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 上

　　h市，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线城市，没有那些一线大城市里快速的生活节奏，陈先河也不渴求大城市的荣誉地位，平时在h大里教教学生，只有在资料充沛，证据充足，或者有重点考古项目的时候，响应一下号召，带着几个研究生和准研究生过去参观学习一下。
　　在h大东北方向大概一公里的地方，这是一片老旧的小区，从门口那个已经刷过几遍的牌子上可以看到‘h大职工宿舍’的字样，感觉有些八十年代的沧桑。对于很多现在小区的各种庄园、各种小镇、人家的，宿舍这样的名字低调而富有内涵。
　　连日的细雨将顽强的树叶从树枝上拖离，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腐坏的前辈在泥土中挣扎的气息，小区的门口，哦，应该说宿舍的门口，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影越行越近，一个缓慢稳健，一个步履蹒跚。
　　“我在这里有一套学校早些年分给教授们的房子，你先在这里住下，”陈先河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却又落后半步的林钺，“我时常住在这里，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至于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反正你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了！”笑道。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林钺不安道，“我可以自己找工作养活自己。”
　　“你身份证在我这里，明知道已经过期了，一个黑户怎么养活自己？”陈先河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拙劣的小孩儿该不会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不用小心翼翼试探，我不图你什么，到了我这个岁数见不得有人浪费生命。”
　　“你图我什么也没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天才了，与其让你发现然后失望……”林钺没说完，拎着包的手不管绞的多紧，经过脂肪的包装却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不如？不如你先提出来，就这样逃走，至于什么报恩，等你日后有机会，会还给我对吗？”陈先河叹了口气，“我都明白，但是你不用和我分的这么清楚，怎么？害怕我以此要挟你？”
　　“不是，”林钺弱弱的答，“我只是，只是，”连说了好几个只是，却又只是不出什么来。
　　陈先河慈爱的笑道，“我们也是有缘，既然让我碰上，就不能不管，就当又养了一个儿子。我把你强行拉回到世界里，我就有责任照顾你，庇护你，而你安心就好。”
　　陈先河说这话的时机把握的非常好，好到正巧站在自家门口，又刚巧自家的门正在打开，正好与自己老婆面面相觑。
　　我的天，陈先河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刮子，怎么就这么寸？“你怎么来了？”看着自己老婆瞪着两个大眼睛闪啊闪的，陈先河硬着头皮带着林钺进了门。
　　陈太太终于在林钺进门之后发觉了什么，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什么情况？学生？穿一身这么廉价的？还拎着包？是要住下还是？再仔细一看，哦，自家老陈的包。
　　哐的一声，门脱离了人的控制，依着惯性，砸在门框里，惊醒了一屋子人，正在沙发腻歪的大儿子两口子，正和大孙子下棋耍赖的女儿，正在看动画片的小孙子，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不速之客林钺身上。
　　被这么多人关注，林钺只觉得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很不自在的扫了一眼陈先河。
　　“怎么都在？”陈先河也愣了，怎么突然过来了？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关机了，哦对了，村子里没信号，手机什么时候没电就自动关机了，自己竟然一直没留意。
　　“打你手机关机，小程说你们今天回来。”回过神来的陈太太接过陈教授脱下的外套，挂在门上的挂钩里，“这个同学是？”
　　“小林，你先坐。”陈先河倒了一杯水放在餐桌边，拿了林钺拎着的包，示意他坐，“你跟我进来。”说完拉着自家老婆进了房间，留下一屋子人不知所措，也不对，不知所措的仿佛只有林钺一个，其他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静悄悄的，林钺捧着水杯，仔细听着房间里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盯着水杯里的水，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陈先河和陈太太在卧室里，很安静。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很久，久到林钺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动一下的话就会丧失活动能力，成为一尊活着的雕像，于是，先动了动脚，感觉没没注意到他，于是又动了动腿，然后是肩膀，最后是捧着杯子的手，他尽力把自己的体积缩到最小，把呼吸降到最低，和这么多不认识得人共处一室，他恨不能让自己消失。
　　“你是我爸的学生？”其实几个人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最后陈家的大儿子陈易鼎开口道。
　　“啊？”林钺看过去。
　　说话的人一脸温和，眉眼与陈先河有些相像，可能是他青年时候的模样，坐在他旁边的女人，林钺没敢看，下棋的两个人沉默着，只听到棋子撞击棋盘发出的啪啪声。
　　“第一次来老师家？像你这样的肯定是那种乖学生吧？是犯什么错了吗？”男人又温和的问道，“别紧张，老陈又不可怕。”
　　“哦。”林钺只是看着杯子里的水，仿佛只有这杯子里的水能给他答案一样。
　　女人悄悄捅了一下男人，示意他别再说话了，没活跃到气氛，反而更尴尬了。
　　咔哒，开门声这个时候显得如此清脆悦耳，仿佛一道金黄闪现，瞬间拯救了一屋子沉浸在莫名奇妙的尴尬中的人。
　　最先出来的是陈太太，干练的短发在阳光中呈现黑红两种颜色，脸上的皱纹被隐在各色化妆品之下，看起来成熟而有魅力，就连平素的凌厉严格都被收在眼睛中，一米六的身高，但是气质却让人不敢小觑。
　　“小林啊！”陈太太疾走了几步拉过他的手，“孩子回家了啊，可怜的孩子，真是受苦了，受苦了孩子！”那一脸的痛苦表情绝对的真情流露，仿佛看着自己离家已久的孩子，终于回到父母的身边，分不清楚是快乐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阿姨。”林钺并不习惯有人这么热情的拉着他，长久的孤独让他对这些感情有些陌生而抵触，但是大脑清楚的告诉他这是善意的，不能反抗，为此才纠结着。
　　“还叫什么阿姨，好孩子，以后叫妈。”陈太太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孩子越发的喜欢，嗯嗯，看起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亲妈，哥哥姐姐妈妈一下都有了。”陈太太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却不料，陈太太的话，惊讶了这屋里的所有人。
　　反应最大的是陈先河的大儿子，我天老两口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瞒着他偷偷有了这么大的儿子？难道自己哪里不让老两口子满意了吗？趁机反省了自己这一阵子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啊？再看了一眼同样受惊的妹妹，两个人交换了眼神。
　　这什么情况？
　　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别问我。
　　你男朋友？
　　我瞎了吗？
　　那倒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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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眼神交流，顷刻结束。
　　“妈，”大儿子陈易鼎想问问这怎么回事。
　　“哎呀妈什么妈，多大人了还妈妈的，都有儿有女了，快去开车，今天我们一家子出门吃饭去。”陈太太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儿子，眼睛里就只有林钺这么个胖儿子的肉，只顾拉着林钺的手，拽拽这里拍拍那里，“你这是什么衣服啊，等吃了完饭，妈给你买些好的。”
　　八个人，却分了两辆车，陈易鼎一家和陈羡伊被迫坐在一辆车里。
　　一向只坐副驾驶的陈太太，破天荒的和林钺坐在后座，拉着林钺的手不松开，如此的热情让林钺的心更加不安。
　　“你够了啊。”陈先河看着后视镜里，很无奈自己媳妇这般模样，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把人拉到屋子里，只说这个孩子是他从农村带出来的，没有父母，现在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希望老婆能支持和理解，他想过老婆可能会怀疑，会误会，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总之什么事都没有，这是最好的了，陈先河乐观的想。
　　陈先河的车里全程只听得到陈太太一个人的说话，以及偶尔林钺的轻轻应和。
　　另一边，五个人挤在陈易鼎的车里，很是热闹。
　　“哥，你说是不是老头或者老太太私生子？”陈羡伊，一个三十来岁还没结婚的黄金剩女。
　　“怎么可能，真要是，老两个早就闹起来了，你当着孩子别说这个。”
　　“我说嫂子，你可得当心点，看老太太那高兴的样子，我哥的地位可是不保了呦。”
　　“我说你，瞎操什么心，有这功夫赶紧抓个男人嫁了吧，依着妈的性子，没准让你嫁给他呢。”
　　“哥你瞎说什么，他哪点配得上我？我现在事业蒸蒸日上，哪有闲工夫想结婚的事，你看看你，整天围着老婆孩子转，啧啧！”
　　“姑姑，我爸围着我们转那是应该的，但是你总不能老围着我们转啊！”陈易鼎的大儿子，十五六的样子，玩着手机也不抬头。
　　“嫂子，你看看他们，每一个都恨不得我赶紧嫁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陈羡伊赶紧向着自己的同盟求饶。。
　　“我巴不得你嫁不出去呢，无忧无虑的多好，一嫁出去就得柴米油盐的围着这些男人们转，大把的青春就这样挥霍了，我不甘心啊。”陈易鼎的媳妇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还保留着青春洋溢的少年心性。
　　也许城里的世界就是这样复杂，外表已经不能诚实的表现出人的实际年龄了，而年龄也不再用简单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四个阶段作为区分的唯一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