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巧合

　　黑云翻墨，大雨滂沱。
　　怀远楼中已亮起了灯火，透窗看去，一个人影立在那儿久久未有动静。
　　赵怀撑着一把纸伞，手中倒提着一把布伞，徘徊在怀远楼下的小池边，时不时打量着这小楼上的身影，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些许焦虑来。
　　此刻已过了晚饭的时辰。自午后，朱子㙔便一个人回到这小楼里，屏退了所有下人，也不知在此做些什么。
　　忽然，灯火熄灭，窗前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怀“咦”了一声，定住脚步，用极目力朝楼内望去，却并不见任何人从楼上下来。他再顾不得什么“任何人不得靠近”的命令，快步朝小楼赶去。
　　伞，被留在了小楼的门厅外。赵怀沿着梯步以最快却最轻的方式潜上楼去。
　　楼内一片寂静，四周雨打繁叶，滴落房檐之声充满了赵怀的耳朵。他突然很想唤一声“少爷”，因为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朱子㙔想要做什么，所以只能祈祷朱子㙔能够应他一声。可正当他开口之际，只觉身后有一掌袭来，一惊之下连忙翻身回掌。可这一掌击出后，他却难受至极，只觉空空荡荡毫无边际，根本没有人在身后袭击自己。
　　正纳闷间，一直冰冷的手在他脖子后轻轻一点。赵怀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来。但他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在这大惊之下并未慌乱，下意识般纵身一跃，双手在一瞬间向后挥出五掌，极力拉开与这“看不见”的敌人的距离，并伺机反攻。但他却未料到，他这五掌再次击空了。
　　赵怀的惊讶已然写在脸上。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所以他认定这必然是有人在戏耍于他。倏忽之间，他的头脑又重新恢复了思考，轻笑一声，立定抱拳，说道：“少爷，属下认输了。”
　　倒挂在屋檐下的朱子㙔翻身一跃，落在赵怀跟前，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怀答道：“属下在楼下见少爷熄了灯，特地送伞过来。”
　　朱子㙔瞧了瞧赵怀空着的双手，摇头道：“罢了。”负手在后，便向先前熄灯的房间走去。
　　赵怀追在他身后，说道：“少爷，那姑娘……”
　　朱子㙔截断道：“她醒了？”
　　赵怀对朱子㙔打断自己的话好似已习以为常，淡然答道：“没有。”
　　朱子㙔停下脚步，转身瞧着赵怀道：“为何还未醒来？”
　　赵怀听出朱子㙔言语中略带责怪的语气，躬身抱拳道：“申末时分原本醒了一会儿，欢儿喂了些汤药，遣了悦儿报告了属下。属下正要来寻少爷，又闻那姑娘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于是……于是便未向少爷禀报。”
　　朱子㙔又问道：“谁开的汤药？”
　　赵怀答道：“是怀仁堂的老全。”
　　朱子㙔点头道：“全若无，他是自己人吧？”
　　赵怀低声道：“这个……属下不知。”
　　此时他二人正好走进房间，赵怀领先一步点燃灯火，朱子㙔则走到窗边，双手抓着窗台，目光投入那好似无休无止的夜雨之中，缓缓问道：“那姑娘的身份查清了吗？”
　　赵怀点燃最后一盏灯火，答道：“查清了，她是勾栏巷瑶玉阁的姑娘。”
　　朱子㙔喃喃道：“瑶玉阁？那是什么地方？”
　　赵怀的脸上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旋即又收了起来，轻咳一声，道：“烟花之地，少爷不太清楚也是自然的。”
　　朱子㙔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阵淡红，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蔺卿儿男装的模样来。
　　赵怀见他尴尬，连忙又续道：“哦，那姑娘名叫爽儿，是瑶玉阁陈礼礼姑娘的贴身丫头。两日前离开瑶玉阁为礼礼姑娘购置香料，一走之后便没再回去。老鸨……哦，就是瑶玉阁姑娘们的‘妈妈’，唉，也不是真的妈妈……”
　　朱子㙔自然知晓赵怀口中的烟花之地，但对于他来说却也仅仅停留于知道的层次。在他受到的教育里，青楼是一个罪恶的地方，里面有许多可怜的姑娘，背后则是庞大的黑道组织。
　　“够了，我知道老鸨是什么人！”朱子㙔冷冷打断赵怀道。
　　赵怀连忙退后一揖，歉然道：“是，属下多嘴了。”
　　朱子㙔深吸一口气，又道：“找人盯着瑶玉阁，顺便调查一下那个陈礼礼。”
　　赵怀口中应是，但却露出迟疑的神色，欲言又止道：“不过……少爷，你可知那陈礼礼姑娘是何许人？”
　　朱子㙔转身过去，背倚窗台道：“莫非她是艳压群芳，名满苏州的花魁？”
　　赵怀嘿然答道：“少爷有所不知，这陈礼礼姑娘的确美名在外，正是瑶玉阁的头牌姑娘，但要说艳压群芳，名满苏州，却还够不上那个级数。”他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朱子㙔的表情，见他并不打断自己，又续道：“礼礼姑娘嗓音独特，极善唱曲。而其所唱的曲词都是自己所作，所以慕名前去听曲之人也算是络绎不绝。其中……其中之一，就有……就有邱大人。”
　　“邱大人？”朱子㙔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怀点头道：“是，邱大人！邱大人将礼礼姑娘引为知己，前些日子好像已收了礼礼姑娘作义女，不久就会为礼礼姑娘赎身，正式接回府里。”
　　朱子㙔的表情凝重起来，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说道：“你不觉得有所不妥？”
　　赵怀思忖半晌道：“请少爷示下。”
　　朱子㙔道：“这事情也太巧合了些。我们恰好救了爽儿姑娘，爽儿姑娘恰好是礼礼姑娘的人，礼礼姑娘恰好又在不久前成了我们爱民如子，不贪不拿的邱芝宝邱大人的义女。这不奇怪吗？”
　　赵怀恍然道：“如此说来，的确太巧合了些！”
　　朱子㙔道：“但这巧合却太明显了些！”
　　赵怀同意道：“少爷说的是！莫非对方是要故意把陷阱做得如此简单的？”
　　朱子㙔并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你时常去瑶玉阁？”
　　赵怀嫩脸一红，尴尬笑道：“偶尔偶尔。哦！少爷想见礼礼姑娘？”
　　朱子㙔颔首道：“由你来安排，不要泄露我的身份！”转身合上窗户，又续道，“现在我得出去一趟。来，脱衣服！”
　　黑色的长袍抖展开来，借着雨水的重量，在“影子”和蔺无回中间形成了一堵有形的黑墙。“影子”顺势转体，向大门投去，主动迎上由余老二射出的点点黑影。在普通高手眼里，余老二的暗器是追着“影子”而去的，甚至要赞叹余老二出手之迅速。然而在蔺无回、余老二这等级数的高手眼中，这时间上丝毫的差别却能分辨出来。特别是出手的余老二，暗器发出后便对对手出乎意料的行动生出感应，加之本就没有伤害对方的心思，出手的力道便更轻了一分。
　　当蔺无回的巨手一把抓住“影子”金蝉脱壳而出的黑袍之时，余老二的暗器恰好击中了“影子”。。
　　“影子”飞速地旋转着，一面化去暗器凌冽的气劲，一面朝着门外闯去。虽然暗器并未对他造成沉重的打击，但肉体的疼痛已让这坚毅的汉子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表情。
　　雨点重新打在了“影子”的身上，这无疑表明着他已成功突围。可就在蔺无回、余老二等人以为他会越墙离去之时，这个出人意料的男子却又一步一步走回了屋内。