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宴

　　盛夏，江南的湖泊中入眼便是成片的模荷，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晃得舟上的人儿有些睁不开眼睛，在舟上不能施展手脚，闲的无趣的人只好坐在舟沿用手拨弄湖水，乐得惊走水中的几尾鱼儿。
　　小舟共有十二艘，每艘内皆有六人，三三两两穿着相同的衣衫，其中必有一位年长许多，是为家族的领头人。他们此次要去的是包含在江南之内，却又拥有另一片天地的奇特空间——灵域。
　　灵域处于一片神秘的空间，其入口设在江南白夜湖的中央。那神奇的阵法由灵域的主宰者，也就是每一任灵狐族家主所掌控。若那家主不运行阵法便会使得外人进不去，内人出不来。
　　舟中一行人，都是受邀前往灵域参加那盛大的公子冠礼的。
　　相传那灵狐族的公子不过及冠之年，就能谈吐有度举止得体，更相传那公子天赋禀异，负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盛名。
　　“父亲，还未到达阵法所在吗？这都行了半个时辰的水路了。”上官澈手里把玩着莲蓬，头顶一片荷叶遮阳。他虽说不是爱玩浮躁之人，但要他这么长久待在船里不走定着实难受。
　　上官宇自船头回首，眸中也尽是无奈：“为父也是第一次来，不大知晓。这湖看去不大，没想到行船半个时辰也没能游其一半。”
　　这都快要正午了，若是再不抵达那便是失约，于双方而言都非好事。
　　他们正聊着，湖面突然起了一层白雾，视野仅能触及旁边的另外一条船。在他们的前方上空逐渐浮现出一到金光闪闪的奇异符文，修长弯曲类似人眼，其四周的空间像水波一样轻轻扭动。两位气度不凡的修士身着玄衣，凌空立于符文之前，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
　　“各位家主、公子，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请各位速速入族。”
　　说罢，两人左右退开，将那符文让出。想来那符文便是灵域入口。众人纷纷抱拳答谢，脚尖于船身一点，身影越靠近符文越发扭曲。上官澈丢下头上的荷叶和手中的莲蓬也飞往空中符文。只见眼前金光一闪，远处的湖岸和街市纷纷扭曲，回过神来时已进入了灵域。那感觉很是新奇，会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若失，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上官澈向前看去，铺天盖地的绿意涌入脑海，入眼的是古朴的石制牌楼，同样是石制的宫灯立于两旁，中央的青铜方鼎燃香带起袅袅白烟，衬得山林有了一份神秘、典雅之感。
　　上官澈向更远处望去，楼阁依山而筑，临溪而走，相连的走廊宽而曲折。屋檐的四角向上拱起，显得高大庄重，巨大的古树星星点点藏于阁间。更有飞瀑直流，击起的水汽使得四周楼阁若隐若现，像极了仙境。上官澈自诩家族仙府美景首屈一指，没想到今日竟瞧见了天外之天。
　　“各位家主，我族的公子冠礼极为盛大，延误不得。事不宜迟，还请诸位移步祭坛。若有照顾不周，还请海涵。”等候在牌楼另一边的仆从们垂首，领头人笑着为他们解释，言罢便为他们带路。
　　上官澈跟在上官宇的身后，轻声问：“父亲，这些人好生奇怪，笑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咳！谨言慎行！这不是在自家族内，可由不得你乱说话。”上官宇瞪儿子一眼，轻声回道。他的修为境界比自家孩子高不少，洞察能力自然更是，又怎能没发现。只是对这神秘的家族知之甚少，他也不好妄加评论。他所了解的和世人皆知的消息并无二样，仅仅知道入口所在地、灵狐族的大致族规及家主公子姓名，其余的一概不知。而且关于那公子的情况还是其来外界里面时被人看见才能有所了解。
　　上官澈轻哼一声表示不服气，但人生地不熟的也只好收敛。只能随手扯下几片树叶泄愤。依他们修仙之人的脚程，不出一刻钟便到了祭坛。祭坛场地极其开阔，石砌的地砖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破损突起，好在并不绊脚。石阶一直延续到一座不矮的灵山的顶部，上面有一片平缓地带，设有祭祀用品。神龛前香炉中飘出缕缕香烟，树枝上的红白绸缎随风而动，平添几分神秘之感。四方广场规规矩矩的摆有供宾客用膳的案几，主座想必便是家主狐宸君以及夫人的位置，次座定是那狐公子之位，至于他们上官家，定然不会太靠后，毕竟他们的实力于众仙家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还有些早到的仙家修士被领到广场中央与上官澈一行人汇合。人们一旦聚集起来就难免有熟识之人，有了熟识之人就不免会穿出一些谈话声。上官澈更是看见了拜把子的好兄弟白子清。向父亲禀报后他朝好友走去。而白子清恰好也发现了他，两人立马凑到一块打开话囊。
　　“哇，子清，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这灵狐族的下人们的笑容诡异的很，但父亲都不让我多加评论，生怕我惹恼了人家。”上官澈一开口便倒苦水，一路上的沉默差点憋坏他。
　　白子清悠哉悠哉的轻摇折扇，一脸好笑：“谁让你既好奇有爱发问的？这么明显的东西大家都发现了，只是没人愿意问出口罢了，你啊真是缺心眼。换作是我问我父亲也是一样的。”
　　“你安慰安慰我会闪了舌头啊？逮着机会就笑话我。”上官澈作势要教训好友，但余光瞥见有人走来只好作罢，看那高贵模样应当就是那狐家主。于是上官澈冲着白子清做个鬼脸回到父亲身边。
　　果不其然，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一袭金线勾勒的玄色长袍为他添上威严之感。暗红的双眸看上去像极了红玛瑙，夹杂着一丝狐狸特有的媚态。挺拔的身姿不由令人想到玉塑的神像。
　　那男子面带笑意朗声道：“诸位舟车劳顿辛苦了，在下便是灵狐族族长狐宸君。在此感谢诸位莅临寒舍参加吾子冠礼，在下备足了瓜果美酒，还请诸位不嫌弃。”
　　听他这么谦和的言语，众家主连忙回礼祝福。而上官澈却看向狐宸君身边的女子，那一身水色衣裙，妍静不失活泼，柔美的面容不失一抹坚毅，优雅的举止让上官澈彻底理解了何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这位是内人寒舞，精灵族人。”狐宸君向众人介绍道，“已近正午，还请诸位入座吧！”
　　上官澈眉尖一挑，精灵族人？书中有过记载，精灵一族是为上天之独宠，拥有绝美容貌，踪迹难以窥探且有预言之异能。虽说每用一次就会有一次不小的伤害，但这利弊相衡都在于自身，他人左右不了。能娶精灵族人为妻，真不简单……
　　侍酒的下人领着上官澈已经上官宇到属于他们的位置上，果不其然，父子俩相临的位置离主座并不太远，而且是最内侧，等会儿欣赏舞蹈和祭祀都是最佳的位置。
　　案上的糕点散发出丝丝清甜气味，一旁的酒坛内却是浓烈的酒香。上官澈光是闻着那沁人心脾的酒香都有几分飘飘欲仙。
　　这向来避世的灵狐族给人带来了各种新奇，虽不知为何突然会宴请八方，但与之交好并无坏处，这狐宸君的实力饶是上官宇也看不透彻，其家族势力可见一斑。
　　歌舞表演上官澈并不感兴趣，那些灵狐女子多多少少都带着妖媚，上官澈有很反感妖媚女子。好在表演时间不长，随着众人的掌声匆匆落幕。接下来的冠礼，也就是祭祀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上官澈坐在软垫上，准备一睹那位传说中的绝世公子的风采。父母的容貌皆惊为天人，想来他怎么样都不会太差才是。
　　蝉鸣渐渐的大过人交谈的声音，众人也都意识到冠礼即将开始便不再交谈，上官澈朝左边看看侍酒的小童，此时的他已停下了工作，恭敬的端坐在一侧，双眸下垂，面上皆是钦佩之色。
　　这狐公子人还未到…就让下人们恭敬成这样…这地位得有多高啊。
　　一阵铃声由远到近，极有规律的停顿和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一名身着厚重玄色礼袍的男子缓步走来，一旁支伞的下人在到广场边缘时便停下直立。那男子的衣袍后摆极长，拖在身后足足有两米，红色丝线绣出云纹使礼袍添上庄重之感。男子一头如瀑的发仅用一根玉簪定住，白皙的面容七分刚，三分柔，唯有薄唇染了口脂。他不疾不徐的走到主座跟前，规规矩矩的跪坐垂首，等狐宸君为他戴冠。
　　上官澈看着男子的侧脸，心里暗叹那人与传闻中的描述并无二般。不愧对那句“公子世无双”。与此同时，上官澈的心里更多的被另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充满：这得有多热……
　　这正值盛夏，又是正午，太阳毒辣得很。那么厚重的礼袍穿着身上肯定又重又闷！
　　狐公子待狐宸君替他戴好银制发冠后便弯腰叩首，由狐宸君扶起反身走到广场中央。转身的过程中，上官澈扫了他的脸一眼，发现那双狭长的狐眸里也藏有一丝媚态。
　　真不愧是狐狸……只是那丝媚态并不让人生厌，或许是因为那眸子里的清冷与之相互调和吧。
　　狐公子于广场中央又重新跪坐下去，双手呈起那根原用于固定头发的玉簪。远处的山顶飘来一团蓝色的火焰，将玉簪取走返回山顶，而狐公子随即便拜下身去，场上所有灵狐族的下人也都跟着叩首，直到山顶一束光芒直冲天际才直起身来。
　　“在下是灵狐族大公子狐煜，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见证在下的冠礼，愿诸位能在未来半月玩的愉快。”狐煜朱唇轻启，声音低淳如箫，说罢作揖行礼后便移步次座。
　　众人纷纷回礼，气氛逐渐的重新活络起来。
　　祭祀的总过程很缓慢，狐煜的一举一动都很严肃庄重，动作也比正常时要隆重缓慢一些，在上官澈看来可以理解为小心翼翼。
　　上官澈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烈酒入喉带着些许烧灼感，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醇香。案上的菜肴每盘的分量都极小，但胜在精致，几乎在上官澈吃完一道下一道便跟着呈上来。先是爽口的小菜，再是独居风味的特色菜肴，等用到第九道菜时便有了果腹感，之后的菜品也都是些甜食。
　　这样的餐食安排既能品多样菜肴又不至于吃不下浪费，整个流程下来足够八分饱，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糕点和酒水是管够的，让一些食量大的客人不会饿着。
　　上官澈吃完擦嘴后无事可做，父亲正忙着和各位家长及主座上的狐宸君打交道，白子清更是和邻座公子斗起酒来，广场中的歌舞更是没兴趣。上官澈只好漫无目的的四处看，顺便再多品一品坛中美酒。
　　忽然，他注意到次座的狐煜依然在用餐，不免有些好奇，开始用餐的时间相同，怎么唯独他……
　　“诶，我问你，你可知你家大公子为何还在用餐吗？”上官澈带着对灵狐族的好奇一起问侍酒小童道，“就当本公子纯粹好奇。”
　　“回上官公子，大公子平日便操劳族内各事，体累是应当的。至于大公子的用餐时间不是小的可以揣测的。”小童说到。
　　“那……你知道你家大公子和我们吃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吗？”上官澈继续注视狐煜，他用餐时的模样可不是很开心，如若餐食与他们的一样那么不至于会让他难以下咽吧…至少他上官澈吃着很舒服啊！
　　“回上官公子，不一样的。大公子的餐食注重补益之效，客人们的注重味道。虽没有客人们用的可口，但对调养极佳。”小童恭敬回道。
　　“……这样啊，那…现在可以下座去敬酒么？”上官澈忽然想与狐煜认识一下，正好自己没事做。
　　“可以的，上官公子。”
　　得到准许后上官澈便端起酒杯朝次座走去，注意到他的上官宇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住他交代几句就又被周身家主的话给扯走了注意。
　　上官澈停在次座跟前，却不见眼前人抬头看自己一眼，没办法只好自己出声提醒：“咳…狐公子，在下说上官仙府大公子上官澈，久闻狐公子大名，今日一见狐公子果然惊为天人。”
　　还在用餐的狐煜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不言继续用餐。
　　他那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上官澈笑脸一僵，自己好歹是个世家公子，他……罢了，上官澈调整好心态：“在下敬狐公子一杯。”说完，仰头一口饮尽。
　　见上官澈已经喝了一杯，狐煜只好端起酒杯起身回应，待他微微蹙眉喝下酒之后邀请上官澈一起坐下。
　　看样子……是不怎么会喝酒吧……
　　上官澈将狐煜酒壶中的酒倒一杯于自己杯中，小心打量案上的菜肴。虽然也很精致，但总有药材的身影出现，其中不少是补气血的。
　　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就气血亏……当真少见。
　　“狐公子，今日是你及冠的日子，在下嘴拙说不出什么名言佳句，只能祝你仙途通达，事事顺心。”上官澈作揖祝福道。
　　狐煜见他又同自己讲话，轻轻一笑，咽下口中食物伸手虚拖上官澈：“上官公子不必如此拘谨，灵域内并未像外界世家那样有诸多礼节。既然你是第一个主动前来祝福敬酒的人，那么在下就愿将你视作朋友。对朋友，向来无需多礼。”
　　上官澈闻言心中一喜，他还是第一次交到这么有名的公子作朋友呢！这狐公子也不难相处嘛！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臭架子。
　　“上官公子，既然是朋友，在下也就得提醒几句了。一直盯着他人痴笑有伤大雅，已经灵域内的植物与在下多少都有一些联系，还请上官公子不要出手伤害它们。”狐煜边笑边道，暗红的狐眸中带上几分狡黠。
　　上官澈闻言一惊，他竟然……
　　狐煜看他的神色变化依旧端坐着，心底觉着这人属实有趣，什么都挂在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上官澈见对面的狐煜还在笑，不由得觉得脸上发热，只好尴尬的岔开话题：“是…在下知晓了……对了！方才在下就好奇，狐公子的礼袍这么厚重，不会闷热难耐吗？在下都没见你出汗。”
　　狐煜递过一块他这桌独有的糕点，见上官澈眸子划过一抹惊艳便将整碟都推向他那边：“的确很热，只是在下体质偏寒，倒也能相抵一些。”
　　“唔…这样啊……”上官澈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不料那酒水并不像他那桌浓烈醇香，反而苦得令人难以接受！舌根发涩返至舌尖，他一时不查被呛了进去，弄得案上到处是酒水。一旁的侍酒小童不满的瞪他一眼，大公子还没吃完呢！
　　“清儿，不许无礼。”狐煜轻斥道，那小童立马垂下头，“上官公子是我的朋友，而且说族中贵客，怎能无礼相待。再者我也吃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让人收走吧。”
　　小童毕竟年岁还小，被斥责得眼睛都委屈红了，可怜巴巴的招呼下手收拾案面。上官澈看自己惹出了事，立马不好意思道：“也是在下先失礼了，毁了一席好菜。”。
　　“不妨事，是在下并未事先告知上官公子在下坛中的是药酒。”狐煜温和的说道。
　　上官澈看着他那双狭长狐眸，窥得里面待他言语的那抹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