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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啦，战娃子又跳井了！”王家婶子扬着手里喂猪的木勺奔走相告。
在街边下象棋的两个老头躲闪不及，胡子上衣服上都被溅了好几滴泔水。
吴良老爷子站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老婆子不好好喂猪，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赶明儿我非去跟你家老王头说道说道，教出的媳妇儿跟个疯婆子一样。不会调教老子亲自帮你调教调教。”
王家婶子回头白眼一翻，并不理会，扭着大胖腰边走边喊：“战娃子又跳井了！刚被我们救上来。”
街边的邻居纷纷侧目，看那王家婶子一扭一扭，肥硕的腰身满是幸灾乐祸的兴奋之情。
坐在吴良对面的老头贾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装作不经意间伸手抹去胡子上的泔水点子，顺手拉着吴良的袖子，让他坐下：“坐下坐下，一把年纪了跟个婆娘置什么气。”
吴良脸色却是更差，眼珠瞪得溜圆，指着被贾明抹脏的袖子骂道：“你这个老小子拿老子袖子当抹布？”
贾明讪讪一笑，指着棋盘道：“下棋下棋。”
“要说这个战小小，也算是个苦命的娃了，十岁那年，父母扔下他和他那六岁的妹妹，双双失踪不见，可怜这两个娃娃相依为命过了这才三年，小妹妹又掉进了那一线渊。从几万丈的深渊掉下去，哪还有命在。”
吴良神色缓和，叹了口气，道：“本来战家两口子一去不回，丢下这两个小家伙互相也算个依靠，现在战双双又掉进了一线渊，战娃子最后一口气儿也算是倒了，这都是他第四次寻思了吧。可怜呐，可怜！”
贾明冷哼一声，“你吴老狗当了一辈子狗了，今天怎么转性也有了恻隐之心？咱们为什么住在这一线渊的边上你比谁都清楚，祖祖辈辈被发配在这里做‘守渊人’，什么样的生生死死没见过，是你良心又发芽了，还是你吴老狗服老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了？”
吴良左手捋着胡子，右手拿起一枚棋子，重重地摔在棋盘上，骂道：“放你的屁，再不济老子也必不可能走到你的前头，老子还等着在你个灰孙子哭几声呢，悼词我都为你多准备个几百字。”
“人命薄如纸啊！”贾明叹口气，冷笑了一声，“要说别人心念慈悲，我或许能信。但是你吴老狗哪一天要是良心发现，除非那一线渊对面的丧灵还魂成了圣人。这些年你表面上诛杀了那么多被丧灵侵染的普通人，这其中有多少是死在你那漫不经心的‘莫须有’上，恐怕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吴良用小拇指掏耳朵，不以为然，“错杀一千总好过放过一个，万一他们在人群中间异化成丧灵，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收拾这个烂摊子。”
贾明不再说话，轻轻走了一步棋。
村头的水井边，一群人围着一个半大浑身湿透的小男孩，看戏的成分多过关怀，也有几个人面带嫌弃，对着男孩只翻白眼。
一个白胡子老头身穿锦袍，拄着一棍拐杖，站在人圈外面，装模作样的关心几句，“战娃子没事儿吧，你这身上都湿透了，要不先回家把衣服换了吧！你说你这小小年纪，父母便不在身边，现在妹妹又不在了，真是苦了你了，但是也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呀，咱们村子虽然小，就几十户人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困难我们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你的！”
旁边翻白眼的人似乎找到了新目标，转过头对着这个老头又是一通白眼。
锦衣老头浑然不觉，继续热心劝说，“毕竟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考虑到大家的感受，总不能为了某一个人的任性就去伤害我们大家的利益，这样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的，你们说对吧。”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村长所言极是啊！”
“你就说前几天你闹跳崖那次吧，下面的平台上可是我们晾晒粮食的场面，你一头下去倒是一了百了，可你砸下来以后迸溅出来的脑浆子，鲜血把场面给污染了，就算是能清理干净，以后大家吃饭的时候，心理阴影总还是有的吧，谁也不希望自家的饭碗里面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脑浆子味儿。”
一个中年女子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我手疾眼快在半空中接住这小子，下面我晾晒的粮食可就都毁了哟。”
旁边的人忍不住喝彩，称赞此女干得漂亮。
湿衣男孩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虽然已经十三岁却因为营养不良倒像是不到十岁样子的他，紧握着双拳，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有一种寒冷是从心底里渗出，有一种悲凉发自灵魂。
村长大人言辞诚恳，“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大好男儿怎能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咱们守渊人世代生活在这一线渊边，本来就过着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我们不够团结，只为了贪图一己痛快，便不顾他人死活，这对于我们村子来说，就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们说是也不是？”老人语调微转，将拐杖轻轻地杵了一下地面，扫视众人。
立马有人附和，“村长说的对，村长所言甚是！”
“村长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义高齐天！”
“这口水井。”村长指着井口，“是咱们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微薄灵脉，里面的水做饭可以提味，酿酒可以变得更纯，甚至用来泡一壶‘小团龙’的茶水，喝下去都让人神清气爽。今天要不是你王大婶发现的早，你若淹死在这水井之中，水中必然会多一缕幽怨的丧气。咱们守渊人最怕的就是被丧灵异化。要不是眼看着你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大家保不齐会把你当成那丧主派来的卧底。”
“村长大人！”男孩咬牙打断了村长的话语。
众人盯着这个小小的，发抖的身躯。眼神着实说不上有多善良。
男孩强行稳住气息，语气依然有些颤抖：“我不会再做傻事自杀了。”
人群未动，表情玩味。
“我不会再影响大家，就算以后要死，我也会远远地，安安静静地死去，绝不会再对大家有丝毫的影响！”
“哎，这就对了嘛，想开就好了。”
“什么死不死的，大家都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话说后山有一块石碑特别高，要是从上面往后跳的话，一定会死得很痛快，尸体也会被雨水冲到一线渊。”
......
众人散去，只留下尚有半口人气的冰冷的小小躯体。
我不会死去，我会活着。
“最起码不能让你们称心如意！”他在心底说。
半晌，躲在云后的太阳，慢慢把他晒得半干。。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间小小屋舍。
冷风如刀，冷眼如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