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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贝鲁库利特工作的第一百八十四天。
静静地走在街上，和平常一样，没有危险事件发生。
维特城的街道上基本没有人。
空空荡荡的。
只有自己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小小的哒哒的脚步声。
“已经很晚了，要再安静一点。”
她这么告诉自己，把本来已经足够微小得脚步声再次收敛。
作为交换，是走路的速度再次放慢。
抬眼望去，只有一只夜猫子在路边的枯树枝上伫立，静静地将城中的一切纳入眼底。
像是发现了贝鲁库利特，夜猫子慢慢地把头转到另一侧，露出好看的侧脸。
现在是夏天，晚上不会太冷。
按理说，夏天的夜空是最美丽的。
这是伯德柯吉的共识，伯德柯吉的夏夜天空中总是挂满星河，令人沉醉。
但是维特城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
只有纯黑一片的天空，和点点流云浮动。
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全部吞噬掉一样。
这是维特城的特有景象。
在整个伯德柯吉里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据说原来是能看到的。
有着繁星点缀的天空。
但是因为维特城所祭祀的一位低级神祗冒犯了神王大人，神王就降下了诅咒，抹去了夜空中一颗接一颗的宝石。
那位低级神祗据说叫做贝鲁库利特。
是星与夜空之神，也是维特城的守护神。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
没有任何依据在。
据城里的学者研究，维特城只是因为地理位置过于特殊而没办法看到星星的。
贝鲁库利特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也没有去深究，因为这对她来说都太深奥了，也都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这里看不到星星这一结果就好了。
维特城的生命是从早晨太阳第一缕光照进城市的时候开始的。
该说富有生机和活力也行。
总之，大家很早都要去工作，所以晚上也要很早休息，这样才能养足精神。
没有星星的夜空没有什么美丽的。
虽然这是伯德柯吉独有的风景，但是一般的维特城市民也不会特地出门欣赏。
只有贝鲁库利特是例外。
一百八十五天前，上一任的老守夜人过世了。
一天后，贝鲁库利特上任了。
成为了新的守夜人。
守护维特城的夜晚。
说是守夜，其实没有什么好守护的，因为夜晚的维特城只有她一个人在外面。
而且贝鲁库利特是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娇弱的女孩子，真要遇上什么危险，可能连自己都守护不了。
虽然在工作的最开始，她是带着一定的恐惧感在完成任务的。
基本是那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只要有风吹草动贝鲁库利特就会拔出自己随身佩刀，与着看不见的，不存在的敌人对峙，然后不断颤抖着等待白天的到来。
一百八十四天过去了，她也慢慢适应了自己的工作，渐渐成为了一个熟练地守夜人。
今天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但是不知道怎么地，贝鲁库利特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想法。
“如果有星星就好了。”
没有缘由的，贝鲁库利特突然就这么想到。
她知道星星长什么样子。
在利兹的信里有读到过相应的描写。
星星是一种闪闪的，小小的东西。
和夜晚的天空相比微不足道，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夺走了黑夜的主角地位。
那一定是很特别的东西吧。
贝鲁库利特没有亲眼见过星星，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维特城。
所以她很羡慕利兹，能够走出这里，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尽情地欣赏星空的美丽。
利兹拥有了离开维特城的机会。
贝鲁库利特没有。
但是贝鲁库利特不会去嫉妒利兹。
因为利兹是去参军的。
那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机会。
贝鲁库利特也很期待有一天利兹能够回来，能够手舞足蹈的向自己描述那样的壮观景象。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利兹了。
也很久没有接到过利兹寄回来的信了。
贝鲁库利特想利兹了。
“利兹一定会回来的。我有预感了。就在这几天。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完整地巡视完一次了，天也快亮了。
贝鲁库利特抬起头，盯着漆黑的天空。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和杂色在，所以贝鲁库利特找不到视线的焦点所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不知道自己看的是哪里。
不管看多少次，贝鲁库利特心里还是会轻轻颤抖。
像是深渊。
像是地狱。
“真可怕。”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享受维特城最后的一点点安宁和寂静。
再睁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色。
被白色的光所刺激，本来平整的没有一点皱纹和痕迹的夜空像是煮沸的开水一样剧烈颤抖。
然后退潮一般徐徐退去。
呐，天亮了。
······
“贝鲁桑，今天也要去邮局啊？”
“嗯，要去看看有没有利兹的消息的。”
和贝鲁库利特搭话的是三街的马克大叔，一边说话一边吐了个眼圈。
马克是水产店的老板，每天早上都要去维特城后面的湖里进货。
虽然说是大叔但其实年纪已经蛮大的了，基本上是贝鲁库利特爷爷辈的人了。
不过因为嫌弃白头发太显老于是利落的剪了个光头，再加上平时劳动强度比较大，身体健康肌肉发达，没什么皱纹在，所以显得比较年轻。
再加上马克大叔的性格本来也比较活跃，所以很少有人把他当做是老一辈的人去对待，城里的年轻人们也都和他相处的不错。
今天的时间还早，抬头看看天空，烈日高悬，离邮局关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贝鲁库利特停下脚步，和马克聊起天来。
虽然说是美少女和大叔的对话，但是在维特城三街已经是很平常的风景了，所以周围喧闹的大伙儿也没有偷听的意思在，也一点都不好奇，顶多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利兹那小子在好地方待久了就忘了本了呢，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就一点都不担心贝鲁桑找了新对象呢。”
马克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惋惜和一点点的笑意，像往常一样调侃贝鲁库利特。
“大叔您别开玩笑了，前线那么紧张，利兹肯定忙的抽不开身了。”
贝鲁库利特听了也不恼怒，或者说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玩笑了，礼貌的回答道。
“谁知道呢。其他人也就算了，也不给你写点东西。”
马克继续说道。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刚刚声音里的笑意全无，只剩下惋惜和埋怨。
“别说这种话啦，我也不是他什么人嘛。”
看到马克这么认真的样子，贝鲁库利特稍稍慌乱了一下，脸上带上了一点点红霞。
看到贝鲁库利特的神态变化，马克觉得很有意思，于是把声音放的更凝重，同时提高了音量说道。
“真的吗？我听帕斯讲啊，你和利兹···”
马克的声音很大，在喧闹的三街也能听的很清楚。
周围的人注意力已经被马克吸引过来了，想听听贝鲁库利特和利兹之间的小秘密。
“哎呀！你小声点，帕斯那个大嘴巴说的话你也信？”
听到这里，贝鲁库利特更慌乱了。
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了大家都在注意自己，脸一下就红了。不知不觉间对马克的敬语已经不见了，赶紧打断掉马克后面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去。
“我可还没说你们怎么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
“再者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哈哈哈哈哈哈~”
“回去我打不死他···啊大叔我先走了啊晚了邮局就关门了啊。”
听到马克的大笑声，再看到周围人脸上的友善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反应过来的贝鲁库利特有点害羞，随便应和了一下就想溜走。
“行啊。回来的时候看看要不要来大叔这买点东西，要的话我先给你留着。”
目的达成的马克已经很满足了，这时候就不戳破贝鲁库利特的谎言了。
本来就是嘛，一个劲的戳小女孩的小秘密才不是什么有绅士风度的行为！
“那就谢谢大叔啦，那给我留条活鱼好了，不用太大的，小一点就行了。”
已经走远的贝鲁库利特听到马克的话回过头来，双手圈成喇叭的形状，朝水产店的方向大喊。
“行！给你留条最好的。”
从远处传来马克的声音。
“谢谢啦！”
贝鲁库利特也这么回应。
看到贝鲁库利特走远后，马克挑了一条最好的鱼从水箱里捞起来，放到单独的地方去处理，一边小声嘀咕着。
“该死，利兹那小子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多好的女孩子啊······“
······
今天也没有利兹的信。
距离贝鲁库利特收到利兹的最后一次回信已经过去整整两百天了。
和马克的街边闲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之后和往常一样，生活没有多大变化。
晚上工作，上午睡觉。下午出门补给生活物品，吃饭补充能量，再经过三街去邮局确认消息，返回。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贝鲁库利特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距离利兹离开维特城已经三年了。
因为前线战斗频发，利兹的来信地址一直在变化，自己也没办法和他取得联系，所以没有回过信。
利兹都没有嫌弃过自己，已经写了很多信回来了，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和利兹在远方等待的时间比起来，我等的时间不过只是一小会儿而已。
她这么想着，走在三街的路上。
和去邮局的时候比起来，现在三街很空荡，基本看不到什么人了。
“怎么回事？”
“应该还没有到晚上吧，大家应该也还没歇业才对啊？”
“怎么人这么少？”
抱着疑问，贝鲁库利特加快了步伐，顺着三街的路一直往前走。
然而不管是哪里都没有看到人影。
街道上的店铺都没有收摊，没有落锁。
像是在一瞬间三街所有的人的蒸发了一样。
像是城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空旷的让人感到压抑。
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贝鲁库利特当然不会被这点小事吓倒。
再怎么说，她也是工作经历两百天的守夜人嘛。
三街不长，走着走着也就到了尽头。
然而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一个人的寂静之旅还在继续。
三街的尽头连着的是维特城的主道，贯穿东西大门的笔直道路。
略微停顿了一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贝鲁库利特决定往东门去碰碰运气。
贝鲁库利特的房子在靠近西门的地方。
所以这一决定算是绕远路了。
当然这一选择的结果还算是令人满意。
东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基本都是熟悉的身影。
三街的大家也都在。
松了一口气，贝鲁库利特再一次加快脚步，向人群走去，想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
人群很喧闹，基本上听不清大家在说些什么。
很容易看出，大家是围成一个圈的。
好奇心驱使着贝鲁库利特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贝鲁库利特小心地在人群中分开一条路，轻轻地向周围的人道歉，终于进入了最里层。
被人群团团围住的有两个人
是城主雷昂大人，和一位全身笼罩在铁甲下的身影。
准确的说，铁甲身影的身旁还有一匹同样全副武装的高头大马。
城主和铁甲身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点了一下头，右手抚左胸，敬了一个礼。
铁甲身影回礼，翻身上马，离开。
“是来的太晚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贝鲁库利特小声嘟哝了一句。
身边的一位不知道名字但是很眼熟的大叔听到了这话，转过头来正要解释，就被城主的话打断了。
城主的声音很沉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样子。
“每条街的负责人来我这里一下，我把详细的消息告诉你们，今天晚上自己组织自己街上的民众讨论出结果，明天派代表来我这里汇报情况。现在，散了吧大家！辛苦各位！”
“喔！”
说完话，城主向大家敬了一下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贝鲁库利特还是和大家一起右手向上举起回应了一下，然后跟着人群一起散去。
有点茫然地走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是谁？
回过头，就看到了马克大叔的脸。
没有往日的和蔼和轻松，是一脸的凝重。
“贝鲁桑，晚上来我的店铺门口开会吧。”
“啊···好。”
“一定要准时啊。”
“嗯。”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嗯。到时候我会统一说的。”
“行。”
“那就这样子，一定要准时啊。”
说完话，马克大叔迅速跑开，去通知下一个人。
看上去真的很着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很难的一见的，三街的晚上有这么多人。
当然，和白天不同，现在的大家都沉默不语，气氛很凝重。
马克大叔的店门口围着一圈圈三街的成员。
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或沉默不语，或互相讨论。
马克还没来。
照明用的火把在周围燃烧，煤油的味道很重，很刺鼻。
贝鲁库利特站在人群中，时不时有人来搭话。
都是些熟悉的人，大家在一起随便聊聊日常，相互问候一下，之前的焦虑感稍稍减轻了一点。
等了一会儿，马可来了。
他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等人群安静下来，开始讲话。
“那个，大家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有敌人要入侵。”
站在人群中间的怀特举手说道，虽然因为身高问题哪怕举着手也几乎被人群淹没了。
这话挑起了众人的情绪，大家开始低声讨论，喧闹声又渐渐出现。
“对！”
马克目光扫了一下怀特的位置，继续说道。
“我也不绕圈子了，今天城主大人召集我们开会的时候说了，说有敌人要来，让我们做好准备。”
“哈哈哈哈老子的柴刀好久没用了，正好再磨一磨干净，让来的小兔崽子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话音刚落，一声爽朗的大笑声就出现了，哪怕在嘈杂的声音里都显得格外的突出。
“老汉修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爆！”
“不然怎么办，有小崽子想来试试胆，难道老子还给他好脸色？”
“哈哈哈哈哈哈~”
汉修的话明显受到大家赞同，引发了众人充满笑意的附和声。
但是马克没有笑，只是冷冷地看着台下的这一幕。从腰间抽出一根烟斗，又从不知道哪里找出一袋烟草，抖到烟枪里，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一缕轻烟升起。
一直盯着马克的贝鲁库利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
接着，不知道谁突然间发现了马克的异样，发出了一声好奇的询问。
“马克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这话，相互开玩笑的大家也都慢慢安静下来，想看看接下来马克会说些什么。
马克又吸了一口烟，停了一会儿，让烟草香在胸口中翻滚，再吐出。
等到大家完全安静以后，马克灭掉了烟斗，轻咳两声，继续说道。
“咳咳，城主说的做好准备，是做好撤走的准备。”
“什么？！”
马克的话瞬间引爆了会场众人，在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场面又一次陷入混乱。
“雷昂那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就是，这不是资敌吗？投降都比这好吧？这他妈的是逃跑！”
汉修大骂道，一头红中带灰的头发随着脑袋晃动不断跳跃。
“汉修，你注意一下言辞！城主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马克盯着汉修，汉修也瞪着马克。
像两只狮子对峙。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道理！”
“据下午那个信使所说，那帮人是从前线来的，一路砍一路杀，没有城镇拦得住他们。帝国已经派出小队去阻击了，但是成效不大。”
“汉修，我知道你心里痒痒，不痛快。前线已经崩溃了，很多人都逃走了。连帝国的职业军队都解决不了他们，难道你想让这么多人陪你一起送死吗！”
马克说完，继续盯着汉修，眼神里不知道是坚定，还是无奈。
“我也是不知道情况才这么说的啊···”
汉修哑火了，不安地低下头。本来汉修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当过几年冒险者，真正遇上战争场面也派不上太大用场。
“总之，大家做好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西边的城镇避难，等扫荡结束了有机会我们就回来，相信不会太久的。”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有谁不同意吗？给大家一个晚上时间考虑，明天要是谁有问题就自己来找我讲清楚。大家散了。”
话一说完，马克迅速离开。
大家都沉默不语，只剩下火把燃烧时的爆裂声在三街回荡。
黑色的夜空笼罩大地。
同时，人们的心上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看不见的黑暗压迫的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谁第一个离开的，众人也慢慢散去。
只有贝鲁库利特留在原地愣神。
“前线···来的吗。”
“利兹他···有逃走吗···”
“我···也该逃走了吗···”
今天的天气并不冷。
然而。
贝鲁库利特克制不住地不断颤抖。
······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照明用的火把已经完全燃尽了。
三街彻底失去光明。
贝鲁库利特还停留在原地。
突然，她的鼻尖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然后是脸，发丝。
下雨了。
贝鲁库利特抬起头，雨丝没入眼中，带来了一点轻微的不适，让她回过神来。
天上没有云，也不知道这雨是从哪里下下来的。
哪怕是在雨中，黑色的天空也和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神秘，但略显空洞。
“哈——”
贝鲁库利特哈出一口热气，但是因为是夏天，所以并没有变成白雾。
冷的不是天气，是自己。
自己害怕了？
贝鲁库利特心想，旋即摇摇头抛开了这个念头。
本来自己也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人。
虽然刚刚短暂的陷入的混乱和迷茫，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
尽管并没有想清楚答案。
和大家一起撤走是个好的选择，从理性的角度思考，没有比这个更棒的选择了。
但是。
总有些东西放弃不下。
是什么呢？
贝鲁库利特不明白。
完全放空自己，凭着印象走回家里，取出了夜灯，开始巡夜。
在夜灯的微弱的暗淡的光线映照下，夜空显得更加深邃，让人感觉到孤独和凄凉。
因为有了光线，所以雨丝也看得到了。
细细的，不密，稀稀疏疏的。
和浓稠的宛如浆糊的天空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自己，和这夜空相比。
也不算什么。
说是守夜，夜其实并不需要自己守护吧。
不管我在不在，夜晚就是夜晚，不会变化，亘古长存。
既然如此，我的意义是什么？
哪怕是脚下踩的土地，我们生存的伯德柯吉可能都将迎来崩溃覆灭的一天。
而与之相比的，生命无比短暂的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利兹呢？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为了他自己？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身后的大家？为了伯德柯吉的和平？
又或者，他也不知道。
星星呢？从未在维特城夜空中显露自己身影的令人着迷的天体，到底是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的？
提着灯，走在路上。
贝鲁库利特一个晚上都在思考。
没有得出答案。
雨也一直在下。
一个晚上没停。
······
第二天一早，贝鲁库利特敲响了马克大叔的店门。
一脸睡意的马克从店里探出头来，打了个哈欠。
“大叔是我，贝鲁。我想留下来。”
“嗯···嗯？？”
大脑从宕机中启动，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在说什么，马克的音量不自觉得提高，声调上扬。
“我想留下来。”
贝鲁库利特又重复了一遍。
“贝鲁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想留下来。”
“贝鲁桑，我知道你很独立，很有自己的想法，做的事情我们大家也都很放心，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不走可就连命都没了啊。”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留下。”
“啊，这话先放一边，在你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我之前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晚点大家也都来了，你先听听大家的决定好了，你再想想。”
马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贝鲁库利特驱赶到一边，把店门关紧。
贝鲁库利特盯着门看了很久，还是走了。
马克叹了口气。
······
会议很快就开完了。
大家的意见很统一，都决定离开维特城，没有反对意见。
贝鲁库利特没有参加会议。
虽然大家都感觉有点意外，但是不知道内情，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马克听完大家的决定，什么都没有再说，去找城主雷昂报告了。
贝鲁库利特平时和三街的大伙都相处的不错，所以大家决定去她的房子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门紧锁，门上贴着一张告示一样的纸。
“亲爱的各位，我是贝鲁库利特。
我决定留下来，和这座城待在一起。
可能大家会觉得我很奇怪，很矫情，或者看不清楚状况，或者其他什么的。
但是我想说，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很危险，这会危及性命，很可能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各位了。
但是我更舍不得这座城市。
希望大家能够尊重我的想法和选择。
不好意思，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希望大家再最后体谅一次我的任性。
贝鲁库利特”
看完这则信息，所有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大家其实都知道贝鲁库利特是为了什么。
从昨天马克的话里也听出了一些端倪。
怎么说也都是看着这个小女孩一点一点长大的。
只是，有一点点难受罢了。
大家叹了口气，依次把带来的自家的商品和慰问品放在了贝鲁库利特的房子前面，稍微整理的比较整齐，也就散去了。
大家决定不干涉贝鲁库利特的选择。
只有帕斯没有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去找马克大叔报告情况。
马克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深深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把她带走呢！这明明就是干傻事啊！”
帕斯有点生气，完全没有理解大家到底在做什么。
马克继续沉默，没有回答，只让帕斯一个人在抱怨和闹脾气。
自己眼里的小姑娘，终于还是长大了啊。
只是成长的代价，有一点沉重。
······
距离上次的会议已经过去一周了。
大家没有再去寻找贝鲁库利特。
听说早上那个全副武装的信使又来了一次。
是催促大家赶紧做好离开准备的。
据说东边相邻的好几个城镇都被侵略了，因为暂时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所以不清楚那些城镇的结果是什么。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会轮到我们了。
西边的城镇已经同意接纳大家了。
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不幸中的万幸。
大家在下午的时候已经基本撤走了。
上面的这些消息是萨蒂告诉贝鲁库利特的，只有萨蒂留下来了。
贝鲁库利特终究还是没有再去见一次马克。
不知道是处于愧疚，还是什么。
现在是傍晚时分，贝鲁库利特正要去邮局的路上，被萨蒂拦下来了。
萨蒂想和贝鲁库利特再待一会儿。
萨蒂比贝鲁库利特小三岁，今年已经15岁了。
算是一个小大人了。
出落成了一个好看的女孩子。
“贝鲁姐，大家都走了，今天没有信的。”
萨蒂拦在三街上，身体的斜后方是即将落下的太阳。今天的阳光很强，对应的，萨蒂的脸在背光一侧，笼罩在阴影之中。
“啊···这样子吗。”
听到了萨蒂的话，贝鲁库利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两百多天来的固定事件就是在傍晚去邮局确认利兹的消息，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贝鲁库利特有些茫然。
“嗯。贝鲁姐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
“嗯···”
双方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萨蒂的脸，贝鲁库利特回过神来，率先打破僵局。
“萨蒂，你想不想到我那里去吃晚饭？”
“好啊！谢谢贝鲁姐！”
听到这话，萨蒂的神情一下子生动起来，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还是土豆饭？”
“老样子！”
萨蒂竖起大拇指，跑了几步，扑向贝鲁库利特。
把手臂和贝鲁库利特的手臂勾在一起，紧紧地靠上去。
夕阳下的两人显得很和谐，很唯美。
······
吃过饭的萨蒂想和贝鲁库利特一起守夜。
贝鲁库利特同意了。
带上夜灯和佩刀，两个人开始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也就是散步一样的。
因为城里已经没有居民了，所以其实守夜真的成为了一项可有可无的工作了。
但是贝鲁库利特还是想坚持下去。
她觉得自己能从这些项工作里得到些什么。
“呐，贝鲁姐姐，你平时都是一个人走的吗。”
萨蒂走了一段路，好奇的问道。
“对啊。怎么了嘛？”
贝鲁库利特回答，很平静。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注意力很集中。
“我有点好奇就是了，贝鲁姐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萨蒂像一只小猫，紧紧跟着贝鲁库利特，生怕走丢了。
“嗯···开始的时候可能会，现在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萨蒂挠了一下脸，看上去有些不解。
“就是自己一个人。”
贝鲁库利特的语气没有改变，还是很平静。
“啊···”
萨蒂低呼了一声，双手放在嘴边，以防自己的声音太大。
“······”
萨蒂转了一下头，仔细看了看贝鲁库利特，确认了她没有怎么样，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发问。
“贝鲁姐姐，你想利兹哥哥吗？”
“嗯。”
贝鲁库利特应了一声。
“你觉得他还记得你吗？还会想会回来吗？”
“嗯。会的。”
贝鲁库利特没有犹豫，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平淡的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萨蒂看上去好像很无奈。
“就是这么肯定啊。”
“为什么啊···
“因为我相信他？”
贝鲁库利特稍稍停下来了一下脚步，转身面向萨蒂。时刻注意她反应的萨蒂也不在前进，原地站好。
“相信他？”
“相信他不会让我难过的。”
贝鲁库利特很认真地说道。
“啊···真好。”
萨蒂被突如其来的话语震惊了一下，再次不小心叫出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看上去有些羡慕。
“哈哈。”
贝鲁库利特轻轻地笑了一下，并不显得有多骄傲，只是嘴角不自觉的翘起好看的弧度。
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萨蒂赶忙跟上。
“话说萨蒂，你也长大了吧。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啊说这个做什么啊！”
“我觉得帕斯还不错哦。你不是和他玩的不错嘛？他好像也对你···”
“哈？怎么可能嘛！帕斯那个笨蛋，大嘴巴，话痨，不要脸，变态，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萨蒂听到这话明显害羞了，一下子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不断给予否认，虽然已经15岁了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虽然说是这样啦，但是有时候也很稳重不是吗？”
“可是很多时候也很幼稚。”
“他还没成熟呢，经历的不够多呢，你要再等等才是。”
“嘛···可能吧。”
萨蒂把眼神撇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把话题稍微变了一下。
“贝鲁姐姐，为什么你不和大家一起走啊。如果说只是报告消息的话，也没人要求你一定要留下不是吗？”
“嗯。”
“那为什么···”
萨蒂有些不解，偏头看向前方的贝鲁库利特。
“这里有我和他的回忆在······”
贝鲁库利特没有回头，还在向前走着。
“回忆？”
“嗯。很多回忆。所以我舍不得这座城，也不想离开。”
语气很平淡，很自然。
“可是！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危险，这些回忆不是也没有意义了吗？利兹哥哥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很难受的！”
“很难受吗···”
眼睛里虽然有一点点的迷茫和无助在，但很快就消失殆尽。
“对啊！”
“嗯。”
“所以···？”
“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留下。”
贝鲁库利特抬头，望向天空。
“为什么！”
“萨蒂，你觉得利兹会回来吗？”
没有去回答萨蒂的问题，贝鲁库利特反问道。
“当然啊！你不是也一直相信吗！”
“嗯。我相信他啊······真的很了解他呢。”
“那为什么···？”
“萨蒂，前线崩溃了你知道吗。”
贝鲁库利特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但是城主不是说有很多人都逃回来了吗···”
“你觉得利兹会回来吗？”
“会···吧···他不是很重视和姐姐你的约定吗···”
萨蒂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还是小心地选择词句安慰贝鲁库利特。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子。但是我又不希望是这样子···”
“···？”
“······萨蒂，你看看天空，那有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吧···”
“有的。”
“有什么？不是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吗？···啊。”
萨蒂扬起脑袋，突然注意到了贝鲁库利特的所指。
“嗯。黑夜就是这样的存在。在不自觉中就会让人忽视掉。”
“······”
“你见过星星吗？”
“没有。”
萨蒂诚实的回答。
“我也没有···但是我听利兹讲过。星星虽然很美，但是黑夜其实也有它独特的魅力在。只有在黑夜的衬托下，星的壮丽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
萨蒂静静地听着，看着贝鲁库利特好看的侧脸，没有再出声打扰。
“可是没有人称赞过黑夜。哪怕黑夜一直都在在默默付出，不论是否有星光存在。”
“如果维特城也有星星，它们会不会埋怨这里的夜空没给它们绽放光彩的机会呢？”
“我想看到那种美丽。利兹说他会带我去看的。”
“但是我更喜欢这里的夜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留下，就在这座城里，等他回来。”
贝鲁库利特把头低下来，转向萨蒂，注视着她的眼睛，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可是利兹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一定啊！”
“不，就在这几天。我有预感了。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贝鲁库利特轻轻的说。
少女的意志从未改变过。
“······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嗯。”
“······”
“······”
“贝鲁姐，你说，这个伯德柯吉有多大啊。”
“···我不知道。据说有很大很大吧。”
“那，天空有多大啊。”
“···我不知道。据说也有很大很大吧。”
“那，相对于天空来说来说，我们有多大啊。”
“我不知道。
“你说，在这么宏大的世界里，我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
“其实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吧。”
“嗯。可能吧。”
“经历过的，感受过的，思考过的，都是生命存在的意义。”
“嗯。”
“贝鲁姐，老实说，本来我留下是想劝你一起走的，我觉得你留下来太可惜了。“
“······”
“但是现在，我觉得你的选择也很有意义。”
“······”
“所以我不会去说服你了。”
“嗯。”
“但是我还没有找到我自己的意义。”
“······”
短暂的沉默过后，萨蒂继续说道。
“我明天就走了。”
“嗯···”
“对不起。”
“没关系。”
“我们早点回去吧。”
“再走一会儿，把工作做完。”
“好。”
没有星光照亮前路，四周一片黑暗。
只有少女手中的夜灯发出微弱的光，将二人的影子映出，在二人身后拖得好长。
······
萨蒂今天早上走了。
和贝鲁库利特道别以后。
望着萨蒂渐渐淡化，消失的身影，贝鲁库利特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现在开始，就是一个人了呐。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城内。
距离敌人到达这里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是一个人的世界啦。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可以享受一下的。
贝鲁库利特首先去了熟悉的三街。
三街很空旷，和平常的景象一点都不一样。
店门紧锁。
没有人的三街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但是贝鲁库利特还是很高兴。
慢慢的走在街道上，每一家店铺都仔细的看过去。
观察招牌，店铺的新旧程度，保养程度，观察墙上贴着的小广告，有趣的涂鸦，墙脚的蚂蚁窝，路边的枯树和树上的鸟巢。
很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稍稍吃了一下饭，午睡了一会儿，贝鲁库利特下午又重新回到城里，开始新的探险。
接下来是主道。
西侧的道路已经很熟悉了，因为每天都要经过，那么就是东侧了。
虽然这也是每天巡城必经的道路。
走着走着就到了东门，正大门已经被修理的很完美了，甚至反复加固过了，应该是维特城有史以来最结实的大门了。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敌人应该也是从这里突破的吧。
希望你能多坚持一会儿，最好能让敌人无功而返。
贝鲁库利特这么期盼着，虽然是一个自己都知道的没有可能的奢望。
相对于崭新的厚重的城门来说，东门的城墙就显得比较老旧了，富有历史的厚重感。
毕竟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的。
从维特城建立之初，城墙就存在了，一直到今天。
贝鲁库利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城墙，白嫩的手指从一块块粗糙的甚至可以说是肮脏的墙砖上滑过，仔细感受着城墙的触感。
沉默了好一会儿，贝鲁库利特低低的叹了口气，决定原路返回。
夜晚降临，贝鲁库利特照常守夜巡城。
一夜无话。
一夜无事。
第二天，贝鲁库利特决定去四街看看。
空空荡荡的四街，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第三天，贝鲁库利特去了城北郊外。
山色很美，空气很清新。在山中尝试放飞了一下自我，大喊发泄了一下，贝鲁库利特的心情好了一点。
第四天，贝鲁库利特去了城后的大湖。
试着钓了一下鱼，没有收获，对马克大叔的尊敬感又提升了。
第五天······
第七天，贝鲁库利特试着给利兹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利兹，我是贝鲁库利特。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又是否过的顺心。
城里的大家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大家都很想念你。
马克大叔又胖了一点，脸上的肉已经堆了好几层了，看上去怪吓人的。
城主大人还是那么帅气。
萨蒂长大了，很可爱，很漂亮，但还是像妹妹一样，总要人去操心。
还有马修·····
······
······我已经很久没收到你的来信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的，就算我问了，你也一定会笑着告诉我不用担心。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想让我为你难过，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承担。
上次你说战争快结束了，你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很高兴。
所以，你一定会回来的吧，不然我会难过的哦？
如果你回不来了，其实也不要紧的。
因为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你一个人在努力吧？
······
另，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贝鲁库利特”
第八天，贝鲁库利特把信烧掉了。
第九天，贝鲁库利特没有出门。
······
时间从大家撤走以后大概过去了两周。
如果信使的信息没有出错的话，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天了。
贝鲁库利特巡城结束，把手中的夜灯和腰间的佩刀放下。
放回了最开始领取它们的仓库里。
细细的擦拭了一下灯罩和剑鞘，让他们看上去有一个比较好的外表。
回到自己的房子，稍微清洗了一下身子，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轻轻地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去，目光从房间扫过。
看着房间里的每一样家具。
房间里很空荡，实际上没有太多东西。
看着相处已久的它们，贝鲁库利特稍稍有点感触。
其实现在离开也还来得及。
贝鲁库利特明白这一点。
但是她没有动身。
她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等到头发稍微干燥一点的时候，贝鲁库利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目的地，钟塔。
小时候，利兹和她经常一起上钟塔玩。
因为两个孩子都很让人省心，所以没有人对他们限制太多。
平时的钟塔没有人在，所以这里就成为了两个人自己的小小世界。
但是利兹离开以后，她就再也没来过。
最后一次上到塔顶，是利兹临行前。
贝鲁库利特还记得利兹伸出手指向东方的样子，很自信，很帅气。
至于东方是什么样子的，她不关心。
“贝鲁。”
“嗯？”
“我一定会回来的。”
“······”
“等我在那里取得了成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我就回来带你走。”
“······”
“带你去看星星。”
“······”
“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啊。”
“嗯。”
钟塔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或者又有一点差别。
或许有，但是因为贝鲁库利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三年对岁月对它的改造远远称不上明显。
顺着楼梯一路向上，因为没有光线，所以很难走。
扶着扶手，依照着记忆，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着每一层阶梯，仍然有好几次差点摔下去。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鞋子和木台阶接触所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在钟塔里回荡。
经久不息。
到塔顶了。
慢慢走到塔的东侧，看着利兹所指的方向。
夜很深，没有光，看不清东西。
贝鲁库利特没有再移动，只是固执的望着东方。
她心里有一种感觉。
今天自己也许能见到利兹。
塔顶没有风，也不冷，所以待多久也没有关系。
忽然之间，远方出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一瞬间就吸引了贝鲁库利特的注意力。
那是···火？
是火把！
是利兹吗？
还看不清楚。
贝鲁库利特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塔的小阁楼上跑去。
阁楼更高，能看的更远！
站在阁楼的平台上，远方的情形一下子就明了了。
不止一点光亮，是一大片。
在不断接近。
是军队。
是敌人。
贝鲁库利特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知道了结果。
小心地用双手从裙后面捋一下裙摆，坐下。
双腿在平台外悬空，轻轻晃荡。
接下来，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虽然守夜的工具已经放回仓库了，但是自己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只要太阳还没升起，那就是夜晚。
只要是夜晚，自己就应该守护。
贝鲁库利特坐在钟塔的阁楼上。
静静地，一个人，等待着白昼到来。
虽然现在离白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黑夜还是那么空洞，那么瘆人。
贝鲁库利特无论看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她都只能去面对。
面对深渊。
面对现实。
城外的火光看上去已经很近了。
铁骑战士的金属铠甲在活动间发出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战鼓和号角的鸣叫声，冲锋时候的呐喊声，贝鲁库利特都能感受到。
贝鲁库利特没有动弹。
她只是守夜人，守的是夜，不是城。
守城的是那些士兵和护卫才对，不是自己。
虽然这个时候城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自己。
像是受到了惊吓，钟楼下的枯树上，一只猫头鹰猛地弹起，振翅。
不断盘旋，上升，最终超过钟楼的高度，消失在了云层背后。
马上就要攻城了吧。
贝鲁库利特已经看到冲锋在最前面的士兵接近了城池了，但是被城墙挡住没办法继续突进。
看来之前的准备还是有效果的。
城墙果然很牢固。
冲锋的骑兵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向后方退去，换上来的是攻城车队。
“砰”
几次撞击过后，城墙还是出现了损坏。
没过多久，城墙被突破了。
之后再也没有防线。
和士兵的欢呼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里的寂静。
空城。
只有风在流动，混着淡淡的烟火气，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虽然在阁楼上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感觉好像有一个人从后方走出，前方的士兵方阵从中间裂开一条道路让其通行。
那个人走到队伍最前方，对着队伍说了些什么，接着整齐的队伍迅速分裂，向着维特城的四面八方涌去。
打开每一家每一户的房子，兴致冲冲的进去，失望的出来。
贝鲁库利特突然有点想笑。
“大家撤走的时候早就带走了所有东西了，你们没希望了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搜查这座钟塔。
所以自己现在还很安全。
贝鲁库利特这样认为，虽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部队很快就撤走了，确实如萨蒂所说，这只是洗劫一通的强盗型军队。
看来大家选择撤走是明智的。
天快亮了，按照以往的经验，贝鲁库利特很确定。
但是现在的天空还是黑色的。
贝鲁库利特不打算从钟楼下去了。
她打算在这里等到天亮。
她还没在钟塔上见过日出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燃起了火光。
焚城。
火焰迅速点燃了城里的一切。
火光冲天，火星四溅，顺着燃烧产生的气流不断向上飞起。
小小的，闪闪的。
和夜晚的天空相比微不足道，但是在黑夜的衬托下让人不自觉的把目光集中在上面。
犹如繁星当空。
贝鲁库利特的视线第一次在夜空中有了焦点。
黑夜在火光的映照下不再空洞，令人恐惧。
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不知道是火焰的温度还是自己心里的温度，贝鲁库利特觉得很温暖。
“可能这就是星星吧。”
“确实是很特别的东西呢。”
房屋在火焰的灼烧下渐渐断裂倒塌，冒出浓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顺着街道，火焰一路燃烧到了钟塔底下，并向上蔓延。
但是贝鲁库利特并不在意。
因为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她是一个合格的守夜人。
。
和利兹一样，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只是，还没见到利兹呢。”
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已经渐渐泛起了白色。
但是贝鲁库利特已经看不清了。
浓烟笼罩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的世界里，黑夜重新降临。
没有星星。
不知是深渊，还是地狱。
······
夜已尽。。
长夜逝去。
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