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街 下

　　对面水果店店主的水果刀已经跌落在地上，然后长宁街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忽轻忽重的脚步声，看起来应该是在先前的交战中受了伤。
　　凌云面白如纸，身躯盘坐在肉铺的店内不住的打着轻颤，右肩的肩骨都已经大半暴露在了体外，像一个狰狞的虎口一般，看上去极为吓人。
　　这还都只是些外伤，更要命的是体内屠夫留下的那一抹刀意，凌云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五脏都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如果再过一些时间，凌云并不知道这抹刀意到底是会先刮破他的肺叶还是心脏。
　　墨青莲终于走到了肉铺内，看见盘坐在地上不住打着冷颤的凌云还有他肩上可怕的伤口，一时根本顾不上自己自己身上的伤，慌忙从身上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的蓝裙中摸出了一个小石瓶，打开瓶盖然后半跪于地，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向凌云的伤口处撒去。
　　凌云有些意外，恍惚的精神因为伤口上突然传来的刺激痛感而稍稍恢复了些，看着墨青莲，脸色有些微红道：“消炎用的药？”
　　“这种药我们楼里的姐妹都会备上一点，你不要太奇怪。”墨青莲的手有些抖：“你不要说话。”
　　凌云很听话地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墨青莲的手并不怎么娴熟地往自己伤口上抹着雪白色的药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墨青莲的手上依然没有停下来，凌云这才道：“可以了。”
　　墨青莲听到了凌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才慌忙将石瓶盖好重新塞回怀里。再然后，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什么也不说，双手手指紧张的胡乱地在裙子上扯着，脸上依然是那抹不健康地惨白，很显然这份紧张与此刻二人暧昧的动作无关。
　　当月楼是在长宁街的深处，而那些脚步声此时此刻差不多已经到了长宁街中部的那些熟食店。
　　凌云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些人不敢派修行者来杀你，那样会动静太多，很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既然这样，就不要怕。”
　　怎么可能不怕。
　　凌云与墨青莲的修为境界并不高，类似于屠夫这样的武道修为极高的普通人都很有可能杀了他们，更何况像屠夫这样的人并不难找。
　　见墨青莲没有说话，凌云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那药看起来有些效果，至少伤口的流血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凌云要墨青莲把伞拿起来道：“我左手要拿剑，那么就牵不了你。等会跟在着我的后面，照顾下我的后背，跟着我走。”
　　凌云的声音很平静，刚刚片刻的调养休息暂时要他的状态好了一些，墨青莲只当是对方是为了安慰自己，听话地点了点头。
　　凌云长出了一口气，用左手将屠夫身上插着的寒霜剑拔了出来，因为伤口已经结冰的缘故，所以凌云用了些力气。墨青莲见了微异道：“这剑……？”
　　“在我…….家乡买的，没有要钱。”凌云本想开个玩笑放松一下墨青莲的心情，哪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说笑话的实话，墨青莲听了也没有丝毫想笑的意思，似乎问出这个问题后也不是很关心凌云的回答。
　　凌云老实地闭嘴，而与此同时，长宁街上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就像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凌云先前在当月楼内杀的第一个人是酒客，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在当月楼里面呆了很久，起到的是近距离监视的作用。而屠夫和水果店的店主应该是这条街针对墨青莲真正的力量，三者没有什么过多的相同处，目前唯一的相似点便是三个人都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墨青莲的境界实力并不高，应该也就与凌云一般水准，实力稍高一点的修行者便可以很轻松的完成屠夫与水果店店主的老板的任务，应当圣王就可以，更不会引起什么太多的动静。
　　所以凌云非常不理解对方这些做法的原因，不过也不需要理解，这些问题都是在或下来之后才有资格讨论的，现在凌云只需要去想办法获得讨论这些问题的资格。
　　墨青莲撑着伞与凌云走出了店，踏上了长宁街上被春雨淋湿的青石板上。雨滴开始倾洒在油纸伞上，墨青莲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很重。
　　街上没有人。
　　这是长宁街，这是笔墨轩外的长宁街，是当月楼前的长宁街。这条街上铺满了百年的青石板，上面刻着这条街上曾经发生过的每一刀每一剑。
　　长宁不宁。
　　长宁街上空无人，这是一条坦荡的大道。凌云左手握剑直视前方甚至可以看到这条街的尽头。
　　凌云在原地往街尽头的那个方向看了很久，一直没有任何人出现，除去越来越大的春雨之外甚至再没有更多的动静。墨青莲看着他的后背，本来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到凌云轻声说道：“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走。”
　　墨青莲还没有反应过来，凌云的脚步便动了！
　　就像积蓄已久，骤然释放狂奔，只不过他的方向不是这条长宁大道，而是五步外的一个小巷！
　　墨青莲紧紧跟上，方至凌云后背到了小巷入口，便见有长剑落下！
　　这是条极度黑暗的小巷，墨青莲根本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只是看到凌云的身影在黑暗中不断狂奔，然后剑光不断闪亮，那么墨青莲便只能撑着伞持着剑跟着低头狂奔。
　　凌云的剑挥舞的看似极其随意，就像那些根本不懂剑道的童子拿着家中长辈的剑在自家的院落中对着老槐树不断地挥舞着，漫无章法，根本无迹可寻。
　　墨青莲的脸色一点点地涨红了起来，因为她听到耳边不断有人在黑暗中被突然割破喉咙后发出的一声模糊哽咽与闷响，她只是在狂奔，手中的剑并没有抬过一下，所以她没有听到死后倒地的那一声声响，但她知道这条巷子在她奔过的身后肯定已经死了很多人。
　　凌云的剑依然在黑暗中挥舞着，看似漫无章法，却又是那般行云流水，就像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墨青莲不知道凌云在黑暗中是怎么看清那些埋伏在其中的人影的，只是感觉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既然看不清，那么自然就不是用看得。
　　凌云根本就没有看，他只是在狂奔之余挥舞着剑，只不过他已经不需要在需要去用眼睛看什么东西，无论是手腕的抖动程度还是手上剑的力度都可以完美地做到在割断那些刺客的喉咙同时又不用耗费太多的力气。
　　在墨青莲的印象中，只有那些最最会杀人，最经常杀人，杀了很多很多人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墨青莲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在她们狂奔的前方有数道寒芒突然出现。这不是凌云的剑，而是来自于黑暗中此刻的弓弩。在被凌云毫不讲道理地一通乱杀与乱奔搞乱了节奏的刺客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果断地做出了举措。
　　这几支箭直奔凌云的面门，速度奇快，在凌云与墨青莲的视野中都只出现了那么一两秒而已，除非这个人做了提前量，不然根本不存在任何闪躲开来的可能性。
　　因为那银光的突闪，所以墨青莲没有注意到前方凌云的身影早已到了自己的一边，然后一直被她撑着的伞开始高速旋转然后迅速平放！
　　这把伞只是把普通的油纸伞，并不能正面迎来的箭矢，只不过如果是高速旋转着的油纸伞，箭矢哪怕可以成功穿透而过也一定无法按照既定轨迹继续前进。只不过这中间的时间量极短，而这个提前量也一定要做的极准，，不能有丝毫偏差。
　　凌云感受到了周身四支箭矢擦着自己的衣裳而过的冰凉感，然后在这一瞬间挑开面前的油纸伞，然后对着自己数步外的黑暗处一剑斩。他没有管那些随之喷射在身上的鲜血，只是继续狂奔！
　　跑跑跑！
　　不要停！
　　自入巷来凌云已经靠着直觉与经验在黑暗中杀了很多很多的刺客，并且似乎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气，看起来极为轻松。
　　然而只有凌云自己知道，这种凭感觉杀人需要把自己全身上下尽数投入到其中才可以做到一击必杀的地步，而他只能一击必杀。无论是右肩处的伤口还是体内屠夫残留的那抹刀意都不可能给凌云再多的时间。他必须要在自己倒下的那一刻来临前杀到这条巷子的出口，来到另一条街上，所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出剑的动作也渐渐不如开始时那般自然。
　　凌云杀过很多人，这件事情是不假的，只不过他杀人的次数并不多。按次数算，他只在日月岛的七圣山上杀过一次人，只不过那一次他杀的人很多很多，多到只用一次便已经可以对一击必杀这件事情有了经验与感觉。
　　凌云没有想出了长宁街是不是就真的安全，没有想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因为宁空容回城就给墨青莲一个这么大的空当，从当月楼的二层楼走下开始，他脑子里都只有一件事，并不是同一件事。
　　走到门口，他想的是走出这楼。
　　屠夫店前，他想的是走过这店。
　　现在他已经出了楼过了店，那么现在他想得自然就是穿这街过这巷。正因如此，凌云才可以做到不断地加快自己的速度，从始至终没有让自己的脚步有丝毫迟疑。
　　只不过现在，他却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就在先前他再一次迈出脚步的那一瞬，他又一次在这条巷里感受到了一抹冰冷的杀意，只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凌云从感知到看到对方出手，中间仅仅隔了那么一秒的时间！
　　纵使如此，凌云依然强行停住了自己不断向前的身躯，然后左手极为别扭地强行对半空中挥来的东西挡去！
　　一声金属强烈碰撞的打铁声响，寒霜剑上便传来了一道极为惊人的力道，凌云左臂一软竟险些弃剑！
　　刺客的箭矢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道，更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时间。在与那突然袭来的东西仓促相击时的那一瞬间，凌云便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了那东西是什么，因为他对这东西非常熟悉。
　　那是一把剑。
　　从凌云的剑与那人的剑想交的那一瞬间，接下来的战斗就已经不再是突围与围剿，而将是两个剑客的战斗。
　　凌云的左臂一软，那人的剑非常之快，所以凌云直接放弃了再攻击的想法，而是倒推一步，整个身体借势往地上一斜，右脚一蹬向前滑去，手中剑对着半空猛然斩去，剑式如虹似夕阳，只不过此时此刻的夕阳是倒着的。
　　剑式谱第八式倒挂夕阳！
　　剑客动作丝毫不慢，横侧平剑，看似格挡，实则如刀般向下落去！
　　扫层林！
　　凌云左手握剑作拳状撑地而起，再举剑便已与剑客的剑正面对上！
　　当！
　　剑客看着他，声音毫无情绪：“你伤已深，对决不公，请去。”
　　凌云盯着黑暗中剑客的双眼：“承人之事，怎能反悔？”
　　语罢，凌云迅速抽检立身，腰身微弯向前突刺！
　　剑客身形一侧，而在这分毫之时，凌云的剑突然改变了方向，横向劈去！
　　斩落叶！
　　剑客的剑在黑暗中偏锋一抬，便是一记最简单的反手式，然后剑身划着凌云的剑向凌云的方向飞速落去！
　　凌云左手向下一压，剑客的剑上力道很大，凌云此刻左手持剑且重伤气息不稳，这一压直接是让凌云感到肺腑传来一阵剧烈的脚痛，不过剑尖依然保持朝上！
　　剑式谱第十二式刺双枫！
　　剑客反应极快，依然是后退大步，然后斜压身子上抬剑！
　　立地！
　　二人的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而这中间大部分时间二人都是保持在互不相见的状态，各类剑式的衔接已经切换了许多次，二人间的动作还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
　　当！当！当！
　　剑式一般都是成套成谱的，必须要整套施展出来，而此时二人间的招手中的剑式根本没有那一套剑式是完整的，看起来就也极为流畅，没有丝毫突兀地感觉。剑客真实的年龄不比屠夫年轻多少，早已不知在剑道上浸淫了多少年，而凌云呢？
　　如今凌云身受重伤尚还能与剑客交手保持在一种不败的状态，并且已经可以做到了自由搭配切换剑式的地步，在剑道上又该有怎样的天赋？
　　又是一次交手对面，剑客的语气终于带了点波澜：“请去！”
　　凌云依然还是那个回答，然后继续抽剑！
　　墨青莲一直在一边调养着，发现根本无法找到插手的机会后，心中对凌云的表现就愈发惊异。
　　凌云的剑越来越快，虽然招式并没有丝毫慌乱，但也说明凌云的心态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便是连墨青莲都可以看得出来，凌云定是无法再长久地支持下去方才会越来越拼命，更何况剑客？
　　于是剑客不再开始进攻，而是开始步步想退，不愿意给凌云发现任何击破自己的机会，而只要凌云的动作有丝毫地迟缓，那么就是剑客出手的机会。
　　剑客并没有等很久。
　　不是凌云的剑慢了，只是有另一支箭来了。一支箭从墨青莲身后的黑暗处射出，一声响后射穿凌云的左臂。
　　剑客长剑一探，贯穿凌云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