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连锁反应

　　面对年轻人那一脸嘲讽到极致的笑容，文森特完全愣住了，一语不发。而特洛却是瞪起有神的双眼，死死盯着年轻人看。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如果我真的弄错了，那是必须向你那么辛苦创造出来的成果道歉的。但我应该没有看错吧，毕竟这位年轻的王子阁下身上连一点点黑色气息都没有。”
　　说罢，年轻人轻轻举起右手，手指上开始跳跃着一股飘忽不定的黑色气息，如同烟尘，又如同缎带，但只是缠绕在他的指间，却从未褪去过。
　　“气息？”特洛不由得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别那么费脑子了，我如实告诉你们吧，我要能够认识到你们的记忆乃至心中的信念，需要事先做好标记。只有打上了标记，你们灵魂中的一切才会如实地反映在我脑中。之后，我才有可能通过各种方式摧毁你们的信念，让你们完全沉浸于自我毁灭的幻象里面。”
　　文森特这才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禁双目圆瞪，牙齿使劲咬了一下嘴唇。
　　“哼哼哼……”
　　他这一表现倒是令年轻人更加乐了，所以放纵地大笑出声。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终于明白了吧。没错，当时如果不是主人用魔法替你挡住那一下，而我正好趁机令自己的手碰到那面白色魔法墙，我也不能马上进入主人的灵魂意识中，从而窥视到她信念的弱点，并且一举制住了主人。”
　　其实就算他不说，文森特心中也早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没办法，的确是自己的连连失误导致了这一系列后续的变故。但比起这些，他更加害怕的是，自己的失误害得卡奥斯被抓，那卡奥斯的失误又是因为什么？他有答案，只是心中始终惧怕着那个答案，甚至拒绝这样的答案哪怕一丁点内容浮现在自己脑海中。
　　见文森特的表情显得越来越复杂纠结，年轻人仍不忘继续消遣他。
　　“我就再提醒你一句吧，以主人对魔法的认知，她是肯定知道我这一招的必要前提是什么的。那为什么明知道有被触及的危险，还要使出这样的魔法让我得以钻空子呢？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只是一心想要保护你，而你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着她对你的情感。”
　　“我……”
　　就在文森特无话可说，甚至都快要被逼疯的时候，特洛却轻声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早就给特洛王子下了魔法标记，那标记只有你自己能够看到，日后自然就可以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来辨别真假。”
　　话说到这里，特洛将右手盖在脸上，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很是满足的笑容。紧接着，手一垂下，眼前的高挑年轻人模样顿时变成一位佝偻身材，满脸皱纹的老者。
　　“哦，果然是你。”
　　年轻人见状，坦然笑道，神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好像一切照着这样发展才是最为正确合理的。
　　“只可惜老先生当时不在场，否则以你的眼光肯定会发现问题，也不至于陪你的徒弟上演这么一出闹剧来浪费彼此宝贵时间吧。”
　　“的确，他急了，心一急就会忽略很多细节。偏偏找来帮他的人却是我，一个根本不在场的死老头。”
　　席恩暗自笑道，全然没有表现出遭到羞辱后气愤难平的模样。
　　他这一表现令年轻人多少感到有点无趣，遂又看向文森特，却见对方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便笑得更加愉悦起来。
　　“所以，这一次还是我赢了，如果是寻常游戏，三局两胜，你们已经完全没机会了。实在是可惜的很啊，我让你们好好布一个局，到头来居然这么轻松就让我给破解了，你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太令人失望了。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时看走了眼，居然还会期待和你们这种程度的凡人对局，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嘛。”
　　年轻人摇头说罢，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看来，对上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三次机会。不过也罢，我这人一向遵守承诺，说是给你三次机会，当然会给，毕竟这里面不单单是我和老先生的对局，还关乎另外一个废物的抉择。记住了，只要有一次你们赢得了我，我都会承认自己满盘皆输。只是你也要好好想想这最后一次，到底该怎么做。”
　　话音一落，他身体便化作无数黑色羽毛从二人视线中消失了。
　　再次看到漫天飞舞的羽毛，竟令文森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被烧着了一般，甚至于心中涌起一股非同寻常的恐怖恶寒。那一刻，他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重新回到打铁屋内，文森特沉默不语，席恩也好像懒得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落山，黑暗开始一点点侵蚀这个世界。眼看着王城里点起了盏盏灯火，重新焕发出白天所不曾见识过的活力，文森特却还是一筹莫展。
　　他必须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法子，不管怎么设计，自己走出的每一步几乎都被对方算准了。这个怪盗很厉害，他清楚知道关于文森特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心中的伤痛，还是对卡奥斯模糊的情感，以及那身为凡人无比渺小的自尊。
　　正因为如此，怪盗看透了他这个人绝对不会去抢闪烁之光。换句话说，他要的是文森特自己承认被打败，以及那个所谓的自家主人的死亡。什么王家秘宝，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种无聊的消遣。如今他还找到了更好的游戏方式，那就是看着脆弱的凡人在自己布好的迷局中痛苦挣扎，看着他们如何自己站出来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所坚持的信念和荣耀是何等荒唐可笑的东西。
　　可就算明白这一切，文森特也无法对那个怪盗做出任何的反击。他输了，还没有出手就已经输了，这理应成为他从未有过的耻辱，但这时候，耻辱一词对他而言竟然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文森特，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冷不防席恩突然发声问道。
　　文森特愣住了，他真的不知道，如果说为了救卡奥斯的话，那就应该抢走特洛，但他明显不想这么做。毕竟那也是自己所重视的人，一生挚友的儿子，一个和自己一样痛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可怜的生命。
　　“我不知道……”
　　“不，你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想知道，你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却没勇气承认。”
　　“我……”
　　是夜，王宫之内守卫众多，虽然之前历经一劫并没有让怪盗得手，但国王仍旧很担心，所以在王子的宫中里里外外加派了多出好几倍人手，就为了防备怪盗随时再来行窃。从那天晚上到这一天夜里，国王没有一刻安歇，一直关注着周边防卫情况。就算卫兵数次报告没有发现异样，仍旧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谁都没有觉察到，一个黑影已经翻过王宫高高的城墙，一路飞快地游走于暗影之间，很快就闪到了王子房外。那黑影探头进去，就见王子还没有睡，而是静静地站在房间里，左右踱着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左右观望了一下，见四下没人，便准备摸进门内。手刚碰到门把，不料嗖的一下，一枚利箭就射在了门上。而他提前收手，这才没有被箭头射穿手掌，忙顺势扭头看过去，就见身穿一红一绿的两个年轻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看样子是早已经埋伏着守株待兔，红衣年轻人手持钢剑，绿衣年轻人则手持长弓，而且已经架箭弓上，并将弓弦拉到了最满的状态。其实说是年轻人也不准确，他们不过就是两个孩子，只是神情中多出了少年人很少有的坚韧。
　　黑衣人看着前方，又下意识想要看后边情况，怎料一枚利箭就冲着自己胸口而来，他不得已架起左臂，锵的一声就将箭给弹开了，显然左臂衣袖内裹着一层金属护甲。眼见行迹已经暴露，潜入不行，只得强攻。二话不说，他掉头就要冲进屋内。
　　绿衣少年一见，手上速度奇快，几乎看不见抽箭拉弓的动作，便已经脱弓飞出三枚利箭，箭头正好射在房门上，当时就将门给顶了回去。还有一枚利箭斜插入门缝把手里，愣是将门给卡死了。
　　黑衣人也顾不得这些，右手随便一挥，便从衣袖里飞出一条银色金属，金属迅速成型变为长剑。他手持长剑就要往门上砍，没曾想眼前却闪过一道冷光。他条件反射般架起长剑抵挡，又是锵的一声，火花四溅，自己反而被往外震出了好几步。定眼一看，却是红衣少年手持钢剑杀向自己。
　　这一剑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极为干净利落，但轨迹太过单调，随便一个成熟骑士都能轻松避开。可黑衣人正想要回避，数发利箭却从侧面射了过来，逼得他不得不分心以左手护甲弹开箭头。
　　说时迟那时快，钢剑剑锋已经从上方猛砍了下来，黑衣人见状，准备依靠右手上的银剑硬接，却不料对方双手握剑之下力道加倍。一剑下来，竟令自己不得已半跪下身，脚下土地更是顷刻间就被震得粉碎。
　　也就在这时候，绿衣少年已经闪到了自己背后，拉起弓，箭头直指黑衣人的头部。
　　“到此为止了，怪盗先生。”绿衣少年充满自信地笑道。
　　没曾想脚下一阵松动，他才低头看去，猛地一条银色长鞭竟从地底冒了出来，而且飞也似的朝他抽打过去。绿衣少年一慌神，为避开长鞭，导致一下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得已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这一举动也马上引起了红衣少年的注意。
　　“米斯特！”
　　这一喊，红衣少年手中力量稍微松懈半分，突地一股强大力道平地而起瞬间就把他给弹飞了出去。
　　待二人回过神来，绿衣少年脖子莫名被围上了一圈银色，那银色轨迹一路延伸到黑衣人的左手手指上。而红衣少年的脖子上更是横架着一把银剑，不用说，如果黑衣人愿意，只需要右手加上一丁点力量就足以令其人头落地。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连打昏这两个孩子都不舍得，那样子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会伤了他们的骑士前途。毕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如果失去骑士之路估计会比夺走他们的生命更加令人绝望。
　　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偏偏这时候，房门被一股劲风刮开，就见特洛王子一袭正装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杜里。黑衣人见状，吐了口气，方垂下双手。
　　“文森特叔叔，我猜到你一定会来的。”王子平静地说道。
　　黑衣人这才摘下面罩，果然是文森特，但一脸纠结神情的他全然没有过去的英气，好像一下就回归到了刚开始流浪汉的落魄模样。
　　“席恩早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给了我，他甚至断言你一定会来王宫绑架我，所以才派杜里贴身保护我。但我却相信你的为人，你曾经救过我的父亲，曾经被冤罪缠身，可即便如此，你也从未做任何报复的事情，只是一味忍受着。所以我很清楚，你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天道伦理之事。”
　　“王子……”
　　红衣少年和绿衣少年赶紧凑到一块，都向王子低下头去。
　　“卡伊，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你们出手的吗？对方可是当年大陆首屈一指的骑士，万一失手伤到你们可怎么办？”王子说话的声音中突然多出了几分担忧。
　　“所以你故意支开了这里的守卫，还让这两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发出警报，是吗？”
　　文森特越说越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这三个孩子，仅仅为了私心，居然一度想要夺走他们的前途。
　　“谢谢你并没有伤到他们，所以正如我所料想的，你不会选择和怪盗为伍，哪怕是因为任何理由，你心中的信念和荣誉感都不会允许你踏错任何一步。”
　　“王子……”
　　“我知道，现在你最重要的人正处于危险之中，我愿意跟你去，但绝对不能是以你绑架我的方式，否则你这一辈子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王子，我……”
　　“走吧，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人，我相信母亲是能够理解并且原谅我的。”
　　说着，特洛就要往前走，却被文森特一把拉住。他回头看去，只见文森特用力摇了摇头，明明无比痛苦的脸上却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看得人不禁心生怜悯之情。。
　　“王子，这一切都和你无关，是我们的问题，我会解决好的。”
　　说罢，他一跃跳上了城墙，此时，天的那一边已经渐渐泛起了阵阵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