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此夜 三人三地

　　地点一。
　　凤岐国，离州，遐方绝域。
　　浩渺深邃苍穹，散落着万家灯火的星云被黑风席卷吞无；绿水红桃阡陌，诉说着稻花丰年的田蛙被毒蛇一口毙命。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此间少年，独坐凉陇静沐风吹。
　　凉风习习，还是忧郁的凉风。
　　这是少年的忧郁，亮如白昼的忧郁。
　　多少次了？没人能数过来，只要不下雨，少年都会坐在这儿。
　　白日喧嚣。
　　黑夜寂寥。
　　少年喜欢寂寥，所以他把昼夜颠倒。
　　漫漫长夜，正好细数亮如白昼的寂寞。
　　此刻，充斥着少年内心的，是更甚于往日孤独的痛，钻心的痛。
　　失去唯一亲人的痛。
　　“你是光之子，不该恋上黑夜。”
　　这是少年的父亲给他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这句遗言，此刻就死死攥在少年手中。
　　“光之子？呵呵”。
　　少年艰难地咧嘴苦笑，比哭还难看。
　　惨淡清辉下，比清辉更惨淡的，是少年那张忧郁的脸庞。
　　少年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但只要是见过他这双眼睛的人，都会记住他。
　　眼睛浑圆、墨黑而又深邃，正如此刻他用这双眼睛盯着的无际苍穹。
　　此少年名曰常先，他的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大抵是盼着他能事事先于他人，事事敢为人先。
　　两个时辰之前，常先的父亲已处于弥留之际。
　　“常先，你是神裔，我不许你和我一样在这种地方碌碌了此一生”。
　　老人吃力地说着，从卧榻上艰难地把手伸向常先，几乎用掉了身上所有仅剩的力气。
　　“神裔也好，凡人也罢，我都是你的儿子”。
　　常先握住老人干瘪的手，不敢太用力，却又想握紧。
　　“你该答应我让你去做的事”。
　　老人有气无力地盯着常先，气喘吁吁，腮帮不住鼓动着，却说不出话。
　　常先不住点头，答道：“父亲，我会如你所愿的。”
　　听得常先此言，老人本已毫无光泽的脸上，忽有了生机。
　　“幸甚！幸甚！”
　　老人笑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片棉布，还没交到常先手中，他的魂魄已经追着他心中的光辉女神远去了。
　　独自置身旷野的常先，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他早已习惯了把黑夜作为朋友，对黑夜吐露心事，可此刻的他，却准备和他的这个老友告别。
　　“黑夜，你虽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你却总是使我迷乱，使我羞愧，让我在白天徒有余息。”
　　“黑夜，我的老友，真的很抱歉，这个黎明过后，我打算不再这样一直陪着你了。”
　　常先意犹未尽地对着黑夜，渐渐地，他竟看得有些呆了。
　　“父亲，是父亲在叫我吗？”
　　常先一惊，从田间仓皇逃回屋中。
　　“父亲！父亲！”
　　常先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卧榻之上，他父亲冰冷的尸体并没有移动半豪。
　　此刻父亲的突然离去，让常先原本的孤独再次升华，变得更加深邃。
　　“你是光之子，不该恋上黑夜。”
　　父亲的这句遗言，此刻如燃烧着黎明般，撑起了常先空洞的内心。
　　“我是光之子！”
　　常先不住地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这句话让他一次又一次从内心崩溃的边缘走出，这句话逐渐焚烧着他内心的黑暗，让他第一次在心里燃起了对黎明的渴望。
　　屋外，黑云渐渐退却，星光渐渐微弱。
　　屋内的常先，注意到外面月光的变化，便起身走出了放着自己父亲尸体的房间。
　　“如此微弱的光芒，马上又会被黑云覆盖吧？”
　　常先抬头，直视微弱的星光。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后，常先发现，眼前的事实恰和他之前所预料的相反，夜空中的黑云在时间流逝中渐渐退却，苍穹很快又变得璀璨绚烂。
　　常先甚至觉得，此刻的星空有些耀眼。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常先一如往日般，仰头数起了星星，数着数着，他忽然顿住了。
　　他转身再次走回房间，对着他父亲的遗体，控制着让自己脸上挂上让别人看上去舒服的笑容，答应他父亲生前的话道：“不数星星了，过些天就去天神营！”
　　地点二。
　　五启国，海西城，太极门。
　　太极门，坐落于海西城北郊之外的太极峰上，与海西城半山之隔，成若即若离之势。
　　月光渐渐由暗转明，险峻突兀的太极峰远远望去，就如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般，俯瞰着海西城内的一切。
　　高踞于太极峰顶上的、气魄恢弘的观落修筑得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在这个月夜显得尤为平静，它就是闻名天下的八大门派之一——太极门。
　　今天对于太极门而言，也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因为今天，太极门的掌门人太泰，和崆峒派掌门人龙乾之间，进行了一场以武会友的身法比拼。
　　由于太泰和龙乾二位掌门之间的身法比拼只是他俩私下里的一时心血来潮，然后两人一拍即合敲定了今天这样一个极为平常的日期，所以他们并未将此事公布出去。
　　“不分高下，点到为止；友谊第一，比试第二”从他俩进行这场比试之前的约定就可以看出，他俩之间私下里的这场身法比试，大抵就是他们两个帮派首领间术法的相互交流与借鉴。
　　龙乾掌门今天到太极门的时候，还带来了他的儿子龙华。最近的龙乾，出门总喜欢叫上自己这个总是处处与自己较劲的儿子，以前的龙乾，可从来都不会这样，这大概和自己的夫人一年前离自己而去有关吧。
　　龙乾的儿子龙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人生得剑眉星目，面部轮廓有如刀削般，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身子修长且强健，皮肤白皙，却常年著一身黑衣，如此一来，又更显得其面色如玉。
　　忽变得璀璨的月色透过窗柩，轻柔地洒在睡在太极门客房内的龙乾、龙华父子二人身上，偏房内的父子二人分榻而眠，睡于其中一张榻上的龙乾此刻正精神地睁大着双眼，慈祥地端详着自己熟睡中的儿子。
　　“这小子，连白天是我胜了还是太泰胜了都不问一下，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关心些什么！”
　　“不过这次你总算愿意跟我一道而来。”
　　“已经一年了，我还是学不会那一套，哎，教子这件事，可真的是这个世上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了！”
　　月光照耀下的龙乾，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堪起来了。
　　房外的杀意也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真。
　　龙乾起身，轻轻推开房门，尔后轻轻关上。悄然无声，熟睡中的龙华还在继续睡着。
　　只是没过多久之后，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却全都是经过剑刃反射而来的。
　　房外，已是百万剑刃，百万剑气之刃！
　　在外面行动一番、第二次进入房间的龙乾，脸上带着及其复杂的神情，他及其不舍地看着龙华，眼神中是从未从他眼睛中见到过的温柔，他弯腰低头，柔声自语道：“也许，我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做一个好父亲了。”
　　龙乾站起，眼神渐渐也跟着变得犀利了“但这也只是也许！”
　　透过窗户，龙乾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几个人影，他凛然一笑，闭眼快速催动心决。
　　“传送门，启！”
　　随着龙乾一声爆喝，右手猛向地面拍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屋顶，直射卧榻之上的龙华，龙华的身躯在白光照到他全身的那一刻，眨眼便消失在了这道耀眼的白光中。
　　“龙华，等我。”
　　太极峰上，一声龙吟响彻苍穹。
　　地点三。
　　大荒北，昆仑巅。
　　普天之下，同一片月色之中。
　　是夜，正值此时，星光亦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脉上，昆仑山脉逶迤婉蜒，昂首翘尾，有如一条披着鳞甲的真龙。
　　坐落于崇山峻岭之间的昆仑山脉，中间是方圆八百里的昆仑主峰群，最中间，则是有百里之大的昆仑之墟，昆仑之墟最顶端，则是昆仑巅。
　　“移将北斗过南辰，两手双擎日月轮”。。
　　远远望去，让人觉得此刻站于昆仑之巅，便可踮脚摘月！
　　昆仑山巅的九天殿，在这个璀璨的星夜显得尤为庄严肃穆，九天殿内，一间偏房被房内的烛火照的透亮，房间之内，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睡得正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