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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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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篱第一次被小狐狸挠。手臂上三条红彤彤的血印。
  小狐狸气得哇哇叫,跳在案上,“啊呜——啊呜——啊呜——”
  棠篱觉得有趣。
  狐狸瞧瞧他,更气:“啊呜!啊呜!啊呜!”啊,气急败坏。
  棠篱过去将狐狸提起来,狐狸四爪乱蹬,要气死了。
  棠篱摸摸它,“好了好了,有什么好气的。”
  小狐狸弓身仰头:“啊——呜——”
  棠篱足足哄了半个时辰。
  
  狐狸睡着了。棠篱摸着它毛,闭上眼。
  原来是母狐狸。
  
  一柱香后,他进入梦境。
  梨胭见了他,笑眯眯:“哟,来啦?”
  棠篱一顿。
  梨胭跪坐一旁,低眉颔首:“奴有一问。”
  棠篱皱眉。
  “书上说,女子止有一夫,德言容功,举止端庄,可实际上没人这么做。”她学着这几日看到的妖娆一躺,以手托腮,眼波如水,“他们还说端庄雅正的女人是冷冰冰的木头,不好。”
  棠篱眉头皱得更紧。
  她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润白如玉的手臂,细腻嫩软,清肌冰骨,好不扎人眼。
  “为什么你们写一套做一套?”梨胭玩着带子,“喜欢妩媚就喜欢妩媚,又不丢人。”
  “坐好。”棠篱忍无可忍。
  梨胭还是侧身躺着,另一只手竟开始玩起头发来,青丝如黛,玉手如葱,她的手指,绕啊绕,绕啊绕……“行卧坐立,明明也不需要规定。”
  棠篱别开眼。
  梨胭瞧着他,微微嘟唇,“明明都没有规定,你干嘛骗我呀?”
  棠篱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是因为今天打听到一个青楼女子的消息吗?
  男人性色,难逃劣根?
  他还没想明白,手已经伸出去将她的袖子扯好,目光平静,又隐隐压迫,声音冷而静:“坐好。”
  梨胭默默坐起来,坐好。偷偷瞟他一眼,低声嘟囔:“你还没回答奴呢。”
  “‘奴’是娼籍女子自称。”
  “娼籍是什么籍?籍又是什么?娼籍是不是很好?”
  “不好,末等贱称,以后不要这样称呼自己。”
  于是这一晚,棠篱教她三教九流,告诉她人分三六九等,娼乃最末。
  梨胭的问题依旧很多。
  “为什么要分等级?”
  “为什么要有一个皇帝?”
  “为什么只有一个皇帝?”
  “为什么卖身为生的人就是末等?”
  “为什么买她们的人无罪?”
  棠篱一一解释后,梨胭依旧眉头微皱,说:“如果卖身的人知道身体重要,他就不会卖,如果买身的人知道身体重要,他就不会买。明明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买卖?如果身体之礼对整个族群都很重要,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男女之间大防不亲,官老爷是管理秩序的人,那他们就要阻止乱来的人。卖身体的和买身体的都要抓起来,不许他们那样。”
  “对。”
  梨胭看着他:“可是官老爷没有阻止他们。”她的眼睛清亮如水,也像十五的月亮。“朱老爷、王老爷、李老爷……该阻止他们的人每天都在买身体。”她问:“为什么?”没有怒气,没有讽刺,没有伤心,只是陈述事实后,她想的和她看到的不一样,她求知,她问为什么,她想解除认知困惑。
  棠篱能教她一切既定的知识,一切已经存在千百年的制度,但是他教不了人心,也教不了人欲。
  如果他回她“官有好坏”,她一定会问:“为什么要让坏官做事?”那真是直面整个国家的崩盘。
  梨胭自己想了一会儿,笑道:“你们人真是有趣的族群。”
  “你们中的一些人,制定了规矩,禁止许多事,理由一堆一堆,然后把执行的权利交给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呢,他们往往手上有什么权力,就会禁止别人,允许自己。天赋皇权都是假的,权力不是天给的,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等级也不是天给的,等级就是权力,某个人手上越多禁止别人做的事,他的权力就越大,等级就越高,他就越可以做别人不能做的事。”
  “能做别人不能做的事,就是权力。”她笑着,“然后这些人说:‘娼是贱籍’。”
  天资神惠,不点则通,然,大逆不道。
  
  但他喜欢。
  
  棠篱眼中带笑,很浅,浅到梨胭看不出,梨胭只看到他微微颔首,说:“有末等才有一等,一等者之权,夺之末等。末等愚从,痴昧罔知。”
  “我以为先生又要说‘有失偏颇,还可再造’。”
  “然,有失偏颇,还可再造。”
  梨胭一笑,“再有一问。”
  “问。”
  “可以用身体救人吗?”
  “不能。”
  “救命恩人也不救吗?”
  “不救。”
  “救你呢?”
  棠篱目光一深:“谁也不救。”
  梨胭看着他,“为什么呀?我愿意呀。”
  “不救。”
  “为什么?”
  “不救。”
  梨胭不满意,“不救就死了。”
  “让他死。”
  梨胭戳了戳他的胸口:“那你死吧。”
  
  梦境戛然而止。
  胸口处滚烫。
  
  棠篱睁眼,窗外天边微白,虫鸣瑟瑟。温热的触感如铁烙之。
  突然,他胸口处有什么动了动,棠篱一愣,狐狸坐起来,爪子踩着他胸口,偏头看他。
  淡蓝的眼睛,如苍如海,一片纯净。
  棠篱坐起来:“我烧火。”步履匆匆,有失常态。
  狐狸:“呜?”
  
  夜晚。
  梨胭两下跃起,又轻轻一点,翩翩而下,落在凝香楼院子里。
  钱老太婆和老鸨正笑眯眯看着她。
  “何事?”
  “十日过半,药引将成,姑娘该准备解药之事了。”
  “需要什么?”
  “情毒解药,千金难求,每一味药都是稀世珍宝,老身小小一个大夫,没有解药。”
  “哪儿有?”
  老鸨笑眯眯:“王府。”
  梨胭粲然一笑:“要我做什么?”
  “王大老爷欲聘你为妾,十里红灯,接你入门,姑娘不妨……”
  “好。”
  钱老太婆和老鸨俱是一愣。这么快?编的话还没说呢!
  梨胭也不管她们,径直去台上坐下。
  
  昨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虽是毫不客气的批评,但至少说明她注意到了念诗的人。
  今日念诗的,一下子多如牛毛。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自写自吟,期许美人灵犀相通;胸无点墨的,找人代笔,摘录前人,以望佳人另眼相看。
  世人痴狂,只为美人金口。
  
  梨胭坐在台上,过耳不闻。
  诗之贵,贵于温柔敦厚,蕴籍含隐。底下酒囊饭袋者,诗气浊人,如虫蠹竹;酸腐书生者,之乎者也,文气僵板。
  无聊至极,不喜欢。
  还不如听楼上的有意思。
  
  但是迷之入狂的吟诗声,一声长过一声,一句接着一句,烦不胜烦,令人不堪其扰。
  梨胭目光一扫。人群倏尔安静。
  有激奋难抑者,颤声吟道:“芳、芳友……幽……栖——”
  梨胭抬手。
  声音顿止。
  “诗性庄严,莫小道媚人,诸君可止。”
  底下鸦雀无声。
  梨胭满意垂眼,安静了。
  哪曾想一人痴痴站出,朗声道:“兰君才比易安,傲质独绝,既不喜以诗媚人,小生不才,作词一首,以表慕卿之情。”
  梨胭:“……”
  底下的人,蜂拥而起,作词声此起彼伏。
  哎。
  
  时辰一到,梨胭眨眼离开,刚闪过院墙,有一蒙面女子倚墙而立,盈盈看着她。
  梨胭无视,正欲跃走,女子眨眼奔至面前。梨胭一惊,飞速后退,转身跃上墙头,速度快得让人找不见。
  哪曾想那女子竟紧随其后,两息间便和她并排而跑,笑盈盈道:“身手不错。”
  梨胭目光一冷,收势停下,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蒙面女子歪头,声色柔媚:“不干什么,就是听说会泽一小小县城,竟来了一个绝世大美女,好奇,瞧瞧。”笑嘻嘻挨近她,“你可真美。”
  梨胭不喜人近,直接一掌拍去,将人击退数尺,起身极速奔开。
  蒙面女子一惊,似没料到她会动手,揉了揉肩膀,极速追去,“怎么打人呀!”几息间重新追上人。
  梨胭面无表情,心里多了几分惊虑——此女子速度在她之上,她跑不掉。
  跑不掉索性就不跑了,梨胭停下来,再次冷声道:“跟着我干什么?”
  女子也停下来,风吹起她面纱一角,露出小半张妩媚至极的脸,她似在笑,眼尾微弯:“都说了来瞧瞧你呀。”
  “瞧够了吗?”
  “没有。”
  “要瞧多久?”
  女子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笑道:“美人如此,瞧不够呢。”
  “我要回家。”
  女子讶然:“结契了?”
  梨胭蹙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这么好看,便宜死他了。”女子拉起她的手,“走,我瞧瞧去。”
  梨胭目光极冷,退开三尺,敌意瞬间迸出:“你要干什么?”
  女子眨眨眼,“不干什么呀,看看你男人去。”
  梨胭龇牙威胁。
  样子又好笑又诡异。
  女子笑出声:“你可真可爱。”她偏了偏头,“可是,你如果已经结契了,怎么还在青楼?”
  梨胭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被缠得心烦,又跑不掉,眼神一厉,变掌为爪,两手并用,朝她抓去。
  透明的指甲在伸出之时,瞬间变成锋利的尖爪,尖爪如勾,月色下泛着冷光,速速一抓。
  女子目光一惊,灵活一闪,朝左连跳两下,堪堪躲过此击。
  她眉目一冷:“你干什么!”
  梨胭也是一愣,她怎么会长出尖爪?收回手,尖爪已经消失,梨胭疑惑地盯着手看。
  女子瞧了瞧她比自己还震惊的眼色,终于觉出不对来,开口道:“万物复始,得曰情字。本族之始,得曰情字……”
  对方毫无反应。
  女子几步跃至她面前:“你怎么了?”
  梨胭看着自己的手,茫然道:“我不知道。”
  女子知她意思,忙道:“有爪子是正常的,这是吾族特性,作战之时人人皆有,你不必惊慌。”只是她经历了什么,竟然连自己的种族特性都忘得一干二净?
  “吾族?”
  “就是……”女子一顿,谨慎之下,双手快如闪电,在梨胭身上点了多处穴道,梨胭瞬间动弹不得。
  女子扛起她,“得罪。”
  女子身娇体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然力大无穷,肩上扛着人仿佛轻若无物,奔跑的速度丝毫不减。
  二人来到人烟寂无之地,女子扛着梨胭爬上一颗巨大无比的树,以各处树枝为支撑,将梨胭立住,随即上手一扒,将衣服褪得干干净净。
  “!!!”梨胭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似要杀人。
  女子瞧她一眼,“瞪什么瞪,一会儿就给你穿上。”
  她将人从上到下瞧了一遍,不敢置信:“没有?!”
  梨胭眼刀如风,冷气逼人。
  女子视若无睹,竟连摸带拽,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她想看到的东西。
  “弄错了?”
  女子狐疑地把衣服给梨胭穿上,解了穴,道:“你……”
  利爪如刀,转瞬挠出,女子一蹬,飞出树间,然还是慢了一秒,脖子上浅浅一道爪印,微辣。
  梨胭紧扑而去,瞳孔色变,白耳立出,手中利爪,又长了一寸。
  女子见她变化,心下又惊又疑——这些明明都是吾族标识呀,怎么会没有?
  梨胭的速度快得可怕,利刃破空,响声铮铮,树林中只看得见一白一粉两道残影。
  女子被生气的梨胭逼得节节败退,一抓一挠,皆有杀心,她没有办法,目光一凝,瞳孔色变,白耳立出,手上也长出和梨胭相似的利爪,女子的速度也快起来。
  “冷静,冷静。”
  “我只是在检查你身上的标志而已。”
  “我们同为女子,你有的我都有,我的胸还比你大……”
  “别气啦,气大伤身。”
  梨胭突然无力,整个人从空中垂直而落。
  女子一惊,反身回抓,匆匆抓到半截衣袖,她借树一蹬,快其一秒落地,双手一伸,堪堪接住梨胭。
  呼,好险。
  
  不过一秒,手里的女子化成一只白狐,双目紧阖,昏死过去。
  女子眉头一蹙,抱着狐狸跃进夜色里。
  
  天亮,狐狸没有回来。棠篱面色沉郁。
  他坐了半个时辰,太阳升起,天光大亮。狐狸没有回来。
  按狐狸如今的身手,此处绝无一人可困住它。它虽连着五夜出门,但天亮必回。
  今日有异。
  棠篱锁上门,雇了一辆马车,往会泽县去。
  
  晌午,梨胭醒。
  她瞧了一眼天光,心下一跳,起身欲走。
  未曾想昨日的女子就在一旁,见她动作,几下一点,梨胭又动弹不得。
  梨胭瞪她。
  女子叹气,道:“我先道歉。昨夜我不知你失忆,言语失当,得罪。”又道,“又擅自扒了你的衣服,抱歉。”
  “道歉就道歉,点穴什么意思?”
  “你要跑嘛,不点穴听不进我话的。”女子偏了偏头,“这是白天,可别像昨天那样露出爪子,会被当作妖怪的。”
  “可以解开了吗?”
  女子摇头,“我有话问你。”
  “问。”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不知道。”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记得。”
  “你去青楼干什么?”
  “找解药。”
  “救谁?”
  “救我之人。”
  “他知不知道你的奇异之处?”
  “……不知道。”梨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如何说?
  “他在哪儿救的你?”
  “七仙镇。”
  女子叹气一声,盯着她道:“问什么都回答,我若是杀你之人,你可怎么办?”
  梨胭瞧她一眼,“要杀早杀了,你能力远在我之上。”
  女子眯眼:“那我若是宿敌,故意不杀,摸你底细呢?”
  “我什么都记不得,有什么好摸的。”
  “那你对我凶什么凶?我昨晚还救你呢!”
  “生气。”
  “我道歉了呀!”
  “再生会儿气。”
  女子噗哧一笑:“你可真有趣。”
  梨胭再次看了日光一眼,皱眉,“我要回去了。”
  女子给她解开穴道,道:“你身体有异,怪处甚多,今……”
  “今夜凝香楼。”梨胭化作白狐,跃出房间,瞬间不见。
  
  梨胭一跃出房间就嗅到棠篱的味道,似有似无,虚无缥缈。
  它鼻子动了动,朝左一转,飞速奔跑,檐角间闪过一道一道白光。
  
  棠篱驾着马车,方向朝着凝香楼而去。
  狐狸半夜跑出,身上有脂粉味,会泽县出现绝色清倌,棠篱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去此处找。
  马车使到一半,一道白光直冲而来,棠篱还未看清身形,心里就是一松。
  待熟悉的白团子“呜”了一声,直直撞进他怀里,棠篱的心缓缓落下。
  是它。
  狐狸在他怀里滚了几滚,又“呜呜呜”叫了几声,扬起白白圆圆的脑袋,睁大眼睛看他。
  棠篱唇一抿,将其提起来,冷声道:“撒娇没有用。”
  狐狸偏了偏头,舔了他手腕一下。
  “回去再说。”
  狐狸又在他怀里滚了几滚,随后抱着他手腕,没心没肺睡着了。
  
  马车慢悠悠往回驶,一路上只有马蹄声。
  狐狸趴成一团,淡粉耳尖短短的,它的白肚皮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棠篱看着它,目光平静,神色疏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路上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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