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拜师大典

　　你看见的只是世界的一面，而世界承受的是你的全部——《行吟游记》
　　学徒们慢慢睁开眼睛，小心地跟着走进前方光的海洋。
　　门后，是完全被光填满的未知界域，一开始只觉得光强太过，无法视物，适应了之后，学徒们环视四周，惊叹连连。
　　和学院所处的空间不同，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参照物，也看不见边际，也就不存在上下左右之说。一踏入门内，众人都像毫无重量似的，悬浮着。这情形，倒像是造物主连方向都懒得应付，直接做出了个世界混沌的雏形。
　　大脑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了一种即将摔倒的错觉，众学徒脑袋眩晕，摇摇欲坠。前方的清风歌者头也没回，手杖朝后一甩，一个气泡状的屏障将一众人等包裹。气泡里似乎找回了原本的法则，众学徒踩着气泡，脑袋的眩晕感消失了。
　　虽然没有清风歌者和师傅们，都在光中浮浮沉沉，看上去煞是好玩。按常理推测，应该是在前进，可方向感的丧失，使得众学徒无法判断。
　　景言见怪不怪地歪眉塌眼，又恢复了他的无赖本色，谁也不知道他脑袋瓜子里在转什么主意。大师兄柳冲和则默不作声地盯着清风歌者的手杖，在来到这个空间后，手杖的颜色晦暗深重了几分，在这个被光填满的虚无之地，格外引人注目。
　　不时，有眼尖的同学看到远处影影绰绰有物体存在，随着众人越走越近，可以看到是七个不断旋转变换的光团。这光团，并没因为光强而让人炫目，只是由于太过纯粹，反而与环境不同，像是在这光域之中撕扯开的空洞。
　　自从进入这个空间以来，学徒们惊叹连连，只觉得行吟学院果然是手段不凡，能创造出如此奇特的地方。而这个灵异之处就应在这七个光团之中了。
　　清风歌者在七个光团前停下，长袖一展，身子徐徐旋转，面对众人，师傅们也转过身来。此时清风倒是变成排在众位师傅之后，师傅们默默在中间让开一个口子，倒也没有阻碍各学徒瞻仰仙姿。
　　“各位同道，今日，是学院的盛典，也是传承的时刻。你们中有些人，会获得机缘。”获得垂青的部分学徒们闻言呼吸沉重起来。清风歌者话锋一转，威严地扫过众人，“但是机缘也意味着责任，机缘中也藏有风险，今天过后，你们会有和之前不一样的人生，但这只意味着过去的安逸不在了，迎接你们的是不定的未来。要牢记，不管你们今后走到哪里，要时刻学习，保持敬畏。”学徒们被这目光扫过，心中一凛。
　　山雀看看四周，一众人等各样的神色。微光歌者当年是否也是站在这人群之中，是否也见过这光团，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面貌。微光歌者年轻的模样，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出现在山雀面前时，便是一副温厚而安静的中年人模样，要将微光歌者的灵魂置入年轻人的躯壳，想象他的激昂和热血？实在变扭。实在要做个联想的话，山雀瞄了眼队伍前头神色自若的云中歌，大概是那样吧。
　　清风歌者举起手杖一挥，众位师傅的各样衣服装饰都为之一变，个个都头顶平冠，身着红底七禽云纹长袍，脚踏点翠苍山四相神兽靴。
　　平日里，从没见过师傅们穿着如此统一，鲜亮颜色而花纹繁复的衣服，学徒们有些惊喜。特别是女学徒，已经在心底暗自考究布料、配色、纹路等等衣服上的门道了。
　　“初礼，闭目吐息，清心平气，聚意五内，发于万物。”清风歌者掐好法诀，口出天宪，朝众人一挥手，示意行礼。师傅们闭上眼睛，缓缓吐出浊气，四位师兄也带领着学徒们很是自然地跟上。
　　在这方领域之内，众人的五识都自觉比以往敏感太多，此刻跟着闭目吐息，再加上清风歌者暗藏法诀的声音一催，顿觉灵台清澈，飘忽又清醒，端得是神妙无比。
　　有道是，空明之地，方能使神灵留驻；菩提心境，才得见道德本尊。
　　“礼成，睁眼，视此混沌之所，顿生造物之念，起有无之心。”
　　众人睁开双眼，只觉得说不出得轻松快意，连带着念头运转也灵动起来。
　　“二礼，一念起而开天地，分阴阳。”
　　师傅们双手朝外一送，相对旋转，再收而由手掌抱成球状，少顷，手掌一翻，一手顶天，一手撑地。
　　整个空间，不知何时开始了变化，光亮渐暗，开始有气流产生，一开始只能看见搅动的涡流，然后化开为黑白两色，抱合成圆形。演化的速度加快了，清气迅速上行，浊气也迅速下沉，清愈清，浊愈浊，天地乍现，整个空间猛地震动了一下，众人只觉得身体逐渐沉重，慢慢向大地落去。
　　天空的气出现了部分凝实，云出现了，堆成团。大地也悄然换上坚实的内里，迅速实质化，开始有厚重感。色彩出现了，一开始只是羞怯似的一闪，然后便是红、紫、蓝各色流转，在天幕上不断回旋转换，任性往来。
　　学徒们看着着天地变化怔怔出神，心底充满了敬畏感。
　　“三礼，庆天地初生。”
　　呜~~
　　不知哪里悠悠有牛角的吹奏声响起，雄浑而苍凉。
　　在这最原始、最为质朴的乐器之下，似乎缠绕着人人心中最深沉的欲望和痛苦。
　　众人沉浸在这天地诞生的恢弘壮阔之中，尽皆有所触动。
　　突然，有人竟慨然出声：“混沌宇宙，浑然一体，心灵圣所，光耀之地，天公造物，有无相济，化为阴阳，分开两气，天而弥高，地而弥坚，壮哉此举，舞兮蹈兮......”
　　众人惊讶之下听声辩位一看，竟是尊者的弟子云中歌。
　　云中歌竟然似是有感而发，闭目皱眉，随口继续吟唱：”道本原始，生灵所寄，繁由简生，万源于一，求道艰难，掘以奥义，问道坎坷，惨然悲戚.......“
　　这......
　　众学徒瞧向师傅，师傅们个个眉头微蹙，显然也大出意外，但都没有作声，静等清风歌者处置。
　　清风歌者却不着急打断云中歌的无礼，闭着眼睛，似乎想听完。
　　这长长一段唱诵，竟然延续了好一会儿。云中歌睁开眼睛，叹了一声。
　　众人由一开始的骚动，到后面的耐心倾听，不由得被其中的内容打动，更有些人，对诗歌较为在行，已经从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清风歌者看着人群中的云中歌：“这位想必便是尊者弟子云中歌了吧，虽未蒙认识，倒是早已闻名。容老朽冒昧，这首行吟诗歌是......“
　　云中歌从容行礼：“恕学生失礼，这首歌是学生即兴编造，信口胡诌。”
　　众位学徒倒吸一口冷气。
　　有没有搞错，口出文章，即兴？不打任何腹稿？这......这是妖怪变的吧，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可是这词的内容和这空间的景象相合，这可不能提前准备。
　　众位学徒虽然早已在两年的考核中对云中歌的实力有所了解，但此时他们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地认识这位低调的书呆子。
　　山雀又是艳羡，又是失落，他以为自己已经追上了别人，但现在看来，如何缩短差距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相比学徒的失态，师傅们显得冷静很多，只是也有些轻微的小动作。他们对诗歌较为敏感，这首歌不管是意境还是语言，都稍微稚嫩了些，可以排除抄袭前人的嫌疑，但那可是与那些终生修行的前辈伟人比啊，这云中歌才多大，对文字的应用居然到如此可怕的境地，这中间随想随念，竟然无一丝停顿，这需要多快的应变，多老练的经验？
　　清风歌者心底暗自惊叹，换作是他，虽说固然在诗歌境界上高出一截，但是，他也做不到像云中歌这样，不可思议地一气呵成长篇，这简直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大概这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不管怎样，云中歌展现出的天赋都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心颤。
　　天钟地灵。这，就是人杰。
　　众人心头百味杂陈。
　　清风歌者笑了：“善，褒奖老朽羞于出口，说句难听的话，天赋是一回事，切不可急功近利，奇技淫巧只是小道，学问不是一日能成就的。希望你日后能坚持本心，也许老朽将来还需问道于你。”
　　“学生谨记。”作为尊者弟子，又在此次典礼中大出风头，云中歌没有半点得意神色，恭谨地一礼到底。
　　景言一直在向大师兄示以探询的目光，他实在是太想要知道，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师兄柳冲和，到底藏了多少能力。柳冲和平淡一往，他素来不喜与人争高下、论长短，自是对景言的探询无动于衷。无奈景言这无赖脾气上来了，大师兄不表态，他便直接头转过去，死死的盯着大师兄。此举在典礼中可谓大悖礼节，柳冲和平日最是重礼，这下可是逼着他表态。
　　片刻，眉头紧皱着的柳冲和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奸计得逞，景言回正头。
　　怪物，都是怪物，生在一群妖孽堆里，实在是悲惨。
　　“礼成。“
　　清风歌者朗声宣布。
　　一直吹奏着的牛角声这才停下。
　　清风歌者声色一振：“演化天地，是重要的仪轨。见识过这般景象，才知道自己守护和坚持的意义何在，才能走得更稳，更远。本学院，本为传道德经义，发展至今，将卫道由一开始的以文守理、正心，拓展到如今的以魔法维持世界运转如常，卫道之说经由这一虚一实两种途径，更名副其实。能力大增，责任，亦如是。正告各位，学问与修为，实在是一体两面，万万不可落下其一。”
　　众学徒心中一跳，直到此时，终于有学院高层透露出一点学院的意图。
　　山雀心中一直颇有疑虑，一进门便是两年考核，连开学的仪式都没有，安排了个不靠谱的二师兄景言，该做些什么都不太清楚，讲道台上师也含糊其辞，搞了两年学问，突然在院试当天清风来了那么一手，向往是有，但好奇多过于向往。现在看来，前面的两年既是心性的筛选，也是对外界视线一定程度上的混淆，而且也用心让上师传授了学问，算是对外界势力进行礼貌的婉拒了。而只有进行了拜师大典，才算是被学院接纳，成为学院的一份子，了解学院的意图。
　　清风歌者停顿了一段时间，似乎在等众位学徒理清思绪，盏茶后，才又接下去畅言道：“相信各位学徒，经过了前面的考核，多少也心中有数，如果是普通学院，断然不会有这种古怪。你们中大有些人，来自各大家族，对学院有所了解。相比一些不知情的学徒，你们目标明确，这是你们的优势，让你们更有可能站到这里。”
　　学徒中顿时有些人不安起来，四下里张望，神色颇为慌张。
　　“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欲求反而有可能化为绳索，限制自己的发展。到底是对力量的渴求，还是对大道的向往，希望你们慎重考虑。力量的另一面是你付出的代价，黑暗也具有力量，但是这轻易得来的力量，付出的代价却是你，甚至这个世界所不能承受的。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提醒其他学徒，所有师傅，包括老朽自己，一步一修行，一步一自省，切莫自行差走错，误了一生。”清风歌者郑重地说。
　　听闻此言，学徒们无甚感觉，只是行礼受教，柳冲和等四位倒是有所体会，面色严峻，而师傅们也个个低头行礼。
　　”好了，既然参与了拜师大典，不管有没有被师傅看中，都是我行吟学院的新血。即使没有他人指引，也未必没有机会，护法院会有歌者轮流驻守，每周开坛一次，讲述道义和魔法精髓。我吟游学院历经九代，发展壮大，这第九代，共三十一辈，六十二年，行吟足迹遍布各地。目前学院共有尊者九位，歌者二十六人，上师五十五人，历辈弟子有四百七十四人，如今又迎来你们这一百五十一位同道，端得不易，学有上下，但同道即为道友，将来还需互相提携，各指长短。“
　　清风歌者貌似不经意得补了一句：”另外一事，学院可随意出去，但唯有倚赖徽章才得进来，也就是说，基本上除了上师之外，不得出门行吟，各位道友一出门便是再无回头路，一有去意，但走无妨。上师需要回复消息，行吟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年，歌者也需有消息往来，行吟时间不受限制。“
　　山雀听了个仔细，有机会问清了缘由，知道了微光歌者得下落，如果他在学院外，自己就需要成为上师才能出院。
　　”所有仪程已然结束，马上老朽便撤掉魔法，我们都会被一一被空间排出，清各位不要惊慌。众位师傅在出了此间之后可自行将弟子带去上师院、歌者塔。尊者的弟子自会被本源空间承认而留下来。“清风歌者看向七个光团，“等待至光团变暗-后自行进入即可，随意挑选，无甚次序。“
　　说完。清风歌者身形飘忽起来，随后便消失不见，显然已经被移出本源空间，接着，师傅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了，然后是学徒们......
　　学徒们看看最前头的王大狗三人，然后便被移送出了空间。
　　山雀看着众人一个个地消失不见，这安静的空间里，剩下寥寥几人，山雀眼睛一扫，除开他之外，还有七人，正好对应七个光团，自己大概学徒中最后一个离开的，这倒是巧了。令他惊讶的是，景言这位二师兄也名列其中。山雀记得很清楚，景言当初刚进来的时候就和他明说，自己是被上师看中，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波折？
　　无论如何，自己这位二师兄能成为尊者弟子，山雀还是很开心的。景言虽然人是有些捉摸不透，但入院第一天，是他向自己掏心掏肺，晓畅静室内受到上师的魔法攻击，也是他最快意识到，并为他一个没什么交情没什么背景的学徒挺身而出。别人看到他师傅开罪了百工尊者，又被驱逐出学院，避之唯恐不及，对比之下，差别更是明显。
　　相比当日歌者塔下。景言那种无奈和被他觉察的深沉苦痛，如今的景言，多了几分神采和自信。
　　真好啊，人人得偿所愿，只是我呢。
　　这边山雀自顾自开始瞎想，那边七个人已经逐渐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都将目光转向山雀。
　　山雀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七人的异样神色，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离上一个人离开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是山雀还是没有被移送出本源空间。
　　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四位学徒第一时间看向柳冲和等老学徒。
　　景言、萧玉、楚烟霞三人倒是直接看着大师兄柳冲和，柳冲和在四人之中资历最老，学问最高，经验自然也最丰富，此刻乍现此变数，三人束手无策，只能靠柳冲和。
　　柳冲和慢条斯理地说：”本源空间与外界法则不同，我手头倒是有联系手段可以询问师傅们，甚至清风歌者，但是在这里不管用。况且，本源空间几乎不会出错。“
　　在场的人脑筋一转，这本源空间不会出错，言下之意，就是更有可能控制着本源空间的人可能出错了？谁有资格控制这本源空间？还是说，山雀正是尊者弟子，有谁搞错了，错算一人，不得已只能后面临时增补？
　　众人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那个，师傅们都不收我了，不可能是我。”山雀挠挠头打破了僵局，他现在烦心的是，出了这问题，自己还出得去吗？？
　　大师兄头朝光团一转，说话了：”试试便知。“
　　众人看向了光团，此刻，光团已然是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