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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金风忽入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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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钩戴雪寒梅折,燕山奋戟龙骧没。
  遂古传道天人业,繁花影落帝王都。
  唏叹累朝兴替事,淹闻古今征戍苦。
  王侯将相何足论,荣辱千秋一纸书。
  时当夤夜,铅云遮宿,唯见皎光戴月,破晦而至,照临飞瀑千尺。
  峭崖雪练之下,湍流激荡,跳波如珠,好似琼花百叠,争相簇跃。悠悠水波中,青光映照,一轮长锋掠空而过,击碎粒粒琼珠,穿肌透骨,深入经络,其迅其疾,犹似摧枯拉朽。
  而披伤之人,也确已如朽竹一般,缓缓抬起干瘦的手掌,握住了冰冷的戟锋,沙哑的声音仿佛摩挲的枯叶:“小娃娃好俊的身手哪,老身纵使再年轻二十岁,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啊!”说着将戟身往前一送,拔出刃尖,鲜血不自禁地从肩头溢出,她自身却浑然不觉。
  刃锋上滴血未染,雕花精美,莹丽剔透,宛如透明,更像是一柄供奉在神堂中的礼器。少女顺势抽回水晶戟,素手纤纤,皎白如月,竟更胜冰晶,蕴质如神。但听她檀口轻启,道:“我也不曾留手,老婆婆能避伤要害,其实可贵。”华光穿透她衣甲下的鲛纱,月晕恍恍,宛如谪仙。
  老妪听她语气孤傲,道:“小丫头岂也留情,为何还不动手?”少女微微侧头,道:“动手?动什么手?”老妪的面容被风帽遮掩,声音依旧淡然,道:“毋得装痴,你既已至我于此,何必再拖延,且速了结了罢!”
  少女看看天色,道:“嗯,是耽得久了些,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老妪一怔,话音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少女淡淡道:“那你可想差了,尔命由尔,与我何干?”说罢足不点尘,倏然遁去无影。
  老妪跪坐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身后的枯叶堆上。不知过了几时,旁边的荒棘之下忽然发出沙沙声响,一个人影幽幽醒转,坐起身来,竟是个清秀少年,只是眼神空乏,四顾茫然,似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直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只见他正要起身觅路,蓦然发现老妪的尸身,吓得浑身一颤,显然认出了死者,好容易压住恐惧,心底依旧惊疑不定。
  荒山幽林,鸣虫如泣,更添阴森之气。少年本想一走了之,可若弃之不顾,不免教老妪暴尸荒野,思来到底可悲。犹豫再三后,终究折返了回来,只是顾望左右,又别无锄具,便就近抱起一些枯树叶,草草遮了尸体,勉强充作坟茔。
  做完这些之后,少年搓了搓手,眼见有墓无碑,还是有些凄凉,便又找来一块带有棱角的碎石,刮去旁边杏树的树皮,想了一想,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老妪的姓名,略作思索后,还是刻了“善妇无名氏之墓”几字,匆匆划就之后,祝道:“阿婆呀阿婆,汝今猝然横死,却是与我无关,虽然暴尸山林,幸而得我安葬,方可入土为安。来日你入了九泉,且速投胎去罢,可千万别来找我!然则被你无端欺侮之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想了一想,又觉稍欠气势,恐镇不住亡灵,补充道,“就算你来找我,我也不会怕的!我早便警告过你了,我本王孙贵胄,从来沐泽皇恩,身被正气,百邪不侵,你纵然来了,也是近不了我身的。”说完就溪边濯了手,转身觅路下山。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野兽低鸣之声不时回荡在耳,少年心中惊惧,脚下加急,一路磕磕绊绊,到得山麓之时,身上已添了不少伤口。兽鸣之声渐远,终究没于风中,少年略略松了口气,正要歇一歇脚,忽闻一声尖嘶,长草中猛地蹿出一团黑物,向他迎面撞来,尖嘴长獠,圆墩跳脱,竟是一头大野猪。少年吓了一跳,脚下一绊,往后便倒,那头野猪眼见前方有人,倒也机灵,猛地折身,后蹄一蹬,又蹿入一旁。哪知少年正要松口气时,一道疾风竟从野猪奔来处倏然飞至,瞬间刮过少年耳旁,“咄”的一声钉在了身后树干上,只需差得分毫,便要他脸蛋开花,当真是千钧一发。
  少年一惊之际,抬头望去,只见飞来之物黝黑发亮,月光下水纹隐隐,却是一柄锻造精美的弯刀。然未及细瞧,前方又钻出一道人影,口中咦的一声,诧异道:“果然有人呀,吓煞我也!好险好险,不曾伤着你罢?”语气亲和,说着伸手来扶。少年定眼一看,见来者原来是个英秀少年,眉目疏朗,英姿拔群,颇有几分任侠之气,非是什么山魈野怪,总算舒了口气,也不要他扶,自己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襟,道:“不碍事。”对方见他满脸泥灰,衣衫破烂,分明狼狈不已,却还嘴硬,不禁笑道:“此地林深夜寒,露浓湿重,兄台无缘无故,却到这方作甚?”
  少年闻言一怔,其实心中的疑惑比他只多不少,摇了摇头道:“我原也不想来的,只是我似乎不知为何昏睡过一阵,然后一觉醒来便在这里了。”对面少年不由一愣,道:“哦,莫非有人曾对你下过迷香么?那你还记得昏倒之前发生过什么吗?”少年道:“啊?你问昏倒之前么,虽然还有些模糊,不过昏倒之前确有一个老妇人一直在要挟着我,我是清楚记得的。”对面少年奇道:“老妇人?她为什么要要挟你呀?”少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知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不久前才被我埋在了山上。”对面少年越听越奇,道:“你说的这个老妇人,是你认识的人么?”少年茫然摇头,道:“我不认识她的。”
  对面少年见他问三答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摇了摇头,顺手拔下树上的弯刀,收回鞘中,道:“是了,我叫路少棠,还未请教兄台姓名呢?”少年微微欠身,答道:“我叫夏麑。”路少棠见他总算还知道自己的名字,道:“那你还晓得自己家住何方,爹娘又姓甚名谁么?”夏麑道:“当然晓得,只是我不好对你直呼父母名讳,毕竟长幼有序。”
  路少棠道:“是我失礼了。”眼见他颇知教诲,疑道,“我见兄台言谈举止,殊别于常人,令尊想必也是大有身份之人罢?”夏麑见他所料几乎不差,颇感讶异,道:“路兄既然见问,愚弟不敢隐瞒,家父正是会稽王夏。”
  路少棠手上动作一滞,瞪大了双眼,道:“你说什么,你爹爹是……什么王?”夏麑只道他没听清楚,又复述了一遍,道:“会稽王。”路少棠道:“这么说来,你竟还是个王子咯?”夏麑道:“嗯,可以这么说罢。”
  路少棠忙摇头道:“不对不对,现在倒把我弄糊涂了,想你好端端一个王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偏僻之地呢?”夏麑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想了一想,伸手在身上掏摸了一阵,最后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小玉坠,道:“路兄请看。”
  路少棠奇道:“什么啊?”依言接过一看,见是一个雕琢精美的羊脂玉印章,上面还刻了夏麑的名字,疑惑道:“你给我看这作甚。”夏麑道:“啊?我是想着路兄既见此物,便可以相信我了呀?”
  路少棠哑然失笑,想了一想,道:“呃,兄台似乎误会了,我没有不相信你,你许是会错了我的意。”顿了顿,续道,“然而恰如你所说的,令尊既是会稽王的话,则采邑亦当钱塘江附近罢?可我早间方过庐陵,此刻自然还未出江右,两地相差甚远,试问夏兄孤身一人,焉就无缘无故到了这里?”说到这里,不免替他焦心。
  夏麑初时还道自己听差了,怔了一怔,蓦然惊道:“啊!什么?原来这里是,是……”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路少棠也是一愣,脱口道:“原来你还真不知道呀!那……那你可能想起别的什么吗?说来此山东面不远,便是赣水之滨了,然赣水、钱塘之间,可不止差了一星半点,若果然什么都没发生过,以你这羸弱之躯,恐是到不了这里罢!”夏麑听了此话,心中更添疑惑,喃喃道:“怎会这样呢?”路少棠道:“是啊,究竟发生过什么,或许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说着不由得蹙起双眉。
  夏麑登时陷入恍惚之中,似乎努力在理清前事,蓦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记得那日我是在陪父王巡猎的,当夜就睡在离宫之中,然后宫里突然意外失火,近侍们匆匆将我带离寝殿,然后一个一个便都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一个人……”
  路少棠还在踌躇着怎样帮他唤醒记忆,忽见他似乎便要想起,顿时惊喜无已,不由接口道:“夏兄你忆起了么?你方才说什么……只剩你一个人了,然后呢?”语声殷切,满眼祈盼之色。夏麑被他骇了一跳,脑中嗡的一声,蓦又变成空白,嗫嚅道:“然后我一个人,一个人——就到了这里。”路少棠原已憋足了一口气,哪知还是功亏一篑,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夏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方才跳过了什么关键之处哪?”夏麑茫然摇了摇头,道:“有么?”
  路少棠轻叹一声,料想再问下去多半也没有结果,心中虽然无奈,却也只好作罢。倒是夏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莫名开始着急起来,道:“原来……原来我早就已经走丢了么?我为什么会走丢的呢?那……那我该怎么回去呀?”路少棠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猜想他从未出过远门,忙安慰道:“瞧你说的,虽然这处是有些偏遐,但与那之江也不过稍隔了几重山而已,若教我施展轻功的话,不出十天定能翻越过去。”
  夏麑诧异道:“还可以这样么,可是我也不会什么轻功呀?”路少棠道:“呃,这倒有些难办了,你又是个娇贵的主儿,若就走远路,教你跟着我风餐露宿,恐怕也不合适。若再染个风寒什么的,我可担当不起。不知你在江右有无什么亲戚可以依托么?”
  夏麑侧头沉思了一会,道:“我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亲戚住在这里……嗯,有了,我突然想起,这赣水是不是也要流经洪都府呀?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洪都府的临江王殿下呐?”路少棠奇道:“临江王?你认识他么?”夏麑摇摇头道:“不认识。”路少棠道:“那你找他作甚?”夏麑道:“不是啊,虽然我没见过临江王殿下,但却听说殿下素有贤名,彼父既与吾祖同受天封,想来他见我有难,也不会置之不理的。”路少棠思忖了一下,道:“倒也说得过去,既然你都这么讲了,那我就带你去试试罢。”
  夏麑喜道:“那可真的谢谢你了。”路少棠道:“不客气,反正先前我也差点误伤你,就当是对你的补偿罢。是了,咱们说了半天的话,你饿不饿呀?”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夏麑真觉得有些饿了,不由得点了点头。路少棠道:“正好我包袱里还有几个冷馒头,咱们生火烤来吃了罢。若非早前走了那头野猪,倒是可以给你来顿烤猪肘子。”说罢就地拾了些干柴,燃起一堆篝火,取出包里的馒头,放在火边烤熟后,与夏麑分着吃了。
  此际夜色已深,路少棠也不想带着夏麑行夜路,于是就在林中寻了个山洞,陪夏麑将就歇了一晚。
  翌日一早,两人起身赶路,到了江边小镇,路少棠两袖空空,便借夏麑发带上的银丝换了些盘缠,顺带也替夏麑买了身干净的衣裳换上。随后两人先到客栈打了尖,用罢早饭,路少棠留夏麑在客栈休息,自己到渡头问明洪都所在,雇了搜小船,回来接着夏麑,一起登船乘风北渡。
  此际已然入秋,小船行顺流北上,放眼四顾,天地垂阔,云淡烟疏,鸿雁乘风南去,越尽千山万壑,终也不知归处。
  舟中少话,夜去昼来,不觉间,这日已近洪都,两人靠舟登岸,辞别船家,循着道路向城中行去。沿途市肆繁华,商旅不禁,舆马络绎,华盖星冠,相望于道路,一派欣荣气象,夏麑知道离王城不远,心中欢切,朝路人问得临江王宫址所在,更不逗留,与路少棠径向宫门行去。走不多久,远远望见前面辉殿耸峙,崇阁高矗,凤阙夹道,丹楼比翼,自是王宫无异,整个藩邸据卧中城,势若倾云,其下精甲罗列,更是拱卫森严。
  路少棠初到这般大城,见此气象,不禁啧啧赞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殿宇,难怪古人志要封侯列疆,若得这般安乐所在,岂不开心赛过皇帝?”夏麑道:“路兄何出此言?若是圣京,可要比这处大多了!”路少棠道:“那是另一说,可若身为皇帝,势必还要操持万务,殚精竭虑,哪似据有一方的王侯舒坦?”夏麑闻言,不禁暗暗点头。宫门将近,路少棠止步问道:“快到王宫了,你要怎么进去?”夏麑摇摇头,道:“什么怎么进去?”路少棠见说,一脸懵然,道:“这里可与你家不同,你难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么?”夏麑这才恍然惊觉,微微张了张口,道:“对啊,我去问问罢?”路少棠拉着他道:“你那晚不是给我看过一个印章么,若遇盘问,不如把这亮出来给他们看看。”夏麑点了点头。
  宫门守卫遥见二人走来,呵道:“来者何人,需知王宫禁地,岂是擅入之所!”夏麑上前执礼道:“且恕失礼,烦请代我转告贵殿下,竟言会稽王世子求见,望临垂询。”守卫一惊,道:“会稽王世子,何在?”夏麑道:“便是我了。”守卫咄的一声,斥道:“说甚胡话,速速退去,免得我等动手!”夏麑道:“我真的是会稽王世子……”欲要示明身份。守卫怒道:“你当我等不曾知闻么?会稽王去岁便已薨逝,其时我王闻讯大恸,还闭食三日,为其举丧。你若真是会稽王世子,岂不在江东服丧,竟反而到此!”
  然而不待他说完,夏麑早已惊得呆了,杵在原地不能动弹。路少棠更是惊诧莫名,心中大疑:“会稽王去年便离世了么?难道夏麑竟有一年不曾回家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忽见夏麑身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路少棠忙上前扶起,呼唤了数声,却不见醒转。守卫见状,道:“你的朋友似乎病了,快待他离开罢。”
  路少棠抱起夏麑,见他眼角似有泪痕,眉头微蹙,心想事已至此,总不好空手而归。将他抱至远处墙角边坐下,正思索下一步该当如何之际,蓦闻隔街似有竹梆敲击声传来,心念一转,当即负起夏麑,前去借来一副竹梆,就于宫门外敲打起来。守卫见状大惊,眼看这小子竟去而复返,不由怒道:“放肆,宫门之下,岂容尔等喧哗!”当时也顾不得其它,围上前来,挺矛便刺。
  路少棠身上虽负了一人,然身形矫捷,纵使四面遭困,竟仍能轻易躲过围刺,继续敲打不停。守卫们连刺数巡,始终伤他不着,又急又怒,喝道:“小子,你究竟想干什么?”路少棠道:“在下无意冒犯,但求临江王赐予一见。”守卫沉着脸道:“大王岂能轻易见你,莫再纠缠下去了!”路少棠道:“那我只好敲到他出来为止,得罪!”守卫们焦急异常,大骂:“胡闹!”有心将他轰走,却架不住他身法灵活,相斗一久,更落下风,渐渐压他不住。
  便在这时,宫门下忽然传来一声清斥,说道:“住手!”守卫们听得话声,连忙罢手。路少棠也停止了敲击,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宫装丽服,面容姣好的女郎正自门后缓缓走来,问道:“小兄弟,你是何人,为何要再宫外吵闹?”路少棠眼见来者似乎颇有身份,忙欠身道:“小子路少棠,实无意扰乱玉听,只是想代我这位朋友求请临江王一见,故而出此下策,还望姊姊帮我这个小忙!”女郎道:“倒是个或说话的小子,可我凭甚要帮你?”路少棠见她并未立时拒绝,心中一喜,道:“有的,我有信物在此!”当即放下夏麑,取下他脖子上的印章,双手呈上。女郎接印一看,心中微讶:“这是?”
  不知过了几时,夏麑方幽幽醒转,睁眼只见路少棠坐在床边,正眼怀关切地看着他,一见他醒来,不由喜道:“谢天谢地,夏兄你终于醒啦。”夏麑望了望屋内,奇道:“这是哪里?”路少棠还未回答,旁边一人已走近前来,道:“小公子苏醒了么?太好了,如此奴婢也好有个交代了。”夏麑微微一愣,见其人一身宦官装束,似是宫中的侍者,疑道:“你是?”
  果见那人回道:“奴婢是宫里的内侍,特奉乔学士之命,携医生前来探望公子。公子如今正在馆舍之中,适才医者已经诊视过了,言公子只是惊吓过度,气血逆冲,其它并无大碍。这里有刚刚熬好的参汤,是医者特地为公子准备的。”说着便已盛好了一碗。夏麑坐起身道:“你真是宫里的人?”侍者道:“是的,公子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是否再叫医生来为公子把把脉?”夏麑道:“你可以带我去见临江王殿下么?”侍者道:“这是自然的。只是公子早前才刚昏去,身子尚未完全复苏,此刻恐还不便……”
  然而夏麑已然走下床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这就带我去罢。”路少棠道:“夏兄你还是先把碗补药喝了罢?”夏麑道:“我为什么要喝药,我不想喝。”扭头望着侍者,目露恳求之色。侍者无奈,只得点首道:“那好罢。这里有一套衣衫,原是为公子准备的。外边车马已经备好,待公子更衣完毕,即可随奴婢进宫。”夏麑闻言,随即更换了衣服。侍者见已打点妥当,看了看路少棠,道:“不知路公子欲同往否?”路少棠摇摇头道:“我便不去了。”夏麑一怔,抬头看了看他。路少棠微微颔首,道:“我只在这里等候便是。”
  夏麑点了点头,即随侍者乘车入宫。而临江王李朔思自打闻知会稽王遗孤竟还健在,不由得思潮泉涌,眉目频蹙,一时坐卧难安,便在偏殿中来回踱步。前尘往事陆续涌入心间,忽闻底下来报:“启禀大王,夏公子到了。”李朔思微微一呆,道:“快,快带他进来。”不一时,便有宦者引着夏麑走了进来。李朔思急忙迎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麑甫一入内,便闻一阵熏香,暖意融融,似沐阳春,又见一个三十出头的俊雅男子朝自己走来,面色柔和,而暗含忧郁,知是临江王无疑,敛衣欲拜。李朔思连忙扶起,道:“孩儿不必多礼。”眼中神光一黯,“自当初一会之后,孤家常慕令尊之辞采,暌别经年,常思再见,争奈逢此回禄之灾,文曲天陨,贤王早薨,旧人安在耶?果然道其舛矣,命其舛矣!孩儿今或无恙否?”说罢不禁垂泪。夏麑听着他的话语,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也终于烟灭,哭道:“这么说……父王果真已经……已经……”一时顿也泣不成声。
  李朔思忙细语安慰,待他哭声稍歇,才又问道:“然则孩儿失踪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何竟又找到了孤家这里?”夏麑抹了抹眼泪,便将与之前路少棠相遇及这两日发生的事向他叙述了一番,末了说道:“虽然如此,可每当我要去想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脑子里便忽然一片空白,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了。”李朔思听完之后,心中虽存疑惑,却也无意细究,只道:“没关系的,想不起来就算了,只要孩儿你还安然无恙,就比什么都好。倒是那位姓路的小兄弟宅心仁厚,竟不辞辛苦地将你护持至此,孤家确该好好赏赐他一下才是!”夏麑心中感激,道:“那麑儿先代路兄谢过殿下。”
  李朔思道:“孩儿无需道谢,这是孤家应该做的。”忽然眉头一蹙,想了想,道,“若是照这般说来,然则孩儿对江东今岁发生的事,想必也是一无所知了?”夏麑奇道:“江东的事?江东发生了……什么事吗?”李朔当时未言,思沉默了一会,才轻吸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那也难怪。究竟你也消失了这许多时日,孤家这里便告诉你罢:因你父王猝然仙逝,你又杳无音信,江东遽然陷入无主之境。当此之时,天下人都以为江东变乱将启,岂意嘉兴侯卫潆突然缘势而起,藉讨逆之功威震三江,收服诸州,并以佐辅之名暂主其政,统摄吴会之地。虽说事出权宜,但也的确将不测之灾消弭于无形,即便孤家也不得不佩服卫潆的能耐和胆识。”
  夏麑听后,心中更加不解,道:“嘉兴侯……讨逆?那又是为何?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李朔思目光微凝,道:“孩儿稍安,这事三言两语究竟难以说明,孤取样东西与你瞧瞧罢。”朝近侍吩咐了几句。近侍领诺而去,须臾取来一方帛书。李朔思伸手接过,递与夏麑,道:“这是你失踪后不久发出的,有人为孤抄录了一份,你先看看罢。”夏麑不明所以,接来展开一看,原来一篇檄文,辞略曰:
  先会稽王驾前右仪同大将军、嘉兴侯卫潆晓谕诸州:
  盖闻天伏其时,周行有序;人循其礼,允可载道。是见肇乱之初,每以孽宦侮政,蔽塞王听,行固昧上陵下,言则阿谄以事,醺以醇醾,狎以馥蜜,致我王不恤民,令不效行,纲纪渐弛,权柄旁落。已而鬼蜮未殄,又生夔魖。。
  宛陵侯、左仪同大将军公孙澈者,异心久怀,恃功慢主,服梁冠而轻轩冕,掌节钺而蔑神器,专总朝野,窃图颠覆。尝私赂中人,工谗君前,惑主乱政,矫夺兵权。既而阴修兵事,暗植党羽,俟王畋猎之机,勾结内细,引火焚宫,又发亲卒七千,塞绝畿野,王与世子既失奥援,身皆被火,具殁于宫掖。
  夫积凌之下,尚余活泉;宪台之中,岂无诚臣。潆累受殊遇,膺负王恩,忍见江东沦胥,雠逆横行而独善乎?爰举义旗,诛此逆贼,陈纲肃纪,还清宇内。带甲十万,控弦执戟,楼船连野,旌麾蔽日。兵戈所指,百官众庶,其归来降者,秋毫不犯;箪食相迎者,录功爵赏;而有助纣为虐,资敌附逆者,夷其族类。天日昭昭,不独为我,公等既为人臣,当以共襄义举,何惜一夕之安,而贻万世之恨乎?特谕汝等,令行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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