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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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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八年,弹指即过。
  期间何谦跟着自己的母亲四处求药,倒也真走遍了万水千山,好好地了解了这个名为“寰洲”的世界,这里人们的生活,风俗,生产力水平基本和他原先的世界里唐宋时期差不多,据说海外还有别的文明,那就不为人知了。
  整个寰洲将将从大战中缓过气来,休养生息,近年来也渐渐繁荣,政权的话主要是两个大国,北边他们仓促逃离的是方才雄起的景国,建国皇帝赵宣禹,号称“太阳皇帝”,是他带领人民反抗虽传承六百年却越来越倾颓的大昭国,推翻了腐朽的德明政权,在大昭国原址,原都城封疆称帝,深受北方百姓拥护爱戴。
  南边则是死而不僵的大昭国分裂出去的政权,在位的皇帝非常年轻,和原皇室血脉有着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牵连,倒也争了个名正言顺,再加上小皇帝励精图治,体恤民生,在南地颇得人心,还收拢了故国的不少旧部,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新昭国也成功地一平南方诸侯,坐稳了半壁江山。
  而除了两个大国各自雄踞一方外,乱世里枭雄四立,着实还有不少豪杰拥地自立,除了不敢和大国叫板以外,在自治的地区那也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的更替有如日月潮汐。
  这是个空前安稳的时代,当政者励精图治,老百姓安居乐业。
  这也是个空前动荡的时代,动荡不在表面,而在暗处。
  首当其冲的地方,那便是江湖!
  ——三宗四派,剑圣为尊;
  天下武学,缘起禅渊!
  少年何谦和母亲这一趟漫长的旅行,终点便是禅渊的所在,玲珑山,也是何千曜的家乡。
  立风亭外,苍松翠竹,满目葱茏,旁边是不知走过了几个千百年的世外古道,牵着一个孩童的女子白衣胜雪,泠泠然自有一股绝世的风骨,自是八年前从帝都的漫天火光杀出重围的何千曜。
  “行了,再送就出了这十里立风亭了。”长亭眼看走到了尽头,何千曜也伫足相劝,只是身后的男子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急,今日清闲,再送一段吧!”说话者长身玉立,手持折扇,清眉俊目,言语间颇有一股读书人的风流,却又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落跖感,拈须带笑,很是招人。
  “清闲?神机阁里能清闲就见鬼了!”
  跟在旁边“年仅八岁”的包子脸何谦忍不住默默腹诽,重活一世再经历一次成长的过程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此刻他容貌尚未长开,眉眼五官已是俊得如同画中人一般,足见充分继承了母亲的好样貌。只是神色中透着机灵和狡黠,和母亲那一身清冷的气质却又截然不同了。
  而这个人母亲让他叫风叔,大名风行川,是这世上最大的情报机构神机阁的阁主,江湖人称“风尊者”。按说这样有头有脸的风流人物,不是应该自持风度吗,这一路跟随鞍前马后的小样儿,司马昭之心不要太明显了!
  不过何谦却也生不出什么怨言,早在八年前母亲抱着襁褓里的自己上神机阁的时候,他便看到这个白衣男子隔了大老远就跑了过来,望向母亲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欣喜,有愤懑,有不平,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眷恋。
  上辈子何谦看人的眼光就是出了名的老辣,不然也干不到那样的高度,他可以用两辈子的包票买断一个事实——那样的眼神,绝对是给一生的挚爱的眼神,还得是求而不得的那种!
  真正让这声“风叔”叫的心悦诚服的是他的付出,男人真正能折服他人的魅力所在永远是行动而非言语。八年来,他对母子二人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更何况要不是有他动用神机阁的力量,五大神药无不当世难求,纵然何千曜武功盖世,想在八年间寻齐五中之四也是万不可能的。长时间的接触下来,这位风叔除了是他的救命恩人,待他也真如亲生父亲一般了。
  以至于何谦经常会坏坏的想: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娘亲和风叔凑个对儿呢!
  长亭走到了尽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将斗笠交给二人,让他俩遮一遮过分出众的容貌,一向婆妈的风叔更婆妈了:
  “沿途都是山路,不太好走,小谦,记得照顾好你娘亲!”
  “我标记过的那几家客栈挺安全的,别忘了!”
  “最近江湖上的传言你们也知道了,小心为上!”
  “玲珑至宝,法相长生;武可盖世,寿与天齐!”何谦抢道,“呸!真寿与天齐劳资也不用遭这么多罪!”一个激动,上辈子养成习惯的粗口就蹦出来了。
  “谦儿!注意言辞!”
  面对母亲的微斥,何谦回了个鬼脸,顶着两辈子的成熟心性,装小孩儿就很难,所以他干脆不再压抑自己骨子里的顽劣因子,这样反而更像个孩子。
  好在有风叔给他解围:“别的不说,这孩子还是不用担心的,如此油滑的孩子可真不像是八岁!虽身怀重宝玲珑心,相信他也能保护好自己!小谦啊,别忘了,治好病就来我这里当接班人!”
  这句话倒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抛去何谦母亲的滤镜不谈,神机阁是搞情报工作的,掌管偌大一个情报机构,敏感,沉稳,耐心和各种专业的素质缺一不可,对于前世当卧底的何谦来说可真再没有更对口的专业了,小小年纪跟在他风叔身边就表现出了非凡的素质,好在这世界虽奇,终究是没有魂穿一说,风叔和他母亲都只当这孩子是自小经历得多见识的也多,又灾祸不停所以才品性坚韧,早熟了点儿。
  何千曜望着喜笑颜开的儿子,想到自己此行的决心,心情忽地就沉重起来,回过身朝风平川看过去,不出意外地和他视线撞在一起,还是那般的炽烈和真挚。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躲闪这样的目光,面朝着对方,她委身下拜,竟是行了当世最大的礼。
  何谦一见吓了一跳,不过他倒也是个懂事的,跟在母亲身后对着风叔一并拜倒。
  “在下区区薄柳之姿,命途多坎,得君真心相付,实乃大幸!”
  风平川掐着指头算日子,喜欢眼前这女子自十七岁起也有二十几个年头了,这还是她头一次正视自己这份心意,一下子懵了,回过神看见小鬼头何谦笑意盈盈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被天大的幸福砸中。只是他还没回过味来,眼前女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他如坠冰窖。
  “只是世殊时异,你我终究有缘无分,不如就此挥慧剑斩情丝,君心如星辰皓月,何愁天涯无芳草!”
  “此番一别,万难再见,还望珍重万千!千曜但凡魂灵不远,定会日夜为君祈福,盼君安好!”
  这下就连何谦也感觉出不对了,自己的病只差最后一味药,这药就在母亲娘家,比起先前跋山涉水历尽艰险才求到的前四种,实在是不在话下。怎地这一别就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意味了呢!
  他还没想明白,母亲已在呆若木鸡的风叔面前起身,盈盈一拜便拉起自己向前走去。一步一回头看着身后那个孤寂的男人影子越来越小,何谦心里也越来越不是滋味。
  “娘,我觉得这事您办的不厚道!”
  何千曜知道这孩子心智颇为早熟,“你还小,还不懂”这样的话是决计敷衍不了的,索性不语。
  何谦等了一会儿没见娘亲的答复,倒也明白是她不想说,索性换了个话题:“娘,如今五味药我已经吃了四味,是不是可以开始教我武功了?”
  谈及这个问题,纵然已经是一代宗师的何千曜,也不得不郑重起来: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又受到小人的加害以至差点活不下来,我用玲珑心替代了你原本的心脏,却仅能吊住一口气而已,后面这些年我们遍寻神药,就是在一点点帮你恢复身体的各项机能,可以说是帮你重塑身体的一个过程,现下你基本的生活是没问题了,要说练武却还少了关键的一环。谦儿,你还需耐心等待这最后一味药。”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何谦的神色还是黯了下来。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在很小的时候,他每天都要靠母亲渡真气来续命,真气在他体内运转,过经脉,行气海,沉丹田,关于这套行宫方法早已了然于心,母亲也曾告诉他这便是玲珑山的内功心法运转,未来哪天他突破了身体的桎梏便可如此修炼。可他的问题便在于每当真气运转完毕,最终回归的地方不是丹田气海,而是心脏,也就是那颗号称“得之可寿与天齐”的长生法宝玲珑心,半分不曾外泄,真气虽可修炼,但无法外放。
  这便导致了他的武修之路极其艰难,须知当体内真气空能运转而不能发,直接导致与人动手过招时全无内力,犹如不修武学的庄稼汉一般,纵有一身蛮力,和练武之人硬碰硬却讨不到一分便宜。
  在这个尚武的年代,若是没有半分自保的倚仗,怕是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下。何千曜自知无法一辈子将何谦保护在羽翼下,所以在了解了儿子的情况之后,除了叮嘱他和同龄武修一般日常运功打坐不可少以外,还将自创的一套轻功身法传授给了儿子,其名曰“溯流光”,不求杀敌,但求脱逃本领数一数二。
  来自母亲的训练也着实严格,不能催动内力,但行功运气却是毫无问题的何谦知晓母亲的苦心,练起来自是无比刻苦,半分怨言也无。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不能与人动手会有什么问题,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他等于是随身携带了一座宝藏,自然知晓这杀人的法子远不止刀剑武力一种,行走江湖靠得更多的也非拳脚而是脑子,于是自认脑子还挺灵光的何谦心态出奇的好,这份乐呵呵的样子连着母亲的忧心也冲淡不少。
  他不知道的是,他所修炼的,作为天下武学之源的禅渊心法,最讲究的就是“无为”二字,纵然修为难有寸进,境界倒是比他家乡那群功利心强盛的武痴高出不少了。
  随着他们的行程推进,玲珑山也近在眼前了,即便是何千曜这样的人物,面对暌违已久的故土还是难免近乡情怯。抵达的前一天夜晚无星无月,她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和儿子聊起了家乡的传说。
  “要说这天下武学,缘起禅渊的说法,到也并非空穴来风。相传在很久以前,大陆上‘武学’尚未自成一派体系的时候,已经有相当一批人隐隐感觉到了将‘气’和‘力’相结合的进攻手段。他们仗着自己初窥门径,便对周边大肆攻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是最没有秩序也最黑暗的年代。而漠视生命终将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久一个无名英雄的出现终结了这个混乱的时代,传说中他仅凭一人之力,和前来挑战的人大战整整十二个昼夜,其间这些人车轮战也好,群攻也好,全都被他一一化解,他所独创的武学流派,最强的地方不在于瞬时的爆发和杀伤力,而是像长江大河一般,携着惊涛骇浪滚滚而来,一浪高过一浪,势不可挡的同时,生生不息!”
  “那后来呢?无论他个人能力多么出众,要重新书写世间的秩序,只靠自己一人岂不和蚍蜉撼大树一样无力?”新时代里饱受进步思想熏陶的何谦忍不住插话问道。
  “不错!”见到儿子如此开明,何千曜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此人真正堪称壮举的行为便在于他将真气和内力的运转方法整理出来,不论天资高低,身份贵贱,教给了每一个饱受压迫的人,教会他们自保,也教会了他们如何重拾尊严。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着如此声望却从不肯开宗立派,而是任由自己教出去的武学大道被人们广泛流传,不断加以改进和演变,最终形成今日之武林!他从未自封宗师之流的名号,可天下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明白,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武学之祖!”
  何谦听得心驰神往,却不知精彩的地方还在后面。
  “他也是原大昭国的开国皇帝,史称‘昭烈皇帝’!”
  “他虽不肯开宗立派,愿意追随他的人却着实不少,其中不乏抑或神机妙算,抑或勇猛绝伦的能人异士,这些人在未来,都成了他的忠臣良将,协助他荡平了当时仗势欺人的寇匪,收拾了分崩离析的局面,大寰洲史上第一个,到今天也是唯一的一个大一统的国度大昭国,便是如此成立的。”
  听到这里何谦思绪飘飞,忍不住想象这般风流人物,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受人爱戴!哪个少年不曾梦想过仗剑走天涯,策马扬鞭打下大好河山?更何况开创一片满目琳琅的盛世光景!此人的风采,实令人心向往之!憧憬之余何谦却也不忘问起最初的那个问题:
  “那为什么说禅渊是天下武学之源呢?他是玲珑山的人吗?”
  何千曜闻言微微一笑,胸中忽地涌起了无比的自豪:“非但如此,他晚年封禅,便是在玲珑山的禅渊,那时自知大限将至,他便带着对故乡无比的眷恋,抛却一切纵身跃下禅渊。虽未能留下遗容供后世瞻仰,可落叶归根,总归是成全了故乡的一段佳话。”
  听完母亲讲述的这一切,何谦总算是明白了这些年来为何无论走到哪里,月圆的夜晚母亲总要遥望故乡的方向三叩首,因为故乡,一直是母亲心中的骄傲。
  现在也是他的骄傲了!
  光华流转,月光拨开乌云洒落在屋顶的母子二人身上,何谦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期待,放声高歌起来,一时间声浪直上云霄,也不知扰了多少人清梦。
  “别急啊”,何千曜笑笑,伸手捂住了他嚎个没完的这一嗓子,“玲珑山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群山环抱之间,长年笼罩着一种奇特的雾气,叫做‘蜃雾’,可惑人心,导致进来的人迷失方向,只能坠入深渊。便是多么厉害的高手,在大自然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等待十年一度的‘蜃开’,雾散天晴,才可以进到这片山区。”。
  于是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这经年的雾霾,山脚下的客栈奔出一个迫不及待的少年,拉着母亲的手踏上了石阶。
  却不曾注意到母亲的眉梢,那抹忧虑也仿佛被阳光抚平,剩下的,便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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