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与血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像鹅毛，像柳絮，飘飘洒洒，使得老仆人朱邪眼中的世界，只剩下白，彻骨的白。在铺天盖地的白之中，有那么一抹红，那是血与火的残留，是朱邪心底的痛，这痛还没有散去，刀剑相撞的惨叫声时时刻刻在他的耳边徘徊，撕心裂肺。突然，在这可怕的白与红，血与火的缝隙中，传出一阵轻微的，纯真的，婴儿的哭声。朱邪轻轻掀开挂在胸前的包裹，里面露出一张婴儿的脸，天然，白净，只不过他的左眉角有道小刀伤。朱邪嘴角微微上扬，挤落了一滴眼泪，道：“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突然，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拦住了朱邪的去路，朱邪勒住马，面对包围的人群，老仆人朱邪瘦弱的面庞透出着视死如归的坚毅，他说：“果然，还是被你们追来了。”
　　人群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道：“朱邪，下马，把孩子交出来，饶你一命。”
　　朱邪道：“华国被你们灭了，小皇子是小姐唯一的子嗣，也是华国皇室唯一的血脉，不可能交给你们。”
　　那汉子道：“朱邪，大势已定，不要冥顽不灵！”
　　朱邪道：“三十年前，老朱我被仇家追杀，是小姐一家救了我，赏我口饭吃，让我得以安身立命，今日华国政变，小姐惨死，小皇子是小姐唯一的孩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朱邪，就是搭上这把老骨头，也要保证小皇子的安全！”
　　那汉子道：“朱邪！今日就是你殒命之时啦！”说罢提刀向朱邪冲去，其他追兵见势齐冲向朱邪。
　　朱邪拔出腰间长刀，下马迎敌。
　　一阵刀光剑影，在茫茫白雪中已经倒下了数具尸体，鲜红的血尽透了白的雪，老仆人朱邪屹立在天地之间不倒，提刀再战！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掺杂其中，这哭声，是支持朱邪杀出重围的唯一希望。数个回合下来，倒在雪地之中的尸体越来越多，朱邪也感到了体力不支，突然远处一阵尖锐的声音撕裂黑夜，逐渐逼近朱邪，他只感觉背部一阵剧痛，希望便在这发痛处缓缓流走，他中箭了。
　　“放暗箭，无耻！”话音未落朱邪便双腿发软，单膝跪倒在地。
　　围攻的众人趁机齐冲过来，朱邪微微抬起头，仰天长啸一声，竟奋力站起身来，再一次提起刀冲进了人群之中，刀光剑影在黑夜之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不时就会发出一声惨叫。但不论朱邪如何刚毅，瘦弱年迈的身躯终究还是挺不住了，当啷一声，刀掷在地上的声音，朱邪依旧屹立不倒。眼角的泪水混杂在朱邪微弱的声音之中：“小姐，老奴无能啊。”
　　那汉子提刀来到朱邪身前，道：“早些投降，何必落得此般境地。”见朱邪并未答话，汉子凑近一瞧，朱邪已经死了，即便已经断气，他仍保持着站立，且双臂紧紧抱住哀啼的小皇子，白雪轻轻地落在他被鲜血染红的白发上面，他人生的最后一滴眼泪，掺杂着不甘划过脸颊。
　　见到朱邪已死，那汉子提刀砍向朱邪怀中的婴儿，就在此时，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剑，拨开了那汉子的长刀。正在众人惊愕之际，一位身穿白衣白裙的少女出现在面前，乌黑的长发倾瀑而下，与白的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眸皓齿，双眼之中仿佛泉水般清澈，十六七岁的年纪。那少女挡在朱邪与那汉子之间，道：“老人已死，婴儿无罪，何必斩尽杀绝。”
　　那汉子面露凶恶之色，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休管闲事。”
　　那女子道：“途经此地，遇人滥杀无辜，自然要管一管。”
　　那汉子道：“怕是你管不了，还要误了性命。”说罢提刀欲劈向身前的女子。
　　那女子未动，唇齿之间缓缓淌出一些细语：“血染江湖，马踏山河，不动层楼云阁，阁下可听过此话。”
　　话音一落，蠢蠢欲动的长刀骤然停住，那汉子脸色一惊，道：“你是层楼云阁的人？”
　　那女子道：“正是。”
　　汉子拱手道：“既然层楼云阁插手此事，我等不便动手了，姑娘，此事种种原因，你尚未知晓，可否行个方便，将这婴儿，让与我等。”
　　那女子道：“你们为何要这婴儿我不知，但方才各位所作所为我已尽收眼底，若今日我将这婴儿让与你等，必将凶多吉少。”
　　那汉子叹口气道：“数十年前，江湖上，庙堂上，立下规矩，无论是江湖纷争，还是国家战争都不许波及层楼云阁，更不许对层楼云阁的人出手，这些规矩不是我等小人物可以破的，既然如此，姑娘轻便吧。”
　　那女子微笑道：“那诸位还是离开这里吧。”
　　那汉子朝众人一摆手，便向远处离开了，消失在了茫茫的白雪与黑暗中。
　　见众人已经走远，那女子长舒口气，道：“还好没有过分刁难，真动起手来，还未必打得过。”
　　她回头看着朱邪怀中的小婴儿，温柔的笑了，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心疼的光芒，自言道：“好了小宝宝，这下安全了，走，姐姐带你走。”
　　小婴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突然从呜呜啼啼变成了开心的笑。
　　那女子用力掰开了朱邪的双臂，从他怀里解下包裹，系在胸前，用手指轻抚着小婴儿的脸庞，轻声说：“乖宝宝，我们走啦。”
　　刚要动身离开，忽想起了身后屹立不倒的朱邪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怀里咬着手指的婴儿，说：“这老仆人拿性命保全你，是条汉子，我们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说罢，便在纷纷大雪中挖起一座坑来，一直忙活到天空泛起微微白色，雪也开始小了起来。眼看坑挖好了，便把老仆人朱邪的尸身埋了进去，并在墓前立了一道碑，由于那女子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从哪里来，便只草草用剑刻了“义士之墓”四个字。
　　望着白茫茫的一片，还有逐渐散开的乌云，在云与云的缝隙中射出来的微弱光芒，女子掸静身上的土，嘴角轻轻上扬，微笑着，对怀里的婴儿道：“看吧，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也要出来了，不管你昨天经历了什么，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开始新的生活。我们走吧。”说罢骑上朱邪留下的马，扬长而去，马蹄飞快，奔向层楼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