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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一抹紫色的记忆 / 第十六章、三姑提亲

第十六章、三姑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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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崽子,在家吗?把爹妈都急成这样了,还挑呢!看我咋收拾他。”来人一跨过里屋门槛就上身瑟缩着径直爬上炕头,然后转身盘腿打坐,解开缠裹在头上和脖子上的蓝花格子围巾。“还不快给三姑倒点开水来,他妈的,这天儿冷的。”她嘴里嘶呵着又说,“为了你,大老远的,快冻死我了。”
  叶立秋赶紧放下书起身,拉过地桌上的暖水瓶往碗里倒开水。
  “算你小子有福气,赶上个这么好的姑娘,要是再挑,这辈子就别娶媳妇了!”三姑搓着手指头。“小子,还不快把火盆给我拉过来,真没眼力健儿。”
  叶立秋笑着端过热水来:“三姑,别急呀,等我忙过来的。”
  他递过开水,又俩手抠着火盆的两个泥耳朵把它挪到三姑面前。三姑看着火盆笑道:“这还像我大侄子。要是不会来事儿,谁给媳妇啊?”
  他母亲闻声手提着旱烟口袋进了西屋,偏腿坐到三姑旁边。姑嫂相见免不了要热情地嘘寒问暖一番。
  “大老远的,咋就你一个人呢?他三姑夫没赶车来吗?”叶母说着敞开了旱烟口袋。
  “来了,把我送到北线道,就拐到你们后屯大姑娘家去了。”
  “这天多冷啊!快冻坏了吧?”
  “你寻思呢?要不是为了你们家的小崽子,我才不出来遭这份儿罪呢。我哥呢?”
  “谁知道他干啥去了。”
  三姑四十四岁,棉袄外边套着偏襟蓝华达呢布衫,从领口一直斜到右边腋下,系着用紫色布条打成中国结的自制扣子,像一道道横锔子,前胸平得几乎看不出里面;她怀里斜插着紫色长杆的旱烟袋,人精瘦,薄嘴片,说话嘎嘣脆,句句叨理;眼神儿自不必说,比相面的都毒,对方一张嘴,她几乎就能猜透想要说啥。
  听出是来提亲的,他并不紧张。这种事都有过好几次了,他已经习惯了。
  “她什么文化程度?”他问三姑。
  “文化程度?是问她念几年书吧,不比你差。你念多少年,孩子?”
  “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念了十年。”叶立秋算计着说。
  “她也是十年。我们江西那嘎嗒跟你们江东一样,都是一个国家的,学校也一点儿不差啥。”
  “她多高?一米几?”
  “多高……他妈的,你问的这么细,我还能给你量去?你多高?”
  “一米七四。”
  “不比你矮。我看得有五尺高,少说也有一米七。”
  叶立秋笑了,他听出三姑说话有点捋杆爬。三姑平日做活用尺量布,只懂尺寸,不懂什么是米和厘米。她说的一米七显然是打量着他的身高编出来的。
  三姑眼神儿偏了一下,然后又坚定地说:“小子,你他妈的笑啥我都知道。人家姑娘那个头,那腰身,长得那个缕挂,配你小子,啥挑的都没有。”
  “她叫啥名?”
  “赵雅洁。”
  赵雅洁,这名字起的不俗。他心中暗想。
  他母亲殷勤地往三姑的烟袋锅子里填满了旱烟,把绿色的玛瑙烟袋嘴朝三姑伸过去。三姑接过去叼在嘴上,把黄铜烟袋锅插到火盆里,拨露开灰下的亮火,吧嗒两口吸着了烟。三姑的紫色烟袋杆长度少说也有半米。
  “小子,你咋不问问她长啥样呢?”
  他左手摸着脖颈子,憨笑着说:“你们那边达斡尔人多。她长得像达斡尔人吗?”
  “你喜欢达斡尔姑娘!达斡尔姑娘确实漂亮,一个个白胖白胖的。可是话说回来,她们的生活习惯可跟汉人不一样啊!我说的这个姑娘,长得一点儿不比她们差,可俊了,双眼皮儿,水灵得比那画上画的都耐看。你小子要是能把她娶回家,那是你这辈子的造化。进了咱老叶家门儿,她可是一等一的媳妇。”
  叶立秋又笑了。这回三姑捋错了,他想找的就是汉族姑娘。
  精明的三姑这回真叫他给笑迷糊了,她哄劝道:“还是汉族姑娘好,你能吃得惯那个牛羊肉啊?膻哄哄的。”
  难怪三姑介绍十对几乎成九双,她不光能说会说,还特别爱揣摩人的心思。叶立秋暗自服气。
  “鱼找鱼,虾找虾,青蛙看不上癞蛤蟆。三姑都懂,你放心,三姑糊弄谁也不能糊弄你。”三姑看一眼身边的叶母。“这是我亲嫂子,你是我亲侄子,我能跟你们瞪眼儿编瞎话吗?是不是?三姑说话办事儿,从来都丁是丁卯是卯,怎么说也不能叫人戳脊梁骨。”
  三姑把左手伸出去搭到黄泥火盆沿上烤着取暖,右手擎着长烟袋杆,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旱烟,一努嘴“吱”朝火盆里溅出一线口水。火盆里嗞啦一声冒起一个灰泡。“人家那姑娘不光长得谁见了谁稀罕,说话唠嗑儿也呱呱的,啥时候都有大识小的,见着我一口一个三姑,可亲热了,那才会来事儿呢……”
  三姑说起来没完。叶立秋脑子里想的还是她的文化水平。他觉得三姑虽然有捋杆爬的嫌疑,但她终究是自己的亲叔辈姑姑,她的话应该没啥大问题。
  “你咋不说话了?还想啥呢?人家要文化有文化,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挑啥?小兔崽子,没看见你爸你妈都急成啥样了!灌点儿墨水子,会嘟噜几句洋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麻溜地明天跟我相亲去。”
  阳历十二月份的东北大地积雪皑皑,银光耀眼。趁着星期日放假,早饭后,不等三姑父赶来,叶父就急火火地套上了自家马车。枣红马喷着白雾,时而打起响鼻,车轮碾轧着白雪,吱吱咯咯,拉着他们一路颠簸朝西北方向而去。到了嫩江边上,一座孤峰兀立在对岸。这座孤峰名叫雷击石,峰顶状如几颗参差的犬牙,极尖利,其一尖峰直指云天,传说是雷击而成。因为冬季白天太短的缘故,当他们穿过山崖和雷击石的空隙,到达江西岸的时候,天时已经过了正午。
  三姑家所在的村子叫多西浅。村庄不大,紧挨着冰冻雪封的江边,北面靠山,南面是一条草沟,草沟那边是长满了柞树的大山。村子里的房上都捂着厚厚的白雪。有的人家积雪下露出的房草,长长的,耷过了檐边,烟囱竟然是立在房子边上的一截黑乎乎的空心枯木,多少有点原始部落的味道。三姑家的草房也被一层一尺多厚的雪压在下面,又矮又小,立在西山墙和房子前脸对齐的黄泥烟囱,还没房檐高呢,像个倒扣的圆锥形漏斗。房檐下紧挨窗户的前墙上挂有成串的红辣椒、野蘑菇干和绿色的干白菜,在到处是白雪的背景里看着极新鲜。房子西南有个门脸朝东的仓房。门是用板条竖着钉成的。在门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毛朝里肉皮朝外垂着一条长尾巴的兽皮,兽皮的四个角都楔着木头橛子。叶立秋实在分辨不出那是狗皮还是狼皮。仓房的南墙上边并排挂着两个铁丝网状的马箍嘴,下边靠着一个木制的大轱辘车轮子,在轮轴上吊着个紫红色的瓷壶样的东西。那是用来装润滑油,挂在车辕子旁边给大轱辘车出远门上油用的。三姑家的院落四周围着用柞树棍夹成的栅栏。栅栏差不多有三米高,都高过房檐了。院门是用桦树枝编夹成的。栅栏上别着几个旧铁马掌,几截烂绳头子,几双破鞋。其余的人家也都大体如此,这正是人们说的东北一怪“草苫土房篱笆寨,烟囱贴在山墙外”。这里家家院里都拴着牛或马,有的人家地上还放着长槽子,多数是用烂了心的粗圆木堵上两头做成的。
  叶立秋左瞅右瞅,看哪儿都觉得稀奇,心里充满陌生的快意。天短的时候,农家人只吃两顿饭,所以三姑把他们父子让进屋后根本不提做饭的事,只是命她正在炕上玩羊嘎拉哈的儿子和女儿去外屋削马铃薯皮,还叫多削,说是做干粮用,然后就忙不迭地转身出门向西去了姑娘家。
  三姑家一直以“穷干净”出名,靠西墙的两个小坐柜上面摆了一溜十几个罐头瓶子,里边什么都没有,个个擦得透明锃亮。熏黑的泥皮墙面上连张年画都没有。用旧报纸糊的棚下面穿着三个柳木杆子。中间的杆子下边吊着一个电灯泡。偏北的棚杆子上缠着一坨半米宽用艾蒿搓成的火绳,火绳垂拉下来,微微冒烟的火绳头离屋地约有一米高。屋里总有股子不轻不重的艾蒿烟味儿。家里有了这一大卷子火绳,既取火方便又能节省许多火柴。艾蒿冒出的烟可以驱虫,据说还能辟邪。三姑家的炕席是用高粱秸秆皮编制的,因为铺的年头多了,也因为火炕烧得太热烙的,一块块发黄。炕梢垛着一摞被褥。南面窗户上的玻璃多半是拼接的,接缝处糊上了窄条的黄色窗户纸,有横的有竖的,有顺着呲开的裂纹拐弯的;有块玻璃中间钉了个衣服扣子,四周呈现着放射状裂纹。在这个昏暗的有种压缩感的屋子里,完全见不到值钱的东西。内蒙那边计划生育搞得不那么严厉,三姑家只趁仨男俩女一窝孩子。
  就在他为三姑家的贫穷心里酸楚的时候,三姑领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姑娘走进柴门小院。姑娘的身量比三姑高出一头,当她身姿好看地转身关院门时,他看见她插了绿蝴蝶结的脑后摆动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系着红头绳的发梢垂过了腰际。
  她们进了屋,三姑先开口道:“这就是赵雅洁。这是我大侄子。这是我娘家大哥,我大侄子他爸。”
  “大叔你好。”姑娘语气礼貌而又镇定。
  叶立秋搭眼一瞧,心里一惊。她的眼睛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明丽,那是一双灵秀得会说话的眼睛,美得淳朴自然,毫无修饰。她不胖不瘦,穿一身蓝黑色的套服,白色的衬领翻在外面,虽然现在是冬季,但她穿得并不像别的农村姑娘那样褶皱和臃肿,而是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了她形体的曼妙和饱满。黑色的高跟皮鞋使她的身材更加亭亭玉立,腰和臀部极富线条美。她的身上散发着很清爽的山野气息,馨香渺渺。整个人看上去像雨后的一枝达子香,既光鲜又淡雅洁净,他不由得想到她的名字——雅洁。三姑说的没错,她确实相貌出众,有着魔鬼般的身材曲线,不是一般的漂亮。这么漂亮的姑娘咋会出现在一个很土鳖的村庄里!他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然后做了一个逼真的梦。见叶立秋在盯着自己看,她低下头双手捂起脸颊,像是害羞,又像是想焐暖被冻冷的脸面。
  “你请坐。”叶立秋见状,慌忙目光躲避地让座。“外面挺冷是吧?”他没话找话地寒暄道。
  “是有点冷。大叔,三姑,你们坐啊。”她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
  三姑扯一下叶立秋父亲的袖头。“不坐了,你们俩唠着啊,我和老哥哥出去说点事儿。”
  屋里只剩下了叶立秋和赵雅洁。见她坐在西边的炕沿上,他靠着东边的间壁墙坐下了;俩人中间拉开两米多的距离。她又用双手捂一下脸颊。她的脸白中带一点粉色,眉毛和眼睫毛根根都那么真切清秀,比画家笔下画出来的都细腻,真应了那句“万物莫与朴素争美”的名言。
  她侧着脸,两只手在鼓起的胸前拘束地摆弄缠绕着长发辫梢,两只闪亮的眼睛,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地一次次偷看他,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乡村女孩子初恋时特有的羞涩。
  “听、”一个听字叫他费了半天力气,“三姑说你也念了十年书?”他主动打破沉默,好掩饰住自己的慌乱。
  “嗯呐。”她目光闪躲,先是打了个闷才回答。
  她一定是喜欢上他了。女人多半只会在她中意的男人面前神态拘谨,担心说错话;对她不喜欢的男人却会表现得很镇定,甚至冷漠。
  “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
  他认真地看她一眼:什么书都看,知识面还挺宽的。
  问完他最关心的问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正感兴趣地想和她多聊一会儿。“立秋,你出来一下。”三姑开门叫他。
  等他出来,三姑问他:“咋样,三姑说的没错吧?柳红齿白的,上哪儿找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去?你满意不?”
  “满意。”
  “你等着,我再进屋问问人家姑娘。”三姑说完就急忙进里屋去了。
  叶立秋回答的满意只是对赵雅洁的外表,以及对她那点极有限的了解说的。在如此短暂的接触里,她在他心里实际上还是个陌生人。
  不一会儿,三姑就从里屋走出来。“这事儿行了,姑娘那边也是一百个满意。”
  一百个满意,三姑说话从来都是那么夸张。
  “她父母能同意吗?”叶立秋问。
  “傻侄子,”三姑满脸都是欢喜。“你没看人家姑娘一个人来的吗?人家爹妈都说了,只要姑娘自己同意就行。”三姑朝他父亲转过脸去。“大哥,你们爷俩先回屋等着,我领姑娘去她们家商量彩礼的事去。彩礼是大事,不能不问问人家孩子的爹妈,隔着锅台上炕可不行。”
  三姑说完进里屋领出赵雅洁。临走,赵雅洁右手攥着垂在胸前的长辫子,羞涩地回头看了叶立秋一眼。走出院门,俩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响着朝村庄西头走去。
  隔了好一阵子,三姑回来了。她进屋把一张纸交给叶父,叶父看后说:“不多,真没多要。”叶立秋要过来看一遍。这是一张彩礼单,只见上面写的是:
  彩礼800元。
  被厨、立柜、高低柜。
  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要上海牌的,自行车要永久牌或飞鸽牌的,手表要日本进口女式双狮牌全自动的。
  被褥四套,被里子布料要白的确良的。
  棉、夹皮鞋各两双。
  袜子20双。
  ……
  估算一下大约需要两千多元。
  “真没多要。听九间房那屯子的人说,现在订婚还有要电匣子的呢。”三姑说。
  电匣子是个啥东西?叶家父子俩都不知所云地看她。
  “听孩子他老舅说,那玩意儿是个这么大的方盒子。”她俩手比划着。“他老舅去大庆看见过,比台式收音机还大呢,前边的玻璃上能出人,就是没颜色儿。老贵了,一个就一千好几百块,一般人买不起。”
  “三姑说的是电视吧?前年就听人说过这个东西。”叶立秋插话道。
  “我也没记住叫啥。咋样?老赵家人不错吧?没说往死里要。那头还说了,江东江西这么老远,就不相门户了;既然俩孩子都同意,这事就算定下了。大侄子,你在屋坐着,我和你爸出去再说个事儿。”三姑说完就同叶父一起出去了。叶立秋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而且要背着他说。
  稍过片刻,三姑又进来对他说:“有个事儿你别忘了,放了寒假买上四盒礼,到我们家来一趟,我叫人家姑娘领你去她们家串个门,见见她爸妈,也叫人家都看看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叶立秋像个服从导演支配的演员。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三姑坐在外屋的小矮凳上,守着一大盆削好皮的马铃薯,用一片带麻眼儿的铁皮开始磨糊起来。磨到盆里的马铃薯浆糊红红的,在盆子边上泛起一层粉色的小泡沫。对用马铃薯做干粮,叶立秋并不陌生。待到把马铃薯豆包蒸熟端上桌子,见它们一个个黑头贼脑地拥挤在一起,闪出顽皮油滑的亮光,他直想发笑。三姑说:“窝在这穷山沟子里,没啥好招待你们的。吃吧,里面包的是饭豆子馅儿,又筋道又香。”三姑给叶父烫了一壶散装酒,端来一盘子煮熟了攥成团的绿叶干白菜,一碟油炸红辣椒。两个削马铃薯皮的孩子,被讲规矩的三姑撵到外屋锅台旁去吃了。这顿饭他们爷俩吃得很饱。
  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叶立秋坐在灯边,习惯性地打开日记本想要写下他的相亲经过。日记本的首页夹着朵紫色小花。为了能经常见到这朵花,他把它从小说《安娜·卡列尼娜》里取出来夹进了日记本里。他拿起小花呆呆地看着,花瓣和叶子早就干了,但依然纹理清晰、色彩真切。看到这朵小花,他又想起了白兰,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男人都爱漂亮的女人,叶立秋也不例外。赵雅洁漂亮得纯然,素颜胜过爱打扮会打扮的白兰,可他从她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和白兰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她的形象在他的头脑里是扁平的,像一张平面画上的人,他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种看不透的迷惘情绪叫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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