货了！”
　　正在这时，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突然传进周牧耳中。
　　周牧面色一沉，抬头一看，见有三人正迈着四方步，神态嚣张地跨过院门。
　　为首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一身灰衣，矮小精瘦，尖嘴猴腮，身后紧随两个面相凶恶的魁梧汉子。
　　三人来到周母身前，矮瘦男子阴阳怪气地道：“周家嫂子，前些日子欠的银子，今天是不是该还了？
　　周母慌忙起身，惊道：“不是说好借期两个月，怎么今日就来讨要……”
　　话未说完，就被矮瘦男子打断，冷声道：“本金五两纹银，今天的利息就给你免了，咱们按十天计算，连本带利你得还我二十两!”
　　周母惊呼道：“才借了五两银子，怎么……怎么要还这么多啊？”。
　　矮瘦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在周母面前晃了晃，得意道：“别想赖账，白纸黑字都写着呢，可是画了押的！”。
　　周母这才知道，由于自己不识字，只怕是被对方骗了，心中更加慌乱，慌忙道：“黄……黄三爷，再宽限几日吧，家里男人实在病的厉害……”
　　矮瘦男子阴阴一笑，话风一转，终于露出本意：“如果还不上钱，可以用田契抵债。”
　　家里已经没了积蓄，仅靠三亩田地过活，那是全家人生存的根基，如果没了田地，今后日子恐怕更加困难。
　　“可是……如果今日不能还钱……”周母既怕又忧，担心屋内病重的丈夫和尚未成年的儿子，面露苦色，犹豫一番，艰难地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们！”。
　　正在这时，周母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娘，此事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