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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渡人，自己便永不能极乐；可我若自渡，却弃不下尘世众生。”
空无一人的明亮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看着那人留下的日记中的一段话，眼眶忽有些湿润。
“你让他们拥有了信仰。你渡了众生，自己却被尘世抛弃。”
X型病毒的变异，让W市变成了人间地狱。
病毒悄无声息地在这座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弥散，悄无声息地爆发。
长达一月的中位潜伏期，让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即使政府在确认病毒变异的当天下令封城，也已有大批市民流入外地。
而与病魔一同降临，甚至更为可怕的，是恐惧本身。
市内所有设有发热门诊的医院一夜间排起长队。
她站在自己所管的病区楼上，透过窗户看着医院外黑压压的人群。
原先只是一条长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拐回来，直至从曲线变成矩阵。淡蓝色的医用口罩后，是或苍老，或年青，或稚嫩的脸。口罩完全遮住了他们的表情，也能有效地阻挡病毒传播，却无法阻止无孔不入的恐惧蔓延。
一天，W市接诊上千人，确诊数百人。
当天，传来确诊重症病人自杀的消息。
有经历过数十年前那次病毒疫情的老人开始讲述当年的恐惧。
有病人袭医。
全院医务人员试图安抚人们的情绪，却只是徒劳。
而在此时，她注意到了他。
在候诊的嘈杂人群中，总有一小块区域保持着不同寻常的镇静。
而那块区域的共同点，是一个笼罩在黑衣里的人。
她曾经试图寻找他，但每当她来到那片区域，那个人早已消失。
留下一些安静得显出虔诚的人。
她问那些人他在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他在讲故事。
讲神的故事。
“这都2050年了，在这种时期还有人在我们医院门口传教？还能有人信？报警，把他抓起来！绝对不能影响秩序！”院长下令。
但，云数据库居然没有搜寻到他的身份和行踪。
候诊人群更换了几轮，但那片区域依然存在。
十几天后，他被警方带走。
当他摘下帽子时，她愣住了。
那并非想象中神棍的脸。
他很年轻，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能看见他脸色颇有些苍白，双眼中没有惊慌，只是淡然。
她忽然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在此时发国难财。
第二天，他就上了电视。
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传教，但他还是因在特殊时期扰乱公共秩序而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下午，她走进病区的病房。
“1208号房，二床，李——”
她抬起头，看向新来的那个病人，却忽然顿住了。
是他。
他正将手中的一座佛塔递给一旁的男孩。
小男孩好奇地握住佛塔。
半透明的玲珑宝塔忽然绽放出金色的辉光。
“哇，好神奇！”
“送给你了。神会保佑你的。”
小男孩兴冲冲地跑出病房。
他转过头，看着走进病房的她。
“你现在是病人，你的神都没保佑你自己，你居然还在这里搞什么封建迷信？”她压下心中的愤怒，质问道。
“你要不要试试？”他又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十字架，却完全不理会质问。
“你究竟信啥？”我愕然地看着他。
“我信什么不重要。”他平静地看着我，“这是灵敏体温计，不同温度对应不同颜色。”
“所以你不是神棍？”
他耸了耸肩。
“那，这是什么？”她从身上穿着的防护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
他愣住了。
“哪里找来的？”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在用这个？20块一瓶？洗脑真有一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你——”
“你没上报这件事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切，甚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先给我解释。”
他从病床上起身，关上病房的门。
“新药。”
“什么？”她没转过神来。
“新药，刚研制出来。审核需要一个多月。20算是最基础的成本价。而上市后的价格……你知道的。”
我拧开瓶盖。
几粒药丸静静地躺在瓶底，在病房内惨白的灯光下绽放着紫色的光泽。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话？为什么要号称是什么神丹？”
“这很复杂，”他道，“但所有人都需要信仰。不一定是神，但面对恐惧，神是最快速有效能影响普通人的方法。”
“可是这药——”
“我知道我在犯罪。可我们测试过了，治愈率能提高二十个百分点。如果他们知道是新药，没有过审，反而不会有人信。”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但，但同时更重要的是自身免疫，而心理状态对人体机体免疫力的影响太大，所以……”
“……”
“你听说过几十年前一部电影，叫《我不是药神》吗？我必须欺骗他们，不是为我自己逃避罪名。“
“我很喜欢孟子的那句‘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知道在数十年前有个医生吗？他警告了世人瘟疫的爆发，却被视为谣言，自己死在那场瘟疫中……”
他自顾自地说着，不在意她是否在听，也不在意他自己的阵阵咳嗽。
她想问更多，却发现所有问题都堵在心口，问不出来。
她没有想到，他一语成谶。
她看着他给病友讲神的故事，各种神。
看着他偷偷给病友药。她没有再阻止他。
他身边的病友不断被治愈，而他依旧躺在病床上，一边咳嗽一边做着他的事。
她因负责的病区治愈率极高而被表彰，可她知道这一切是一个神棍的功劳。
直到他被推进ICU，她才意识到，他也是一个病人。
他走了，他没有被神保佑。而当晚，新闻报道那种药通过了审批。
“你让他们信了，可你却不信。你一直都不信。你渡渡人，却没能渡己。”
她取下床头包含了他一切信息的二维码，忽然发现床下有一包东西。
“这是最后我弄到的一批药。把它们送出去吧。”。
“审批已经通过了，你知道吗？”她看着他最后留下的字条。
“其实，你就是能够渡人的神，你就是那份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