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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西海情歌 / 5 白发老人

5 白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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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秋禾吃完饭还得再去喂猪,然后收拾碗盏。
  猪“糠吃糠吃”吃得认真,冷秋禾便看得认真,大的这头等到重阳节就把它卖脱,小点的留倒过年。想到要宰杀它们,冷秋禾心中有些不忍,你们乖乖的,把欠的债还了,早点投胎转世去吧。
  儿子时常让冷秋禾忧心,本以为他来还债的,没成想是来讨债的。17岁以前,学习上无需过问,假期田地里帮忙干活,对人有礼彬彬。榜样在前,女儿也从来没有让她操心过,今年刚考上大学,南昌读书去了。不知是儿子的劫还是她的劫,三年前得了乙肝辍学回家,儿子慢慢的就性情大变。锅碗瓢盆不知砸了多少;坐在门口静静地发呆,突然就操起柴刀砍掉禾场前的桃树梨树;深夜里嫌邻居电视放得太大声,便拿着砖头去砸人家的窗户玻璃。张鲲疯了,爱嚼舌根的便如此风传。也不怪人家这样说,冷秋禾自己更揪心,每天清早都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站在门口确认看到被子轻微的起伏或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又悄悄离去。那种担忧,她自己害怕想起,更不敢在电话里对丈夫提起。
  或十来天,或二十来天,儿子的火暴脾气一个月内或大或小必发作一次,病情便也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冷秋禾跟着伤心痛苦一年多,她知道,儿子心里的病更重。看心理医生?那是电视剧里的存在,那得上市里上省里,儿子这头犟牛是绝对拉不去的难道要去回头山佑圣宫向祖爷讨茶来喝?他倒是爱爬山,可就是从来不上回头山!讨来骗他喝了?这孩子脾气暴,心思却细,被识破了必定又是一场灾难。
  旧年正月,丈夫张海旭去惠州的前一天晚上,冷秋禾睡不着,胳膊肘拱拱枕边人。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白发老人吗?
  哪个,在我们家禾场住了两晚,后来死在河边的那个?
  你说他算命算得灵不灵啊?
  灵啊,怎么不灵,春花第二个是儿子算到了吧,翠萍第三个是女儿算到了吧,菊子一对龙凤胎也算到了吧。福岩伯85岁算到了吧,绪颜太93岁睡觉睡去也算到了吧……
  也有不灵的,诗远哥寻短见他没算到,黄英嫂出车祸他没算到……
  我看不是他算不到,是他不愿说,你没发现不灵的都是不好的吗?而那些灵的,都很精准。
  也是,我们阿鲲……白发老人说他是无大学之分,将来会做大官。现在前一半是应验了,后一半怕是……灵还是不灵啊。
  灵的,咱爸那年病重,医生都以为挺不过去了,白发老人说他能长命百岁,十几年过去了,不是一直都健健康康硬朗得很吗?
  说我们阿鹏会考上大学。
  明年一定能考上!
  唉……我崽到底什么命?万一,万一不灵……
  不望他当官,做个老百姓有什么不好。
  我是说……就让崽自己熬过去吗?
  ……
  做娘的要怎样帮他?我心里苦。
  你压箱底的《冷拳》传给他吧,从小以来就文质彬彬的,现在,索性让他学武,或许就不那么狂躁了。
  我怎么没想到呢,冷拳讲究静心冷眼、电臂雷拳,正好可以导引他心中的躁郁之气。
  幸好你练得不到家。
  而且早就生疏了,怕教不好。
  哎哟你掐我干嘛,没关系,你是一个好师傅,当年你教我舞狮,我不是一学就会吗,我们阿鲲也聪明。
  你这是在夸谁呢!
  夸你啊,冷眼识珠,热心教子。
  我看你是木猪!唉,当初我们只想着让他们兄妹好好读书,不要耍棍弄棒。现在突然让阿鲲学拳,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哎哟……会愿意的,我觉得他会愿意。
  不愿意你想办法。
  ……
  当冷秋禾将《冷拳》放到儿子面前,儿子一口答应,这令她感到惊喜,也松了一口气。
  张鲲知道母亲会两下子,却没想到她还藏有拳谱。与其说他对练拳感兴趣,不如说是《冷拳》茶黄的纸张和精确的线条勾动了他的探究的执着心。
  显然,张鲲不是那么好教的,但又可以说很好教。连一个起势的马步他都研究了一个星期才将将会做个样子,不好教会;一个招式分解成若干个步骤,冷秋禾给他演示之后,张鲲要求每天只学习一个动作甚至一个姿势,然后就让她忙自己的去,而且多天重复,实在省心。如果是请来的家教,这份工资倒是拿得轻松,冷秋禾也只能这样想了,只要他保持兴趣不发脾气就行,学不学得会都没关系。
  一年半过去,冷拳终于教完了,冷秋禾始终没看到儿子打出一招完整的组合拳,而自己12岁那年一个暑假就掌握要领学会了所有的招式。好在儿子真的就渐渐敛息了他的暴躁,乙肝也早已康复,算是遂了初心。
  “人生在世,难免相欠;今生相欠,来世相见。”病榻上的阿爹念念有词,遗憾地离开了人世。阿爹的遗憾是没能看到他的小女儿嫁人生子。16岁的冷秋禾将这16个字一笔一顿地写在《冷拳》蓝色的封底上,也刻在花季少女的心底。
  冷秋禾动作麻利,将清洗干净的碗碟归于碗柜,心中叹道,相欠才是生生世世的缘分吧。
  电视里演着黄梅戏《女驸马》,冷秋禾走进房来,见到沙发上的张鲲盯着画面却又似乎并没有在看的样子,心中的隐忧不觉又加重了一分,我该个崽是不是越来越不灵光了?不过想到下午的情形,又慰解自己说,他只是一个人闷久了。
  下午冷秋禾洗好衣服后提去河里清洗,回来晾了之后下地里侍菜弄秧割了一担红薯藤,路上遇到婆娘免不了闲话日常,回到家听见他们还在楼上有说有笑,心里喜滋滋地想,原来我阿鲲也这么健谈啊。
  冷秋禾坐到张鲲身边,这会儿倒无心看女驸马,揣着好奇,想要打探他和映红下午的聊天内容,但看到儿子顽石一尊的样子,竟然有种不知该面对他的哪一面来跟他说话的感觉,于是懊悔起自己搓衣服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听一听。
  “我们武陵茶戏怎么就那么苦,悲也苦,喜也苦。”
  张鲲突然来这么一句,冷秋禾有点莫名其妙。
  “啊?”
  “悲像黄连一样苦,喜像苦丁一样苦。”
  “你说腔调?”冷秋禾算是快速接招。
  “嗯。”
  “跟黄梅调确实是很不一样的。”
  “黄梅戏抒情,武陵茶戏诉苦。”
  “所以武陵茶戏没多少人愿意听了,我们这帮唱茶戏的人,也没几个愿意唱了。”冷秋禾心中有些感慨,倒也不觉得多可惜。
  “为什么要这么苦?我看老人家哄婴儿睡觉,晃着摇篮,哼的也是苦腔。”张鲲转终于过头来,发现母亲的鬓发又白了几根。。
  冷秋禾看了看儿子,略略沉吟,说道,
  “过去山里的日子太苦了。这人世间,无论欢喜还是愤怒还是悲哀,到了临界点,都是眼泪。众生皆苦之时,乐是解救不了苦的,苦才能给苦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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